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超空間 01

2024-09-26 07:51:18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崔維茲說:「你準備好了嗎,詹諾夫?」

  正在讀書的裴洛拉特抬起頭來。「你是指躍遷嗎,老夥伴?」

  「對,超空間躍遷。」

  裴洛拉特咽了一下口水。「這個,你確定不會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我知道害怕是件蠢事,可是每當想到,自己將被轉換成無質無形的『迅子』,誰也沒有見過或偵測過那東西……」

  「得了吧,詹諾夫,這是完全成熟的科技,我以名譽擔保!你曾經說過,躍遷的應用已經有兩萬兩千年的歷史,而我從未聽說在超空間裡出過人命。當我們脫離超空間時,也許會出現在不妙的地方,但意外仍是發生在普通空間,而不是我們化作迅子的階段。」

  「這似乎不算什麼安慰。」

  「我們脫離時也不會出任何差錯。老實告訴你,我本來打算瞞著你進行,這樣你就不會知道已經做過躍遷。不過為了以後著想,我認為應該讓你親身體會一下,讓你明白並不會有任何問題,今後你就再也不會擔心了。」

  「這——」裴洛拉特遲疑道,「我想你說得對,不過說老實話,我並不著急。」

  

  「我向你保證……」

  「不,不,老夥伴,我衷心接受你的保證。只不過……你讀過《聖特瑞斯提·瑪特》這本書嗎?」

  「當然讀過,我又不是文盲。」

  「沒錯,沒錯,我不該多此一問。你記得它的內容嗎?」

  「我也沒有健忘症。」

  「我似乎有得罪人的天分。我要說的是,我一直在想其中一個片段:聖特瑞斯提和他的朋友班恩,從十七號行星出發,然後迷失在太空里。我想到那些具有催眠魔力的場景,身處於群星之間,在深邃幽靜、一成不變的太空中緩緩運動……你知道嗎,我從不相信那些描述。我很喜歡那個故事,也深深受到感動,但我從來沒有當真。可是現在,當我習慣了置身太空這個事實之後,我真的體會到那種感覺——我也知道,這是個傻念頭——可是我不想放棄。好像我就是聖特瑞斯提……」

  「而我就是班恩。」崔維茲話中帶著一絲不耐煩。

  「可以這麼說。外面那些稀落迷濛的星辰,全部靜止不動,當然我們的太陽例外,雖然我們沒看見,但它一定不斷縮小。銀河也維持著朦朧的雄偉壯麗,仿佛亘古不變。寂靜的太空令我沒有任何紛擾……」

  「除了我。」

  「除了你。不過,葛蘭,親愛的兄弟,跟你談談地球,試著教你一點史前史,其中自有樂趣。所以,我不希望一切這麼快結束。」

  「不會的,反正不會立刻結束。你總不至於認為,我們經過一次躍遷,就功德圓滿地出現在某顆行星表面吧?躍遷幾乎會在瞬間完成,而我們依舊會在太空中。至少要再過一個星期,我們才有可能著陸,所以請你放心吧。」

  「你所謂的著陸,當然不是指蓋婭。我們結束躍遷後,不太可能就出現在蓋婭附近。」

  「這點我知道,詹諾夫,但我們會抵達正確的星區,只要你的資料正確。萬一資料有誤,那就……」

  裴洛拉特板著臉猛搖頭。「如果我們不知道蓋婭的坐標,即使抵達正確的星區,又有什麼幫助呢?」

  崔維茲答道:「詹諾夫,假設你在端點星上,想要前往阿基若普鎮,可是你只知道那個小鎮在地峽中。當你抵達地峽之後,你會怎麼辦?」

  裴洛拉特謹慎地思考了半天,仿佛認為正確答案必定微妙無比。最後他卻不得不放棄,回答說:「我想我會找個人問問。」

  「完全正確!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現在,你準備好了嗎?」

  「你是說,現在?」裴洛拉特連忙站起來,原本欠缺表情的臉孔,此時現出幾許憂慮的神情。「我該怎麼做?坐著?站著?還是做些什麼?」

  「時空啊,裴洛拉特,你什麼也不必做,只要跟我到我的艙房去,好讓我能操作電腦。然後你愛坐、愛站、愛翻筋斗都行,反正怎麼舒服怎麼做。我的建議是,你最好坐到顯像屏幕前,仔細盯著看,一定會很有趣。來吧!」

  他們沿著短廊走到崔維茲的艙房,崔維茲立刻坐到電腦前面。「要不要由你來操作,詹諾夫?」他突然問道,「我把數據告訴你,你只需要默想一遍,電腦就會處理其他的工作。」

  裴洛拉特說:「敬謝不敏,這台電腦似乎跟我不怎麼投緣。我知道你會說只需要多加練習,但是我可不相信。你的心靈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葛蘭……」

  「別傻了。」

  「不,真的。電腦好像只跟你合得來,當你搭上線之後,你和電腦好像融為一體。可是我搭上的時候,卻還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一個詹諾夫·裴洛拉特和一台電腦,反正不是那麼回事。」

  「胡說。」崔維茲雖然這麼講,心裡卻有一種模糊的成就感。他輕撫著電腦感應板,好像撫摸一件心愛的玩具。

  「我寧可袖手旁觀。」裴洛拉特說,「我的意思是,這一切能免則免,但既然勢在必行,我就寧可袖手旁觀。」他顯得有些焦慮,兩眼緊盯著顯像屏幕。畫面的主體是朦朧的銀河,前景則是薄粉狀的幽暗星辰。「快開始的時候告訴我一聲。」他慢慢退到艙壁旁,繃緊神經做好準備。

  崔維茲微微一笑,將雙手放到感應板上,隨即感到精神與電腦合而為一。這種接觸一天比一天容易,感受也日益親切。不論他對裴洛拉特的說法如何嗤之以鼻,他的確有這種感覺。他發現幾乎不再需要刻意想那些坐標;電腦好像知道他要做些什麼,他根本不必驅動意識「告訴」電腦,電腦就會自動從他腦中「讀取」那些資料。

  但崔維茲仍將躍遷指令「告訴」電腦一遍,然後要它在兩分鐘後開始進行。

  「好啦,詹諾夫。我們還有兩分鐘:120……115……110……注意看顯像屏幕。」

  裴洛拉特依言行事,他的嘴角繃緊了些,還不知不覺屏住呼吸。

  崔維茲輕聲倒數:「15……10……5、4、3、2、1、0。」

  他們沒有察覺絲毫的運動,也沒有絲毫其他感覺,顯像屏幕的畫面卻陡然起了變化。星像場明顯地變得稠密,銀河則消失無蹤。

  裴洛拉特嚇了一跳,問道:「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你窮緊張,但那是你自己嚇自己。你根本沒有任何感覺,承認吧。」

  「我承認。」

  「這就對了。在遙遠的過去,當超空間旅行相當新穎的時候——總之是根據書上的記載——在躍遷過程中,乘客體內會出現一種古怪的感覺,有些人還會感到頭暈或想吐。這也許是心理作用,但也可能不是。不管怎麼說,隨著超空間經驗持續累積,以及設備不斷改良,那種效應就逐漸降低了。借著像我們這台電腦的幫助,任何效應都會遠低於感覺的閾值。至少,我自己這麼認為。」

  「我必須承認,我也一樣。現在我們在哪裡,葛蘭?」

  「只不過才跨出一步,來到卡爾根星域而已,前面還有一段漫長的路程。在我們進行另一次躍遷之前,得先檢查一下這次躍遷的準確性。」

  「我擔心的是,銀河到哪裡去了?」

  「在我們四面八方,詹諾夫,如今我們已經身在其中。我們只要調整顯像屏幕的焦距,就能看到銀河更遙遠的部分,它看來好像一條橫跨天空的亮帶。」

  「所謂的『星橋』!」裴洛拉特興高采烈地叫道,「幾乎在每個住人世界上,都有人如此描述夜空的銀河,但在端點星上就是見不到。讓我看看吧,老夥伴!」

  顯像屏幕突然向一方傾斜,星像場隨之傾瀉而下,不久之後,一個發出珍珠般光芒的天體幾乎占滿整個畫面。那個天體逐漸變得狹窄,接著再度膨脹,畫面則始終鎖定它。

  崔維茲說:「靠近銀河中心的星像場較密。然而,如果旋臂中沒有那些暗雲,它看起來還會更稠密、更明亮。在大多數的住人世界上,都能看到類似的夜空景象。」

  「在地球上也是一樣。」

  「沒有什麼特別,不能用來作為辨識地球的一種特徵。」

  「當然不能。但你可知道——你沒研究過科學史吧?」

  「沒有真正研究過,不過自然還略知一二。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想問任何問題,可別指望我是專家。」

  「由於進行這次躍遷,使我又想到那個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我們可以建立一個宇宙模型,在這個宇宙中不可能有超空間旅行,而真空中的光速就是速度的絕對極限。」

  「的確如此。」

  「這種宇宙的幾何結構,使得任何物體的速度都小於光速,也就是說,我們剛才那個位移所需要的時間,不可能比光線行進相同距離的時間更短。假如我們真是以光速運動,我們所體驗到的時間,將和宇宙中一般的時間不同。比方說,假設此地距離端點星四十秒差距,那麼我們若以光速飛來這裡,就完全不會感到時光的流逝,但是在端點星以及銀河其他各處,已經過了大約一百三十年。而我們剛才完成的躍遷,速度還不只是光速,實際上等於光速的千倍萬倍,但其他各處的時間幾乎沒有變化,至少我希望沒有。」

  崔維茲說:「別期望我能告訴你『歐朗京超空間理論』的數學架構。我只能這麼說,如果你在普通空間中以光速運動,那麼每走一秒差距,外界的時間就會流逝3.26年,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這就是所謂的『相對論性宇宙』,人類很早就有所了解,甚至能回溯到史前史的時代——我想,那是你的學術領域——這些物理定律至今未被推翻。然而,當我們進行超空間躍遷時,並未受到那些條件的限制,也就是說狹義相對論並不適用,物理法則也因此有所不同。就超空間的觀點而言,銀河只是一個微小的物體——理想狀況是一個零維度的點——根本不會產生任何相對論性效應。

  「事實上,在宇宙學的數學表述中,有兩種不同的銀河符號:Gr代表『相對論性銀河』,其中光速是速度的極限;而Gh代表『超空間銀河』,其中速度並沒有真正的意義。就超空間的觀點而言,所有的速度都等同於零,因此我們並未運動;而相對於普通空間,運動速度則是無限大。除了這些,我無法再作更多的解釋。

  「喔,我還可以告訴你一點,在理論物理學中,有個捉弄人的精彩把戲,就是把只有在Gr才有意義的符號或數值,代進處理Gh的方程式中——反過來也行——然後叫學生去解出答案。學生極有可能墜入陷阱,而且通常無法察覺,因此算得汗流浹背,氣喘如牛,就是算不出結果,直到哪位好心的學長一語道破,他才能脫離苦海。我就曾經著實被這樣捉弄了一番。」

  裴洛拉特嚴肅地考慮了一陣子,然後一頭霧水地問道:「可是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銀河?」

  「都是,端視你的行為而定。假設你想從端點星的甲地到乙地,你可以坐車走陸路,也可以坐船走海路。不同的路途有不同的情況,那麼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端點星,陸地還是海洋?」

  裴洛拉特點了點頭。「類比總是有危險的,」他說,「但我寧可接受這個類比,也不要再去鑽研超空間的意義,否則會有精神錯亂的危險。從現在起,我要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工作上。」

  「我們剛才的躍遷,」崔維茲說,「可以視為前往地球的第一步。」

  但他暗自想道:我懷疑,終點可能並不是地球。

  02

  「嗯,」崔維茲說,「我浪費了一天的時間。」

  「哦?」裴洛拉特正在為藏書編索引,「此話怎講?」

  崔維茲兩手一攤。「我並不相信電腦,因為我不敢,所以我作了一次比對,比較我們目前的位置和躍遷的預定位置。結果差異在測量誤差之下,也就是說偵測不到任何誤差。」

  「那太好了,不是嗎?」

  「不只是太好了,簡直是不可思議,我這輩子還沒聽過這種事。我經歷過許多次躍遷,也曾經用各種方法和各式設備親自操作過。在學校的時候,我只能用掌上型電腦進行計算,然後送出一個超波中繼器來檢驗結果。我自然無法用太空船做實驗,因為除了經費不允許,我也很可能會讓它在躍遷後,出現在一顆恆星的肚子裡。

  「當然,我從來沒有那麼差勁,」崔維茲繼續說,「可是每次都會有相當大的誤差。即使由專家來操作,誤差也在所難免。這是無法避免的,因為變量實在太多。這樣講吧,空間的幾何已經複雜得難以處理,再加上超空間,兩者的複雜度相加相乘,使我們想要裝懂也做不到。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一步一步走,而不能憑藉一個大躍遷,從這裡直接跳到賽協爾去。因為距離愈遠,誤差就會愈大。」

  裴洛拉特道:「可是你剛才說,這台電腦沒有造成任何誤差。」

  「是它自己說的。我命令它比對目前『真正的位置』和當初『預定的位置』,結果它說在測量誤差範圍之內,兩者完全一致。於是我想:萬一它在說謊呢?」

  原本一直捧著印表機的裴洛拉特,直到這時才將它放下來,並露出震驚的表情。「你在開玩笑吧?電腦是不會說謊的。除非你的意思是,你認為它可能故障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太空啊!我真的認為它在撒謊。這台電腦實在太先進了,我認為它簡直就是個活人,也許還是超人。它像人一樣擁有自尊,因此就可能說謊。我當初給它的指令,是要它算出一條航線,經由超空間抵達賽協爾行星,也就是賽協爾聯盟的首府。它照做了,畫出一個包含二十九個躍遷的航線,這種高傲自大是最要不得的。」

  「為什麼說它高傲自大?」

  「第一次躍遷所產生的誤差,會令第二次躍遷的準確性大幅下降,而兩者的誤差加在一起,就使得第三次的躍遷更不穩定,更不可靠。依此類推,誰能一下子算出二十九次躍遷?最後一次躍遷之後,我們可能出現在銀河任何一處,任何一處都有可能。所以我命令它只做第一個躍遷,這樣我們就能先來檢查一下結果,然後再作打算。」

  「步步為營,」裴洛拉特讚賞道,「我完全贊成!」

  「沒錯,但我只讓電腦做一次躍遷,它會不會由於我不信任它,而覺得傷心呢?在我要它進行比對時,它會不會為了保住面子,被迫告訴我根本沒有誤差?它會不會感到無法承認錯誤,無法坦承自己並不完美?果真如此,我們還不如沒有電腦呢。」

  裴洛拉特沉靜的長臉罩上愁雲慘霧。「這樣的話,我們能做些什麼呢,葛蘭?」

  「我們能做的,就是我所做的——浪費掉一天的時間。我使用幾種最原始的方法,包括望遠鏡觀測、照相測量以及人工測量,檢查了附近幾顆恆星的位置。我將這些測量出來的位置,跟毫無誤差的理論值一一比較。這個工作花了我一整天的時間,累得我筋疲力盡。」

  「好,但結果如何?」

  「我找出兩個天大的誤差,但仔細檢查之後,發現問題出在我的計算,是我自己犯的錯誤。於是我改正了那些計算,然後讓電腦從頭自行跑一遍,想看看它會不會自行得出一致的答案。結果它除了多算出幾位小數,跟我的答案沒有其他出入,這也就證明了躍遷沒有任何誤差。這台電腦也許是個騾娘養的自大狂,但它的確擁有自大的本錢。」

  裴洛拉特這才噓了一口大氣。「嗯,好極了。」

  「的確如此!所以我準備讓它進行另外二十八個躍遷。」

  「一次做完?可是……」

  「不是一次做完,別擔心,我還沒有變得那麼視死如歸。電腦會讓躍遷一個接一個進行,但每次的躍遷完成後,它會自動檢查周圍的星空,如果太空艇位於誤差範圍之內,它就可以進行下一個躍遷。不論哪一次,只要它發現誤差過大——相信我,我設定的限度都很嚴苛——它就必須停下來,重新計算後面的每一步。」

  「你打算何時進行?」

  「何時進行?說做就做。聽我說,你不是正在編你的藏書索引……」

  「喔,葛蘭,現在可是做這件事最好的時機。過去許多年來,我一直打算做,但總是有一些事擋在前面。」

  「我絕不反對。你繼續做你的,根本不用操心,專心去編你的索引,其他事情都交給我吧。」

  裴洛拉特搖了搖頭。「別傻了,在這件事結束之前,我不可能放鬆心情。我嚇得全身都僵硬了。」

  「那麼,我實在不應該告訴你,但我又非得找個人講一講不可,而這裡除了你就沒有別人。讓我坦白地解釋一番,我們在躍遷過程中,總有可能剛巧來到星際間某一處,那裡正好有個高速流星體,或者微黑洞,於是太空艇便遇難了,而我們則一命嗚呼。理論上,這種事是有機會發生的。

  「然而,這種機會非常之小。畢竟,當你待在家裡的時候,詹諾夫——當你在書房整理微縮膠捲,或者在臥室呼呼大睡之際——也可能有個流星體穿過端點星的大氣層,一路風馳電掣,不偏不倚正中你的腦袋,你就絕對活不成了。不過這種可能性也實在很小。

  「事實上,我們在重返普通空間時,想要剛好撞上一個足以要命卻小到電腦偵測不到的天體,這種事情發生的機會,比你在家中被流星打中還要小得太多太多倍。在超空間旅行的歷史上,我從未聽說過任何船艦是這樣失事的。而其他的風險,例如出現在恆星的正中央,機率就更微小了。」

  裴洛拉特問道:「那你為何還要跟我說這麼多,葛蘭?」

  崔維茲頓了一下,又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終於回答:「我不知道——不,我知道。我所想到的是,不論發生災禍的機會多么小,只要有許多人嘗試許多次,災禍早晚也會發生一回。不論我多麼有把握,確定不會有任何差池,我心裡總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嘀咕:『也許這次就會出事了。』這使我有罪惡感,我想就是這個道理。詹諾夫,萬一發生什麼差錯,請原諒我!」

  「可是,葛蘭,我親愛的兄弟,如果真有什麼差錯,我倆都會在瞬間報銷。我不可能有機會原諒你,你也沒有機會接受我的諒解。」

  「這點我了解,所以請你現在就原諒我,好不好?」

  裴洛拉特微微一笑。「不曉得怎麼回事,可是我感到快活多了,這裡頭一定有些有趣之處。葛蘭,我當然會原諒你。在各個世界的文學中,有許多關於死後世界的神話傳說,萬一真有那種地方——我想,機會跟我們落在一個微黑洞差不多,也許還更小——而我們剛好又在同一個陰間,那麼我一定會為你作證,你真的已經全力以赴,我的死不該算到你的帳上。」

  「謝謝你!現在我終於輕鬆了。我自己願意冒這個險,可是一想到你要陪我冒險,我心裡就不大好受。」

  裴洛拉特緊緊抓住對方的手。「你知道嗎,葛蘭,我認識你還不到一個星期,有些事不應該忙著下定論,但我的確認為你是個傑出的兄弟。我們現在就開始吧,把這件事早點了結。」

  「正是如此!現在,我只要輕輕碰一下那個感應板就行了。電腦早已接到指令,就等著我說:『出發!』你想不想……」

  「不想!它只屬於你!它是你的電腦。」

  「很好,這是我的職責。你瞧,我還在試圖推諉呢。你好好盯著屏幕!」

  崔維茲伸出沉穩無比的手掌,帶著全然誠摯的笑容,開始與電腦進行接觸。

  短暫靜止之後,星像場便開始發生變化,一而再、再而三變個不停。在顯像屏幕上,四散的星辰變得愈來愈濃密,愈來愈明亮。

  裴洛拉特默數著躍遷的次數。當他數到「十五」的時候,顯像屏幕的變化忽然中止,仿佛某個機件卡住了。

  裴洛拉特悄聲問道:「出了什麼問題?發生了什麼事?」他顯然是擔心聲音如果太大,機件便會永遠卡死。

  崔維茲聳了聳肩。「我猜它正在重新計算,一定是附近太空中的某個天體,使整體重力場產生了不可忽略的形變。電腦原先未將那個天體考慮在內,可能是星圖上所沒有的矮星,或是獨立的行星……」

  「有危險嗎?」

  「既然我們還活著,就幾乎能確定沒有危險。一顆行星即使位於一億公里之外,仍然能產生足夠大的重力微擾,使電腦必須重新算一遍。而一顆遠在百億公里外的矮星,也可以……」

  顯像屏幕的畫面又開始變化,崔維茲立即住口。畫面一變再變,直到裴洛拉特數到「二十八」的時候,運動才陡然終止。

  崔維茲向電腦查詢了一下。「我們到了。」他說。

  「我把首次的躍遷當做『一』,而在剛才的連續躍遷中,我是由『二』開始數的。我們總共只做了二十八個躍遷,可是你說過應該有二十九個。」

  「第十五次之後,電腦重新算了一遍,也許因此替我們省掉一次躍遷。如果你想弄清楚,我可以跟電腦查一下,不過實在沒有必要。我們已經到了賽協爾行星附近,這是電腦告訴我的,而我毫不懷疑。我們若將顯像屏幕正確定向,就能看到一個又大又亮的太陽,但我認為不該無謂增加顯像屏幕的負擔。賽協爾行星是該行星系的第四顆,目前和我們的距離大約是3.2百萬公里,差不多是躍遷後剩餘的最短距離了。我們能在三天之內抵達,快一點的話,兩天也可以。」

  崔維茲做了一下深呼吸,讓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

  「你了解這代表什麼意義嗎,詹諾夫?」他說,「我生平搭乘過的,或者聽說過的任何船艦,若想完成這一連串的躍遷,那麼每次躍遷之後,至少都得花上一天的時間,費盡心力進行計算和複查,即使有電腦幫忙也不例外。整趟行程得花上近一個月,就算他們願意魯莽行事,最快也要兩三個星期,我們卻在半小時內就完成了。等到每艘船艦都裝設了這樣的電腦……」

  裴洛拉特說:「我想不通市長為何會讓我們用這麼先進的太空艇,它的造價一定高得難以想像。」

  「它只不過是個實驗品。」崔維茲冷冰冰地說,「也許那位好心的婆婆,十分樂意讓我們試飛,以確定有沒有什麼毛病。」

  「你這話當真嗎?」

  「你別緊張,總之,沒什麼好擔心的。目前為止,我們沒有發現任何毛病。不過,我對她不會有任何奢望,這種事不需要她花費多少菩薩心腸。何況她不敢提供我們攻擊性武器,這就節省了一筆可觀的經費。」

  裴洛拉特意味深長地說:「我只是在想這台電腦。它似乎被調整得十分適合你——它不可能和每個人都那麼有默契,我跟它就幾乎無法合作。」

  「我們已經夠好運了,至少它跟我們其中之一很合得來。」

  「沒錯,但這只是一種巧合嗎?」

  「還有什麼可能呢,詹諾夫?」

  「顯然市長對你相當了解。」

  「那艘高齡母艦,我想她的確如此。」

  「她會不會專門設計一台電腦給你?」

  「為什麼?」

  「我只是懷疑,電腦不想帶我們去的地方,不知道我們是否也能去。」

  崔維茲兩眼圓睜。「你的意思是,當我跟電腦聯繫的時候,真正控制一切的是電腦,而不是我?」

  「我只是懷疑而已。」

  「這種想法實在荒謬,簡直就是妄想。得了吧,詹諾夫。」

  崔維茲轉身操作電腦,將賽協爾行星顯示在屏幕上,並畫出一條飛往該處的普通空間航線。

  實在荒謬!

  可是,裴洛拉特的觀念怎麼會鑽進他腦子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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