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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56:23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崔維茲感到全身僵硬,他努力維持正常的呼吸,並轉頭望向寶綺思。

  她站在那裡,手臂護在裴洛拉特腰際,顯然相當從容鎮定。她輕輕一笑,又以更輕微的動作點了點頭。

  崔維茲轉頭再度面對班德。他將寶綺思的反應解釋為信心十足的象徵,並十二萬分地希望自己的猜測正確無誤。他繃著臉說:「你如何做到的,班德?」

  班德微微笑了笑,顯然心情好極了。「告訴我,小小外星人士,你相信法術嗎?相信巫術嗎?」

  「我們不相信,小小索拉利人。」崔維茲回嘴道。

  寶綺思用力拉扯崔維茲的衣袖,悄聲道:「別惹他,他很危險。」

  「我看得出來。」崔維茲勉強壓低聲音,「那麼,你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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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綺思以幾乎聽不清楚的音量說:「時候未到。如果他感到安全無虞,會比較沒那麼危險。」

  對於這些外星人士的簡短耳語,班德完全沒有留意。他逕自轉身離去,那些機器人趕緊為他讓出一條路。

  然後他又轉頭,不怎麼起勁地勾起食指。「來吧,跟我來,你們三個都來。我將告訴你們一個故事,也許你們不會有興趣,我卻能自得其樂。」他繼續悠閒地往前走。

  一時之間,崔維茲仍然站在原地不動,無法確定採取什麼行動最好。然而寶綺思已向前走去,裴洛拉特也被她拉走了。最後崔維茲終於移動腳步,否則他將孤獨地留在這裡與機器人為伴。

  寶綺思輕聲說:「如果班德那麼好心,肯講一個我們也許沒興趣的故事……」

  班德轉過身來,神情專注地望著寶綺思,好像這時才真正發覺她的存在。「你是雌性的半性人,」他說,「對不對?是較少的那一半?」

  「是較小的那一半,班德。」

  「那麼,其他兩位是雄性的半性人嘍?」

  「他們的確是。」

  「你生過孩子嗎,雌性?」

  「我的名字叫寶綺思,班德,我還沒有生過孩子。這位是崔維茲,這位是裴。」

  「當你該生孩子的時候,這兩個雄性哪個會幫你?或是都會?或是都不會?」

  「裴會幫我,班德。」

  班德將注意力轉移到裴洛拉特身上。「你有白頭髮,我看出來了。」

  裴洛拉特說:「沒錯。」

  「一直是那種顏色嗎?」

  「不,班德,年紀大了才會變成這樣。」

  「你年紀多大了?」

  「我今年五十二歲,班德,」裴洛拉特說完,又急忙補充道,「是根據銀河標準年。」

  班德繼續向前走(走向一座位於遠方的宅邸,崔維茲如此設想),不過腳步放慢了。他說:「我不知道一個銀河標準年有多長,但想必跟我們的一年不會相差太多。當你死去的時候,你會有多大年紀,裴?」

  「我說不準,我也許還能再活三十年。」

  「那麼是八十二年,真短命,而且分成兩半,實在難以置信。不過我的遠祖也像你們一樣,而且住在地球上。但是後來有些人離開了地球,在其他恆星周圍建立了新世界,那些都是美好的世界,有良好的組織,而且為數眾多。」

  崔維茲大聲道:「不多,只有五十個。」

  班德將高傲的目光投向崔維茲,心情似乎沒有剛才那麼好。「崔維茲,那是你的名字?」

  「我的全名是葛蘭·崔維茲。我說太空世界只有五十個,我們的世界則有好幾千萬。」

  「那麼,你可知道我想給你們講的是什麼故事?」班德柔聲道。

  「如果是說過去曾有五十個太空世界,那麼我們已經知道了。」

  「我們不僅計算數量,小小半性人,」班德說,「我們還衡量品質。雖然只有五十個,但你們的幾千萬個世界加起來,也抵不上其中任何一個。而索拉利正是第五十個,因此是最優秀的。索拉利遙遙領先其他太空世界,正如同那些世界遙遙領先地球一樣。

  「唯有我們索拉利人領悟到應當如何生活。我們不像動物那樣成群結隊,然而在地球,在其他世界,甚至在其他的太空世界則盡皆如此。我們個個單獨生活,有許多機器人幫助我們;我們隨時能借著電子設備互相見面,但極少有真正碰面的機會。上次我親眼目睹真人,像我現在目睹你們這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可是,你們只是半性人,因此你們的出現,就像母牛或機器人一樣,不會妨礙我的自由。

  「但我們以前也曾是半性人。當時,不論我們如何增進個人自由,不論我們如何發展擁有無數機器人的獨居生活,我們的自由仍然不是絕對的。為了產生下一代,必須通過兩個個體的合作。當然,我們可以提供精細胞和卵細胞,讓受精過程和其後的胚胎成長過程,都以人工方式自動進行。至於嬰兒,亦可在機器人的完善照顧下成長。這些問題都能解決,可是伴隨自然受精而來的快樂,半性人卻不願放棄。邪門的情感依附由此發展,令自由因而消失。你們看不出這必須改變嗎?」

  崔維茲說:「不,班德,因為我們衡量自由的標準跟你們不同。」

  「那是因為你們根本不知自由為何物。你們一向過著群居生活,你們所知道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斷被迫屈服於他人意志之下,即使最小的瑣事也不例外;要不然,你們就是成天彼此鬥爭,迫使他人屈從自己的意志,這是同樣卑賤的行為。這樣怎麼可能還有自由?倘若無法隨心所欲活著,自由就不存在!自由是不折不扣的隨心所欲!

  「後來,地球人再度成群結隊向外拓展,再度粘成一團又一團在太空打轉。其他太空族雖然不像地球人那般群居,但那只是程度上的差異。當時,他們曾企圖與地球人抗衡。

  「我們索拉利人並沒有那樣做,我們預見了群居註定會失敗。我們移居地底,切斷了和銀河各處所有的聯繫。我們決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們發展出合適的機器人和各種武器,用來保衛我們看似空無一物的地表,而它們的表現的確可圈可點。來到此地的船艦通通被摧毀,終於再也不來了。這顆行星被視為遭到廢棄,逐漸被人遺忘,而這正是我們的初衷。

  「與此同時,我們在地底世界努力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借著精密的科技,謹慎調整我們的基因。我們有過不少失敗,但也有些成功,而我們善加利用成功的結果。我們花了許多世紀的時間,但我們終於變成全性人,將雌雄的本質融為一體,能隨心所欲獲得極致的愉悅。當我們希望生育後代時,隨時可以產生受精卵,再交由熟練的機器人照顧。」

  「雌雄同體。」裴洛拉特說。

  「在你們的語言中如此稱呼嗎?」班德隨口問道,「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詞。」

  「雌雄同體會完全阻斷演化路徑。」崔維茲說,「每個子代都是雌雄同體親代的基因複製品。」

  「得了吧,」班德說,「你把演化當成瞎闖亂撞的程序了。我們只要有意,當然可以規划子代的特質。我們能改變或調整基因,有時也的確這樣做。不過,我的住處快到了,我們進去吧。天色不早了,太陽已經無法供給充足的熱量,進入室內會舒服點。」

  他們經過一扇門,門上沒有任何形式的鎖,但當他們接近時,那扇門就自動打開,而在他們穿過之後又立刻關上。室內沒有任何窗戶,然而,一旦他們來到一個洞穴般的房間,四周的牆壁便開始發光,映得室內一片光明。地板似乎未鋪任何東西,卻令人感到柔軟而富彈性。而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各站著一個紋風不動的機器人。

  「那一幅牆壁,」班德指了指正對著門的那堵牆,它看起來和其他三堵沒有任何不同,「是我的視幕。借著這個屏幕,整個世界展現在我眼前。但它絕不會妨礙我的自由,因為沒人能強迫我使用。」

  崔維茲說:「如果你想借著屏幕跟某人見面,而他不願意,你也無法強迫對方使用他的屏幕。」

  「強迫?」班德以傲慢的口氣說,「別人愛怎麼做,就該讓別人怎麼做,只要別人也同意我能隨心所欲就好。請注意,在稱呼對方時,我們不使用帶有性別的代名詞。」

  室內只有一張椅子,擺在視幕正前方,班德一屁股坐了下來。

  崔維茲四處張望,像是期望會有其他椅子從地板冒出來。「我們也能坐下嗎?」他問。

  「隨你的便。」班德說。

  寶綺思面帶微笑地坐到地板上,裴洛拉特在她身旁坐下,崔維茲則倔強地繼續站著。

  寶綺思說:「我問你,班德,這顆行星上住著多少人類?」

  「請說索拉利人,半性人寶綺思。由於半性人自稱『人類』,這個名詞已遭到污染。我們或許應該自稱『全性人』,但那樣說很拗口,索拉利人則是個貼切的名稱。」

  「那麼,這顆行星上住著多少索拉利人?」

  「我不確定,我們從來不作自我統計,大概一千兩百個吧。」

  「整個世界的人口只有一千兩百?」

  「足足有一千兩百。你又在計算數量,而我們則以品質衡量。況且你也不了解自由的真諦——如果有其他索拉利人,跟我爭奪我對任何土地、任何機器人、任何生物或任何一樣東西的絕對支配權,我的自由就會受到妨礙。既然其他索拉利人的確存在,就必須儘可能消除妨礙自由的機會,方法是將大家遠遠隔開,彼此根本沒有實質的接觸。為了實現這個理想,索拉利只能容納一千兩百個索拉利人。超過這個數目,自由便會明顯受限,造成令人無法忍受的結果。」

  「這就代表出生率必須精確統計,並且必須和死亡率剛好平衡。」裴洛拉特突然說。

  「當然。任何擁有穩定人口的世界,一定都是這樣做的。就連你們的世界,或許也不例外。」

  「既然死亡率可能很小,新生兒一定也很少吧。」

  「正是如此。」

  裴洛拉特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崔維茲說:「我想知道的是,你如何使我的武器騰空飛起,你還沒提出解釋。」

  「我提出法術或巫術作為解釋,你拒絕接受嗎?」

  「我當然拒絕接受,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那麼,你相不相信能量守恆,以及熵值遞增的必然性?」

  「這些我相信,但我不信在兩萬年內,你們就能改變這些定律,或是作出一微米的修正。」

  「我們並沒有,半性人。不過你想想,室外有陽光,」他又做出那種古怪的優雅手勢,仿佛指點著所有的陽光,「也有陰影。陽光下比陰影下溫暖,因此熱量從日照區自動流向陰影區。」

  「你說的我都知道。」崔維茲說。

  「但也許你太熟悉了,所以不再多動點腦筋。而在夜晚,索拉利表面比大氣層外來得溫暖,因此熱量自動從行星表面流向外太空。」

  「這我也知道。」

  「此外,不論白天或夜晚,行星內部的溫度總是比行星表面高,因而熱量會自動從內部流向地表。我想這點你也清楚。」

  「說這些到底有什麼用,班德?」

  「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熱量必然從高溫處流向低溫處,而熱流可以用來做功。」

  「理論上沒錯,但陽光中的熱量太稀薄,行星表面的熱量更不用說,而來自地心的熱量則是三者中最稀薄的。你所能利用的熱量,也許還不夠舉起一小顆鵝卵石。」

  「那要看你使用的是什麼裝置。」班德說,「經過上萬年的發展,我們的工具已成為大腦的一部分。」

  班德將兩側頭髮往上撥,露出耳後的部分,然後來回擺了擺頭。他兩耳後方各有一個突起,大小與形狀都跟雞蛋的鈍端差不多。

  「我的大腦有這一部分,你們卻沒有,這就是索拉利人和你們的不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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