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前進! 01
2024-09-26 07:52:18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詹諾夫·裴洛拉特望著灰暗曙光中的朦朧景色,心中交雜著遺憾與猶疑。
「我們待的時間還不夠,葛蘭。這似乎是個既親切又有趣的世界,我希望能再多了解一點。」
原本埋首操作電腦的崔維茲抬起頭來,露出一抹苦笑。「你以為我不想啊?我們在這顆行星上吃了三頓正餐,風味完全不同,但都是美味佳肴,我真想多吃幾頓呢。我們也沒遇見幾個女人,而且都是走馬看花。她們有些看起來相當誘人,嗯,你曉得我心裡想什麼。」
裴洛拉特微微皺起鼻頭。「喔,我親愛的兄弟。她們的鞋子簡直像牛鈴鐺,衣服五顏六色俗不可耐,還有她們的睫毛,簡直無所不用其極。你注意到她們的睫毛沒有?」
「你大可相信我注意到了每一件事,詹諾夫。你討厭的那些都只是表象,只要稍加勸誘,她們就會把臉洗乾淨,而在適當的時候,還會把鞋子和五顏六色通通褪去。」
裴洛拉特說:「這點我願意相信你,葛蘭。然而,我是想進一步打探地球的資料。目前為止,我們聽到的有關地球的說法,沒有一則令人滿意,而且彼此充滿矛盾——一個人強調放射性,另一個則強調機器人。」
「但兩人都說地球已死。」
「這倒是真的。」裴洛拉特答得很勉強,「但可能只有一種說法正確,或者兩種說法都只有部分正確,或者兩人說的都不是事實。無論如何,葛蘭,這些傳說只會讓真相更加撲朔迷離,你聽到這些說法,想必也心癢難熬,忍不住要一探究竟,找出真正的答案。」
「沒錯。」崔維茲說,「我向銀河中每一顆矮星發誓,你說得沒錯。然而,我們眼前的問題是蓋婭。一旦把這件事弄清楚,我們就可以前往地球,或者回到賽協爾來多待些日子。可是,蓋婭第一優先。」
裴洛拉特點了點頭。「眼前的問題!如果我們相信昆特瑟茲的說法,死神正在蓋婭恭候我們,我們到底該不該去?」
崔維茲說:「我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你會害怕嗎?」
裴洛拉特猶豫了半天,仿佛在鑽研自己的心靈。然後,他用相當簡單且實事求是的態度答道:「我怕,怕死了!」
崔維茲往椅背上一靠,轉過頭來面對著裴洛拉特。他也用沉穩而實事求是的態度說:「詹諾夫,你沒有理由冒這種險。只要你說句話,我就讓你留在賽協爾,你可以把自己的行李卸下,並留下一半的信用點。等我返航的時候,我會再來接你,那時只要你有興趣,我們再去天狼星區,假如地球真在那裡,我們一定把它找出來。萬一我一去不返,賽協爾上的基地官員會負責送你回端點星。老朋友,假如你打算留在此地,我不會感到不舒服。」
裴洛拉特猛眨著眼睛,嘴唇緊閉了好一陣子。然後他才開口,用稍微粗啞的聲音說:「老朋友?我們認識才多久?差不多一個星期吧?可是我拒絕離去,這是不是很奇怪?我的確很害怕,可是我要留下來陪你。」
崔維茲做了一個不明白的手勢。「可是為什麼呢?我真的沒有要求你留下。」
「我也不清楚為什麼,但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因為……因為……葛蘭,我對你有信心,我覺得你總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我原本打算去川陀,現在我已經明白,即使真的去了,也可能一無所獲。是你堅持我們到蓋婭去,蓋婭就一定是銀河的一個重要樞紐,許多事情似乎都跟它有所牽連。假如這還嫌不夠,葛蘭,我還目睹了你逼迫昆特瑟茲的手段。那實在是高明的詐術,令他不得不把蓋婭的詳情吐露給你。總之,我對你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麼說,你對我真的有信心。」
裴洛拉特說:「是的,我有信心。」
崔維茲按著對方的上臂,似乎在思索該怎麼接口。最後他終於說:「詹諾夫,如果我判斷錯誤,讓你我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可不可以請你事先原諒我?」
裴洛拉特答道:「喔,我親愛的夥伴,你為何這麼問?我是由於個人的因素,才作出這個決定,和你沒有關係。現在,拜託,我們儘快離開吧。我的懦弱不知何時會再度發作,讓我羞愧得再也抬不起頭來。」
「遵命,詹諾夫。」崔維茲道,「一旦電腦說沒問題,我們第一時間就離開這裡。這一次,只要確定大氣層上方沒有其他船艦,我們就要使用重力推進——垂直上升。隨著周遭大氣變得愈來愈稀薄,我們的速度就會愈來愈快。要不了一小時,我們就能到太空了。」
「太好啦。」裴洛拉特一面說,一面捏開一個塑膠咖啡容器的蓋子,開口處幾乎立時冒出熱氣。他將奶嘴含在口中,開始吸吮容器內的咖啡,同時吸進適量的空氣,將咖啡冷卻到適當的溫度。
崔維茲咧嘴一笑。「你已經學會熟練地使用這些東西,稱得上太空老兵了,詹諾夫。」
裴洛拉特盯著那個塑膠容器,好一會兒才說:「既然我們的太空艇可以隨意調節重力場,我們當然能用普通的咖啡杯,對不對?」
「當然,但是你無法讓眾多的太空常客,放棄那些太空專用設備。『太空飛鼠』如果也用普通的咖啡杯,如何顯得跟『地上爬蟲』有一大段距離?你看到艙壁和艙頂的那些圓環嗎?兩萬多年來,這種吊環是太空航具不可或缺的配備,但在重力推進的船艦中,吊環卻完全派不上用場,可是它們並未消失。我敢拿這艘太空艇打賭一杯咖啡,在起飛的時候,太空老兵還是會假裝被壓得窒息;當船艦維持著一個G,也就是正常重力時,他們卻會拉著吊環蕩來蕩去,仿佛仍舊處於失重狀態。總之,這兩件事我都敢打賭。」
「你在開玩笑。」
「嗯,也許有一點,不過凡事都有社會慣性,連科技的進展也不例外。所以才會有那些沒用的吊環,以及配有奶嘴的杯子。」
裴洛拉特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喝他的咖啡。喝完之後,他才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起飛?」
崔維茲一面開懷大笑,一面說:「騙倒你啦。當我談論那些吊環的時候,我們正在起飛,你卻完全沒注意到。現在,我們已經有一英里高了。」
「你又在唬我。」
「看看外面。」
裴洛拉特依言照做,然後說:「可是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本來就不該有感覺。」
「我們這樣做不會違規嗎?我是說,我們應該像降落時那樣做螺旋狀飛行,跟著無線電指標盤旋而上,對不對?」
「我們沒有理由那樣做,詹諾夫。沒有人會阻攔我們,沒有任何人會。」
「降落的時候,你說……」
「那是兩碼子事。他們不怎麼歡迎我們到來,卻恨不得列隊歡送我們離去。」
「你怎麼這樣講呢,葛蘭?跟我們談到蓋婭的只有昆特瑟茲一個人,而他曾經央求我們別去。」
「你可別相信他,詹諾夫。他只是做個樣子罷了,無論如何他也要誘使我們前往蓋婭。詹諾夫,你說佩服我從他口中詐取內幕的本事,很抱歉,我實在愧不敢當。即使我什麼也沒做,他終究還是會自動告訴我們。如果我把耳朵塞起來,他甚至會衝著我大吼大叫。」
「你怎麼這樣講呢,葛蘭?這簡直是瘋言瘋語。」
「你是指妄想症嗎?是的,我知道。」崔維茲轉身面向電腦,專心地將感官延伸出去,然後說:「我們沒有遭到阻攔,沒有船艦在攔截距離內,也沒有收到任何警告訊號。」
他又把身子一轉,對著裴洛拉特說:「告訴我,詹諾夫,你是如何發現蓋婭的?當我們還在端點星的時候,你就已經曉得蓋婭了。你知道它位於賽協爾星區,也知道它的名字可說跟地球同義。這些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裴洛拉特似乎呆住了,他答道:「如果我還在端點星上的研究室裡面,或許可以翻翻舊檔案。我可沒有隨身帶著所有的東西,例如發現某一項資料的日期,這類記錄就絕對不在身邊。」
「好,你想想看。」崔維茲繃著臉說,「賽協爾人自己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他們不願意談論蓋婭的真面目,政府甚至鼓吹迷信,讓這個星區的民眾普遍認為,普通空間中並沒有這樣一顆行星。其實,我還能告訴你一件事。注意看!」
崔維茲再度轉身面對電腦,手指在指令感應板上輕快掠過,動作熟練、自然而瀟灑。當他將雙手按在掌印上的時候,隨即體驗到溫暖的接觸與擁抱。與此同時,他又像往常一樣,感覺到部分的意識滲了出去。
他說:「這是電腦記憶庫中的銀河地圖,來自賽協爾的資料還沒有加進去。我準備讓你看的部分,對應於我們昨晚看到的賽協爾夜空。」
整個艙房暗了下來,屏幕上出現一片夜空的景象。
裴洛拉特沉聲道:「跟我們在賽協爾看到的一樣美麗。」
「其實更加美麗。」崔維茲用不耐煩的口氣說,「這個顯像中,沒有任何種類的大氣干擾,而且沒有雲霧,也沒有地平線附近的吸收作用。不過請等一等,我來作些調整。」
顯像開始平穩地挪移,使兩人產生本身正在移動的錯覺。裴洛拉特下意識地緊緊抓住座椅扶手。
「那裡!」崔維茲說,「你認得出來嗎?」
「當然,那正是五姐妹——昆特瑟茲指給我們看的那個正五邊形,絕對錯不了。」
「的確沒錯,可是蓋婭在哪裡?」
裴洛拉特猛眨眼睛,卻不見中央處有任何黯淡的星辰。
「不在那裡。」他說。
「對了,不在那裡,因為它的位置不在這台電腦的資料庫中。不過,這些資料庫幾乎不可能特別為了我們而故意做得不完整,因此我斷定,基地上設計這些資料庫的銀河地理學家,縱使擁有數量龐大的資料,卻對蓋婭一無所知。」
「你想,假如我們到川陀去……」裴洛拉特說。
「我猜即使到了那裡,也無法找到任何有關蓋婭的資料。賽協爾人一直將它的存在視為秘密,而且據我猜測,蓋婭星人本身更會嚴格保密。幾天前,你自己告訴我這並非不尋常的現象,有些世界為了逃稅或避免外界干擾,會故意把自己隱藏起來。」
「通常星圖繪製者或天體統計師,」裴洛拉特說,「只有在銀河中星辰稀疏的區域,才會偶爾發現這種世界。它們能夠隱匿起來,是因為位置偏遠孤立,蓋婭卻不是這樣。」
「沒錯,這是它另一個不尋常的地方。所以讓我們把星圖留在屏幕上,以便你我繼續探討銀河地理學家疏漏的原因。讓我再問你一遍,既然連這方面的專家都不知道蓋婭,你又是如何獲悉的?」
「我的好葛蘭,我花了三十多年的時間,不斷搜集地球的神話、地球的傳說和地球的歷史。現在我身邊沒有完整的記錄,我又怎麼能……」
「我們可以找個切入點,詹諾夫。比方說,你第一次聽說它的名字,是在你研究工作的前十五年,還是後十五年?」
「哦?嗯,如果這麼粗略劃分,那當然是後十五年。」
「你還可以回想得更清楚一點。例如,我猜你是最近幾年才聽說蓋婭的。」
崔維茲凝望著裴洛拉特,卻無法看見對方隱藏在陰暗中的表情,於是將艙房的光線調亮一點。屏幕上壯觀的夜空景象隨即變得有些朦朧,而裴洛拉特則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怎麼樣?」崔維茲問道。
「我正在想呢。」裴洛拉特說,「你大概猜對了,但我可不敢發誓。我在寫信給列德貝特大學的吉姆柏教授時,並沒有提到蓋婭,假如當時我已經知道,照理說應該會跟他提一提。而那是,讓我想想看,那是九五年,也就是三年前的事。我想你說對了,葛蘭。」
「你又是怎麼發現的呢?」崔維茲追問道,「在某次通信中?某本書里?某篇科學論文中?還是一首古老的歌謠?怎麼發現的?拜託!」
裴洛拉特靠著椅背,雙臂交握胸前,整個人一動不動,陷入深度的沉思。崔維茲閉上嘴巴默默等待。
最後,裴洛拉特終於開口:「是在一次私人通信中。但是,我親愛的兄弟,千萬別問我是誰寫的信,我可不記得了。」
崔維茲雙手滲出冷汗,順手在寬腰帶上抹了一下。他不敢直接逼問,只能技巧地引導裴洛拉特逐步回想。「是一位歷史學家寫的信?還是一位神話學專家?或是一位銀河地理學家?」
「沒有用的,我沒法幫那封信配上一個名字。」
「或許,因為根本沒有署名。」
「喔,不,這簡直不可能。」
「為什麼?你不理會不具名的信件嗎?」
「我想那倒不至於。」
「你接到過這種信件嗎?」
「難得才有一次。最近這些年,我在某些學術圈中變得小有名氣,許多人都知道我專門搜集特定的神話和傳說。跟我保持書信往來的學者,如果從非學術性來源發現相關資料,有時會好心地轉寄一份給我。這一類信件,有些就沒有署名。」
崔維茲說:「好的,但你是否直接收到過未具名的,又不是由學術圈朋友轉寄來的資料?」
「偶爾會有,可是非常罕見。」
「你能否確定,蓋婭的資料不是這樣來的?」
「未具名的通信實在太少見,蓋婭的資料如果真是這樣來的,我想我應該記得才對。話說回來,我也無法確定那個資料是否來源不明。不過請注意,這並不代表我真是從匿名信件獲知的。」
「這點我了解。但可能性總還是有的,對不對?」
裴洛拉特非常勉強地說:「我想應該是吧,可是你問這些幹什麼呢?」
「我還沒有問完。」崔維茲用蠻橫的口氣說,「暫且不論是否匿名,你是從哪裡收到那份資料的?哪一個世界?」
裴洛拉特聳了聳肩。「饒了我吧,我毫無印象。」
「有沒有可能來自賽協爾?」
「我跟你說過,我不知道。」
「照我說,你的資料正是來自賽協爾。」
「你愛怎麼說都行,但你說的不一定就是事實。」
「不一定?當昆特瑟茲指著五姐妹中央那顆暗星的時候,你馬上知道它是蓋婭。而在昆特瑟茲尚未告訴我們之前,你就先說了出來,記得嗎?」
「記得,當然記得。」
「這怎麼可能呢?你怎能立刻認出那顆暗星正是蓋婭?」
「因為我手上那個有關蓋婭的傳說,其實很少用蓋婭這個名稱。通常都是用比喻的說法,而且有許多不同的比喻。其中一個重複過好幾次的是『五姐妹的小兄弟』,另一個則是『五邊形之心』,有時也稱為『五邊形中點』。當昆特瑟茲指出五姐妹和中央那顆星的時候,這些隱喻立刻在我的腦海浮現。」
「以前你從未跟我提過這些隱喻。」
「我原來並不知道它們的意義,也不覺得有必要跟你討論這個問題,因為你是……」說到這裡,裴洛拉特猶豫起來。
「一個外行?」
「是的。」
「我希望你會了解,五姐妹排出的正五邊形,並非一種絕對的形狀。」
「這話是什麼意思?」
崔維茲樂得哈哈大笑。「你果真是地上的爬蟲,你以為天空具有實質的形體嗎?星辰都被釘在天上嗎?唯有在賽協爾行星所屬的行星系,人們才會看到五姐妹構成一個正五邊形。在環繞其他恆星的行星看來,五姐妹所呈現的形狀都不一樣。原因之一是觀察的角度變了;原因之二,這五顆星和賽協爾行星的距離各不相同,如果從其他角度觀察,或許根本看不出什麼幾何圖形。可能其中一兩顆星在這半個天球,其他三四顆卻在另一半。你看——」
崔維茲又關上艙房燈光,同時俯身面向電腦。「賽協爾聯盟總共由八十六個住人行星系組成。讓我們將蓋婭——或者說蓋婭的位置——予以固定,」當他這麼說的時候,五邊形中央處立刻出現一個小紅圈,「然後在其他八十五個行星系中,隨機選取一些世界,將顯像轉換成那些世界的星空。」
星空的景象開始變換,裴洛拉特猛眨著眼睛。小紅圈一直保持在屏幕正中央,可是五姐妹早已消失無蹤。紅圈周圍雖然有些亮星,卻沒有構成緊緻的幾何圖形。星空一變再變,一直變個不停。紅圈始終固定在原處,可是從未出現亮度相當的恆星所構成的正五邊形。偶爾會有個扭曲的五邊形,五顆星的亮度也不盡不同。昆特瑟茲指出的那個完美幾何結構,從頭到尾沒有在屏幕上出現過。
「看夠了嗎?」崔維茲說,「我向你保證,唯有在賽協爾行星系的各個世界上,五姐妹看起來才像我們昨天見到的樣子。」
裴洛拉特說:「賽協爾的觀點有可能流傳到其他行星。帝政時期,很多諺語都是以川陀為基準,有些甚至傳到了我們的端點星。」
「我們現在知道,賽協爾將蓋婭視為天大的秘密,你難道還相信那種事嗎?而賽協爾聯盟之外的世界,又為何會對這種傳說有興趣?如果夜空中沒有那樣的星象,又有誰會關心『五姐妹的小兄弟』呢?」
「你也許說對了。」
「既然如此,難道你還沒想到,你收到的蓋婭資料必定來自賽協爾?它甚至不是來自賽協爾聯盟某個角落,而正是聯盟首都世界所屬的那個行星系。」
裴洛拉特搖了搖頭。「你說得好像真有那麼回事,可是我怎麼都記不得,我就是想不起來了。」
「至少,你看出我的論證多麼有說服力了吧?」
「是的,我看出來了。」
「接下來的問題是,你認為這個傳說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任何時間都有可能。我猜早在帝政時代便已形成,它具有那種古老色彩……」
「你錯了,詹諾夫。五姐妹和賽協爾行星的距離不算遠,所以看起來才會那麼明亮。由於這個緣故,其中四顆具有高度的『自行』,而它們又分屬不同的星族,因此自行的方向各不相同。我將星圖的時間慢慢往回調,你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代表蓋婭的小紅圈依然保持原來的位置,正五邊形卻漸漸分開,其中一顆緩緩挪動,其他四顆則向不同的方向迅速飄移。
「注意看,詹諾夫。」崔維茲說,「你還能說它是正五邊形嗎?」
「顯然一邊大一邊小。」裴洛拉特答道。
「蓋婭還在正中央嗎?」
「不,偏到一邊去了。」
「很好。這是一百五十年前,那五顆星所呈現的形狀,只不過距今一個半世紀而已。你收到的那份資料,其中有『五邊形之心』之類的描述,在本世紀之前,這些說法在任何地方都沒有意義,甚至賽協爾也不例外。你收到的那份資料必定源自賽協爾,而且還是本世紀的產物,甚至有可能不到十年的歷史。雖然賽協爾對蓋婭守口如瓶,你卻能無意中獲得那份資料。」
崔維茲把燈打開,並關掉星圖的顯像,然後他坐在原處,以凌厲的目光瞪著裴洛拉特。
裴洛拉特說:「我被你搞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自己說吧。想想看!不久以前,不知怎麼搞的,我忽然想到第二基地依舊存在。那時我在競選議員,正準備作一場競選演說。為了吸收游離選票,我故作驚人之語,說了些訴諸情感的題外話:『萬一第二基地仍舊存在……』當天稍後,我獨自尋思:這件事有沒有可能是真的?於是我開始閱讀相關的歷史書籍,不到一個星期,我就說服了自己。縱使沒有什麼真憑實據,但是長久以來,我總是感到自己擁有一種奇妙的本能,能從紛亂的臆測中擷取正確的結論。這一次,雖然……」
崔維茲沉思了一下,然後繼續說:「看看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世上的人那麼多,我偏偏對康普推心置腹,最後被他給出賣了。結果布拉諾市長逮捕了我,又把我放逐到太空中。可是她為何選擇放逐,而不是乾脆將我囚禁,或是試著威脅我住口?又為什麼給我一艘最新型的太空艇,讓我能在銀河中進行不可思議的躍遷?更奇怪的是,她為什麼堅持要我帶你同行,並建議我幫助你尋找地球?
「而我自己,又為何那麼肯定我們不該去川陀?對於我們的探索計劃,我確信你心中有個更好的目標,而你立刻就提到蓋婭這個神秘世界。如今事實證明,你的資料來源近乎一個謎。
「我們來到賽協爾——這是理所當然的第一站——竟然立刻碰到康普。他主動對我們說了一段地球的興亡史,然後向我們保證,地球位於天狼星區,並且慫恿我們到那裡去。」
裴洛拉特道:「你矛盾了。照你這麼說,好像所有的情勢都在促使我們前往蓋婭,可是你自己也說,康普試圖說服我們到別處去。」
「衝著他那句話,我就決心維持我們原先的調查路線,因為我再也不相信這個人。你難道沒有想到,這也許正是他期望的結果嗎?他可能是故意勸我們到別處去,目的則是希望我們不要離開。」
「那只是你的幻想。」裴洛拉特嘀咕道。
「是嗎?讓我們繼續推敲下去。我們去找昆特瑟茲,只因為他剛好就在附近……」
「並不盡然,」裴洛拉特說,「我記得他的名字。」
「你只是覺得那名字眼熟。你從來沒有讀過他寫的任何東西,至少你不記得了。你為何還會覺得眼熟呢?反之,他剛巧讀過你的一篇論文,而且對它萬分傾倒。這樣的機會到底有多大?你自己也承認,你的研究工作並不怎麼出名。
「還有呢,那個帶我們去見他的妙齡女郎,也無緣無故跟我們提到蓋婭,還告訴我們它在超空間裡,好像一定要讓我們牢記在心。當我們向昆特瑟茲問起蓋婭的時候,他表現得好像不願意談,但是並沒有把我們轟出去——即使我對他很不客氣。他反而把我們帶到他家裡,而且半路上還不厭其煩地指出五姐妹。他甚至特別提到中央那顆暗星,生怕我們沒注意到。為什麼呢?這一切,難道不是一連串異常的巧合嗎?」
裴洛拉特說:「如果你這麼鋪陳……」
「隨便你喜歡怎麼鋪陳都行。」崔維茲說,「我就是不信能有這麼一連串異常的巧合。」
「那麼,這一切又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呢?有人暗中策動我們前往蓋婭?」
「沒錯。」
「是誰?」
崔維茲說:「這個問題根本不必問。誰有能力調整他人的心靈?誰能悄悄改變他人的心意?誰又有辦法轉移各種事件的發展方向?」
「你是在告訴我,正是第二基地乾的。」
「嗯,我們聽說的蓋婭是個怎樣的世界?它是招惹不得的。進攻它的艦隊一律全軍覆沒,到過那裡的人通通有去無回,就連騾都不敢與它為敵。事實上,騾有可能就是那裡出生的。我當然認為蓋婭正是第二基地,而尋找第二基地,畢竟是我的最終目標。」
裴洛拉特又搖了搖頭。「可是根據某些歷史學家的說法,騾正是被第二基地制伏的。他怎麼可能是其中的一分子?」
「我猜,他是叛徒吧。」
「可是第二基地為何又處心積慮,策動我們前往他們的大本營呢?」
崔維茲的目光沒有焦點,眉頭也深鎖起來。他回答說:「讓我們來推理一番。第二基地似乎一直遵奉一個信條,就是對自身的一切儘量保密。最理想的情況,是銀河中無人知曉他們的存在,這點我們可以肯定。過去一百二十年來,大家都認為第二基地已經滅絕,而這必定徹底符合他們的理想。但是,當我開始懷疑他們仍舊存在時,他們卻毫無反應。康普知道這件事,而他們本來可以透過他,用各種方法讓我閉嘴,甚至將我殺害。可是他們毫無反應。」
裴洛拉特說:「他們害你遭到逮捕,這筆帳可以記到第二基地頭上。根據你的說法,這就導致端點星的民眾無法知曉你的看法。第二基地的人沒有動用武力,就達到了這個重大目的,他們可以說絕對信奉塞佛·哈定的名言:『武力是無能者最後的手段』。」
「可是掩住端點星民眾的耳目並沒有意義,布拉諾市長已經知道我的看法,而且,至少會懷疑我可能是對的。所以現在,你看,他們要傷害我都已經太遲了。如果他們一開始就把我剷除,誰都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如果他們一直不碰我,或許也不會受到任何懷疑,因為他們能設法使端點星上每一個人,都相信我是怪人,甚至可能是個瘋子。我一旦了解到,如果將自己的信念公諸於世,會立刻毀掉自己的政治前途,那我大概就會被迫閉嘴。
「可是如今,他們做什麼都太遲了。布拉諾市長已經對情勢相當起疑,才會派康普來跟蹤我。她特地在康普的太空艇上裝了超波中繼器,因為她並不信任康普,這點可比我要聰明。因此,她知道我們到了賽協爾。昨晚你入睡後,我叫電腦送出一道電訊,直接傳到基地駐賽協爾大使的電腦。我說我們正在飛往蓋婭途中,甚至連蓋婭的坐標也一併附上。假使第二基地現在對我們採取任何行動,我確定布拉諾會追查到底。而吸引基地的注意,則是他們絕對不願見到的事。」
「如果他們那麼厲害,還會在乎是否吸引基地的注意嗎?」
「會的。」崔維茲斬釘截鐵地說,「他們始終躲躲藏藏,一定是因為他們某些方面仍舊薄弱,而基地的科技又太過先進,甚至可能超出謝頓的預料。他們用那麼委婉,甚至鬼祟的手段,設法把我們弄到他們的世界,似乎代表他們不願作出任何引人注目的舉動。果真如此,就等於他們已經輸了,至少輸了一部分,因為他們早已引起注意。我不信他們還有什麼辦法能扭轉這個局勢。」
裴洛拉特說:「但是他們為什麼這樣做呢?如果你的分析正確,他們大老遠把我們引誘到銀河這一端來,不是等於自取滅亡嗎?他們想從我們這裡得到些什麼?」
崔維茲瞪著裴洛拉特,一張臉漲得通紅。「詹諾夫,」他說,「我對這件事有個感覺。我具有一種特殊天賦,能夠從趨近於零的線索中,推敲出正確的結論。當我的想法正確時,心中會出現一種信念,而我現在就有這種自信。他們的確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而且亟需得到,這才會甘冒曝光的危險進行一切。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想要什麼,但我一定要找出來,因為如果我真有什麼異能,而且又是威力無窮,我希望自己能善加運用,只用在我認為正確的事情上。」他微微聳了聳肩,「既然你曉得了我是個多麼瘋狂的人,老朋友,你還要跟我一道去嗎?」
裴洛拉特答道:「我告訴過你,我對你有信心,現在我仍然這麼想。」
崔維茲大大鬆了一口氣,忍不住哈哈大笑。「好極了!因為我還有一個感覺,就是你在整個事件中也扮演一個重要角色。既然這樣,詹諾夫,我們就全速航向蓋婭。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