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2024-09-26 07:49:14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婉達·謝頓調整了一下連身服的腰帶,將它稍微拉緊一點。她在位於斯璀璘的心理史學大樓外辟了一個小花園,此時她拿著一把小鏟子,正在對付剛發芽的雜草。一般說來,婉達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研究室,利用她的元光體進行研究工作。從其中精確的、統計性的優雅,她找到了一份安慰;在這個變得如此瘋狂的帝國中,那些不變的方程式總是能使人感到心安。但是,每當她對父親、母親與小妹妹的懷念變得難以承受,每當研究工作也無法使她暫時忘卻最近的慘痛打擊,婉達總會來到這裡,扒梳著經過改造的土壤。仿佛養活幾株植物,便能在某一方面、某個微小的程度上減輕她的痛苦。
自從一個月前,她的父親過世,而瑪妮拉與貝莉絲雙雙失蹤之後,原本一向苗條的婉達,更是一路消瘦下來。若是幾個月前,哈里·謝頓會為心愛的孫女失去胃口而操心不已,可是如今,他自己深陷於悲痛中,似乎也就未曾留意。
哈里·謝頓與婉達·謝頓都有了深刻的轉變,心理史學計劃所剩無幾的人員也不例外。老謝頓似乎已經放棄了,現在,他大多時間都泡在斯璀璘日光浴館,坐在一張扶手椅上,借著頭頂明亮的燈泡取暖,望著外面的校園景致。計劃成員偶爾會告訴婉達,說謝頓的保鏢,一位名叫史鐵亭·帕佛的人,會苦口婆心地勸他到穹頂之下散散步,或是試著引他討論謝頓計劃未來的方向。
婉達則更加努力研究元光體中那些奇妙的方程式,以此作為一種逃避。她能夠感覺到,她的祖父一生竭盡心力所創造的未來,如今終於逐漸成形,而他是對的:百科全書編者必須在端點星紮根,他們將是基地的種子。
至於33A2D17節,從那裡面,婉達能夠看到謝頓所指的第二基地,或曰秘密基地。可是怎麼做呢?沒有謝頓的積極投入,婉達茫然不知如何進行。而家庭破碎所帶來的悲痛,對她的傷害又是那麼深,使她幾乎沒有力氣找出答案。
謝頓計劃本身的成員,那五十來個留下來的死忠者,則儘可能繼續他們的工作。他們大多是百科全書編者,負責追查他們需要複製與編目的原始資料,為遷移端點星這個最終目標進行準備。但唯有獲得帝國圖書館的完全使用權,他們才能著手實際的工作。此時此刻,他們僅僅憑藉著信心繼續苦撐。謝頓教授已失去了他在那座圖書館中的個人研究室,所以其他成員獲得特權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
謝頓計劃的其餘成員(不算百科全書編者)則是歷史分析員與數學家。歷史學家負責詮釋過去與當今的人類活動以及事件,然後將他們的發現交給數學家,後者再將這些成果代入偉大的心理史學方程式。這是個既冗長又費心費力的工作。
不少計劃成員已經離去,因為回報少之又少——心理史學家成了川陀上許多新笑話的題材,有限的經費又迫使謝頓採取大幅減薪的措施。但是過去,哈里·謝頓經常不斷出現在眾人面前,他所帶來的信心克服了困難的工作環境。事實上,那些堅守崗位的計劃成員,每個人之所以這樣做,純粹都是出於對謝頓教授的尊敬與忠心。
現在,婉達·謝頓悽苦地想,他們還有什麼理由留下來呢?一陣微風將她的一綹金髮吹到眼前,她漫不經心地把它撥開,繼續她的除草工作。
「謝頓小姐,我能占用你一點時間嗎?」婉達轉頭抬眼望去,那是個年輕人(她判斷他才二十出頭),站在她身邊的碎石子小徑上。她立刻感知他是個強壯且聰明過人的人,她的祖父作了一個精明的選擇。
婉達站起來,開始與他交談。「我認得你,你是我祖父的保鏢,對不對?史鐵亭·帕佛,是嗎?」
「是的,完全正確,謝頓小姐。」帕佛的雙頰微微泛紅,仿佛很高興這麼漂亮的女孩竟然留意到他,「謝頓小姐,我希望和你談談令祖父。我非常擔心他,我們必須做點什麼。」
「做什麼呢,帕佛先生?我摸不著頭緒。自從我父親——」她吃力地咽了一下口水,仿佛難以說出口,「——過世,而我母親和妹妹失蹤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每天早上拉他起床。而且告訴你一句實話,這個變故也深深影響了我。你該了解,對不對?」她望向他的雙眼,便明白他的確了解。
「謝頓小姐,」帕佛輕聲道,「對於你痛失親人,我感到萬分遺憾。可是你和謝頓教授還活著,你們的心理史學研究必須繼續下去。教授似乎已經放棄,我是希望也許你——我們——能夠做點什麼,好給他一點新希望。你該知道,就是一個撐下去的理由。」
啊,帕佛先生,婉達想道,也許爺爺是對的,我懷疑是否真有任何撐下去的理由。但她卻說:「很抱歉,帕佛先生,我想不出什麼辦法。」她用小鏟子指了指地面,「現在,你也看得出來,我必須繼續對付這些討厭的雜草。」
「我並不認為令祖父的想法是對的。我認為確實有個撐下去的理由,我們必須把它找出來。」
這番話重重打在她的心頭。他怎麼知道她剛才在想什麼?除非……「你能透視心靈,對不對?」婉達問完,便屏住氣息,仿佛害怕聽到帕佛的回答。
「是的,我有這個能力。」年輕人答道,「我想,我一直都可以。至少,我不記得有什麼時候不能。有一半的時間,我甚至不會意識到這件事。我就是知道人們在想什麼,或是想過什麼。
「有些時候,」感到婉達散發出了解的訊息,給了他很大鼓勵,於是他繼續說,「我會接收到來自他人的靈光,不過總是在人群中,我找不到究竟是誰發出的。但我知道周遭還有其他像我——像我們這樣的人。」
婉達興奮地抓住帕佛的手,她的園藝工具早已丟到地上。「你可知道,無論是對爺爺,或是對心理史學,這可能代表什麼意義嗎?我們單獨一人只能發揮有限的威力,但我們兩人聯手……」婉達邁步走向心理史學大樓,留下帕佛站在碎石子小徑上。在將要走到入口時,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來吧,帕佛先生,我們一定要告訴我祖父。婉達閉著嘴巴『說』。是的,我想我們應該這麼做。帕佛一面向她走去,一面這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