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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45:12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克里昂一世所屬的恩騰皇朝,統治帝國已經超過兩個世紀,而衛荷區則一向有反恩騰皇朝的傳統,此一心態可遠溯早年衛荷區長出任皇帝的時代。衛荷皇朝並未持續多久,也沒有出色的成就,可是衛荷的人民與統治者,皆難以忘懷一度擁有的至尊地位——不論它多不完美,多麼短暫。十八年前,自命的衛荷區長芮喜爾那次挑戰帝國的短命行動,同時提高了衛荷的自尊心與挫折感。

  基於上述事實,不難了解在一小撮主謀者的感覺中,藏身衛荷如同躲在川陀其他各地一樣安全。

  此時,在本區某個廢棄部分的一間屋子裡,他們五人圍桌而坐。這間屋子陳設簡陋,但擁有極佳的屏蔽。

  其中一張椅子,品質比其他幾張稍顯精緻,根據這一點,即可判斷坐在上面那名男子是領導者。他面容瘦削,臉色蠟黃,有一張寬闊的嘴巴,嘴唇則蒼白得幾乎看不見。他的頭髮有點灰白,但他的雙眼燃燒著澆不熄的怒火。

  他瞪著坐在他正對面那個人。與前者相較之下,那人顯然年紀大得多,而且和藹得多,他的頭髮幾乎全白了,每當他說話時,豐滿的雙頰總是像要顫抖。

  那領導者以嚴厲的口吻說:「怎麼樣?你什麼也沒做,這點十分明顯。解釋一下!」

  那位年長者說:「我是老九九派,納馬提。我為什麼需要解釋我的行動?」

  一度曾是拉斯金·九九·久瑞南左右手的坎伯爾·丁恩·納馬提,隨即答道:「老九九派多得是。有些無能,有些軟弱,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身為一個老九九派,不比一個老笨蛋更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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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年長者上身靠回椅背。「你在罵我是老笨蛋?我?卡斯帕·卡斯帕洛夫?我追隨九九的時候,你甚至還沒入黨,只是個窮兮兮的無名小輩,正在四處尋找信仰。」

  「我不是罵你笨蛋,」納馬提厲聲道,「我只是說有些老九九派是笨蛋。你有個現成的機會,對我證明你不是他們的一員。」

  「我和九九的關係……」

  「別提啦,他已經死了!」

  「我可認為他的精神長存。」

  「如果這種想法對我們的鬥爭有幫助,就讓他的精神長存吧。不過那是對別人,而不是對我們自己,我們知道他犯了一些錯誤。」

  「我否認這一點。」

  「別硬要把一個犯了錯的普通人塑造成英雄。他以為光靠口舌之能,光靠言語,就能搖撼帝國……」

  「歷史告訴我們,過去曾有言語搖撼山嶽的例子。」

  「顯然並非久瑞南的言語,因為他犯了錯誤。他以極其拙劣的手法,掩藏他的麥曲生出身。更糟的是,他讓自己中了圈套,竟然指控首相伊圖·丹莫刺爾是機器人。我警告過他,我反對提出那種指控,但他聽不進去,結果被整垮了。現在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不論我們對外如何利用久瑞南的精神,我們自己可別被它釘死了。」

  卡斯帕洛夫默默坐在椅子上。其他三人輪流打量著納馬提與卡斯帕洛夫,三人都心甘情願讓納馬提主導這場討論。

  「隨著久瑞南被放逐到尼沙亞,九九派運動四分五裂,眼看就要煙消雲散。」納馬提粗聲道,「事實上,要是沒有我,它早已消失無蹤。我一點一滴,一磚一瓦,將它重建成一個延伸川陀各個角落的網絡。這點,我相信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首領。」卡斯帕洛夫喃喃道。使用這個頭銜稱呼對方,明白顯示卡斯帕洛夫在尋求和解。

  納馬提硬邦邦地笑了笑。他不堅持這個頭銜,但他總是樂意聽到別人這麼稱呼。他說:「你是這個網絡的一環,你有你的責任。」

  卡斯帕洛夫動來動去,顯然內心正在自我交戰。最後,他終於緩緩說道:「你剛才告訴我,首領,你曾經警告久瑞南,反對他指控老首相是機器人。你說他聽不進去,但你至少說了出來。我能否有同樣的權利,指出我眼中的一個錯誤,並且讓你聽聽我的說法,就像當初久瑞南聽你說那樣,即使你同樣不接受我的忠告?」

  「你當然可以說出你的意見,卡斯帕洛夫。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能這樣做。你要指出什麼?」

  「我們採用的那些新戰術,首領,本身就是個錯誤。它們導致了癱瘓,造成了破壞。」

  「當然!那正是我們的目的。」納馬提在座椅中動來動去,努力控制著滿腔怒火,「久瑞南試圖說之以理,結果不成功,現在我們要以行動拉垮川陀。」

  「需要多久?代價是什麼?」

  「需要多久就多久,至於代價嘛,其實微乎其微。這裡一場停電,那裡一場斷水,一次污水淤塞,一次空調停擺。只會造成不方便和不舒適,如此而已。」

  卡斯帕洛夫搖了搖頭。「這種事是會累積的。」

  「當然啦,卡斯帕洛夫,但我們要大眾的沮喪和憤怒同樣累積。聽好,卡斯帕洛夫,帝國正在衰敗,這點人人都知道,凡是有能力思考的人都知道。即使我們什麼都不做,科技也會到處出問題。我們只是這裡推推,那裡拉拉,幫它加點速而已。」

  「那會很危險,首領。川陀的基礎公共設施複雜得不可思議,亂推一通可能令它整個瓦解。而要是拉錯了線,川陀就會像積木屋一樣垮掉。」

  「目前為止還沒有。」

  「將來可能就會。而且,如果人們發現是我們動的手腳,那該怎麼辦?他們會把我們撕爛。不必召來保安部門或武裝部隊,暴民就會消滅我們。」

  「他們怎麼會知道該找我們算帳?民怨的箭靶自然會是政府,會是皇帝的那些幕僚,他們不會再去找其他的目標。」

  「明知是我們自己乾的,我們又怎能活得心安理得?」

  最後這句話是悄聲問出來的,這位老者顯然受到強烈情緒的驅使。卡斯帕洛夫以懇求的眼神,望著桌子對面的領導者——他曾宣誓效忠的對象。當初宣誓的時候,他相信納馬提會真正繼承九九·久瑞南的作風,堅守自由的原則。現在卡斯帕洛夫卻不禁懷疑,九九會希望他的夢想如此實現嗎?

  納馬提把舌頭咂得咯咯響,活脫一個正在訓誡犯錯子女的家長。

  「卡斯帕洛夫,你不能變得這麼感情用事,對不對?一旦我們掌權,我們就會收拾殘局,重建一切。我們將遵照久瑞南提倡的大眾參與政府的遺訓,增加民意代表,號召人民加入我們的行列。等到我們的政權鞏固了,我們會建立一個更有效且更有力的政府。然後我們就會有個更好的川陀,以及一個更強大的帝國。我們會設立某種論壇制度,讓其他世界的代表能夠暢所欲言,但統治者一定得是我們。」

  卡斯帕洛夫坐在那裡,心中猶豫不決。

  納馬提冷笑了一下。「你不確定嗎?我們不會輸的。目前為止一切十分順利,今後仍會十分順利。大帝還不曉得正在發生什麼事,他連一點概念也沒有。而他的首相是個數學家,沒錯,他毀了久瑞南,但此後他什麼也沒做。」

  「他有個東西叫做……叫做……」

  「別提了。久瑞南對它極其重視,但那是由於他來自麥曲生,就像他對機器人的狂熱一樣。這個數學家什麼也……」

  「叫做『歷史心理分析』或類似的東西,有一次我聽久瑞南說……」

  「別提了!你只要做好分內的事。你負責安納摩瑞亞區的通風系統,對不對?很好,很好。隨便你讓它出什麼毛病:或是讓它停擺而使濕度升高,或是產生一種怪味,或是其他什麼手段都好。這些都不會害死任何人,所以你不必有天大的罪惡感。你這麼做,只會使人們覺得不舒服,升高大眾的不快和惱怒。我們能信賴你嗎?」

  「可是,只會讓年輕和健康的人不快或惱怒的事,也許會對嬰兒、老人、病人有更大的……」

  「你是不是要堅持任何人都不能受到傷害?」

  卡斯帕洛夫咕噥了幾句。

  納馬提說:「不論做任何事,都不可能保證不會有人受到傷害,你只要做好分內工作就行。儘可能讓受到傷害的人越少越好——倘若你的良心堅持如此——但給我做到!」

  卡斯帕洛夫說:「聽好!我還有一件事要說,首領。」

  「那麼說吧。」納馬提厭煩地答道。

  「我們可以花許多年戳弄基礎公共設施,但是總有一天,你會利用累積起來的不滿情緒奪取政權。到時你打算怎麼做?」

  「你想知道我們究竟要怎麼做嗎?」

  「是的。我們的攻擊行動越快,破壞的程度就越有限,這個手術也就越有效率。」

  納馬提慢慢地說:「我尚未決定這個『外科手術』的本質,但它總會來到。在此之前,你會做好分內的事嗎?」

  卡斯帕洛夫順從地點了點頭。「會的,首領。」

  「好了,那就走吧。」納馬提一面說,一面做了個表示解散的明快手勢。

  卡斯帕洛夫站起來,轉身走了出去。納馬提目送他的背影,並對坐在自己右側的人說:「卡斯帕洛夫不能信任了,他已經成了叛徒。他之所以想知道我們未來的計劃,只是為了要出賣我們。去把他解決掉。」

  那人點了點頭,便和其他兩人一同離去,留下納馬提單獨坐在屋內。納馬提關掉發出光芒的壁板,只留下天花板上的一小方光源,使他不至置身全然的黑暗中。

  他想:每條鐵鏈都有必須剔除的脆弱環節。過去我們不得不這樣做,結果是我們有了一個牢不可破的組織。

  他在昏暗中露出微笑,將表情扭曲成一種兇猛的喜悅。畢竟,這個網絡甚至延伸到了皇宮——雖然不太鞏固,不太可靠,但它的確存在,而且今後會更強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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