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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43:07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當天中午,夫銘與謝頓共進午餐,除此之外沒有別人,而且大多數時間兩人都沉默不語。
直到這一餐快要結束時,謝頓才挪動了一下,並以輕快的聲音說:「好啦,閣下,我該如何稱呼你?我仍然把你想成『契特·夫銘』,但即使我接受你的另一個身份,也當然不能稱呼你『伊圖·丹莫刺爾』。在那個身份下,你擁有一個頭銜,但我不知道正確的說法。教導我吧。」
對方以嚴肅的口吻說:「如果你不介意,就叫我『夫銘』吧,或者『契特』也行。沒錯,我就是伊圖·丹莫刺爾,但是對你而言,我仍舊是夫銘。事實上,這兩者並沒有分別。我曾經告訴你,帝國正在衰敗和沒落,我的兩個身份都相信這是真的。我也告訴過你,我想用心理史學來預防這種衰敗和沒落,而衰敗和沒落倘若無可避免,就以它作為革新和復興的工具。對於這點,我的兩個身份也都相信。」
「可是我一直在你的掌握中。我猜當我覲見皇帝陛下時,你也在附近。」
「你覲見克里昂時。沒錯,當然。」
「那麼,你當時應該就能和我談談,正如後來你以夫銘的身份所做的那樣。」
「又會有什麼成果呢?身為丹莫刺爾,我有數不清的工作。我必須應付克里昂,一個好心腸卻不很能幹的統治者,盡我所能來預防他犯錯。我還得為治理川陀以及整個帝國盡一己之力。此外,你也看得出來,我當初得投入大量的時間,防止衛荷造成任何傷害。」
「是的,我明白。」謝頓喃喃道。
「這可不容易,我幾乎失敗了。我花了許多年的時間,謹慎地和曼尼克斯周旋,學著了解他的想法,並針對他的每一步行動,策劃出反制之道。我卻從來沒有想到,他會在有生之年把權位傳給他的女兒。我沒有研究過她,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她全然魯莽的行動。她和她的父親不同,從小就把權力視為理所當然,對它的局限性沒有明確的概念。所以她才會把你抓來,迫使我在準備妥當前便採取行動。」
「結果使你幾乎失去了我。我曾兩度面對手銃的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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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夫銘一面說一面點頭,「我們在上方也差點失去你,那是我所無法預見的另一個意外。」
「可是你還沒有真正回答我的問題。你自己就是丹莫刺爾,為何還要讓我為了逃避丹莫刺爾而亡命整個川陀?」
「你告訴克里昂說心理史學是純然的理論概念,是一種數學遊戲,並沒有實質上的意義。這點或許的確是事實,但我如果以官方身份詢問你,我確定你只會堅持自己的信念。然而心理史學的想法吸引了我,我好奇它會不會並非只是一種數學遊戲。你一定了解我並非只是想利用你,我想要的是真正的、可行的心理史學。
「所以正如你所說,我讓你亡命整個川陀,而可怕的丹莫刺爾則隨時隨地緊跟在後。我覺得這樣一來,會讓你的心智高度集中。它會使心理史學成為令人振奮的目標,而絕非只是數學遊戲。為了真誠的理想主義者夫銘,你會嘗試把它發展出來,但你不會為皇帝的奴才丹莫刺爾這樣做。此外,你會因此而窺見川陀各個角落,而這同樣有幫助──絕對比關在一顆遙遠行星上的象牙塔里,身邊全是同行的數學家更有幫助。我說得對嗎?你有些進展了嗎?」
謝頓說:「心理史學?是的,有了,夫銘,我以為你知道了。」
「我怎麼會知道?」
「我告訴鐸絲了。」
「但是你沒有告訴我。無論如何,你現在告訴了我。這真是個好消息。」
「並不盡然。」謝頓說,「我僅僅剛跨出一小步,但的確是個起步。」
「這個起步能解釋給非數學家聽嗎?」
「我想可以。你知道嗎,夫銘,剛開始的時候,我將心理史學視為由兩千五百萬個世界的互動所決定的科學,而每個世界的平均人口為十幾億。那實在太多了,根本沒有辦法處理那麼複雜的東西。假如我想要成功,假如我想找到一個通往實用心理史學的途徑,首先我得找到一個較為簡單的系統。
「所以我曾經想到,我應該回溯過去,以便處理一個單一的世界。在人類尚未殖民銀河的鴻蒙時期,它是唯一住有人類的世界。在麥曲生,他們提到一個名叫奧羅拉的起源世界;而在達爾,我又聽說有個叫做地球的起源世界。我曾想到它們可能是同一個世界的兩個名字,但至少在一個關鍵點上,兩者具有充分的差異,使得這個假設變得不可能。不過這不重要,我們對兩者都只知道一點點,而這一點點又被神話和傳說所混淆,根本沒有希望利用心理史學加以研究。」
他頓了一下,呷了一口冰果汁,雙眼始終緊盯著夫銘的臉龐。
夫銘說:「嗯?後來呢?」
「與此同時,鐸絲對我講了一個我稱之為毛手毛腳的故事。它並沒有什麼深刻含意,只是極其普通的幽默小品。不過,鐸絲因而提到性愛風俗因地而異,每個世界和川陀上每個區都各有不同。這使我想到,她將川陀各個行政區視為一個個獨立的世界。我無端冒出一個念頭,我需要研究的不只是兩千五百萬個不同的世界,而是兩千五百萬再加上八百個。這樣的差別幾乎可以忽略,所以我立刻拋到腦後,未曾再去想它。
「可是一路上,我從皇區轉到斯璀璘,再從斯璀璘轉到麥曲生,再從麥曲生轉到達爾,再從達爾轉到衛荷,我自己觀察到各區的差異有多大。這使我越來越有那種感覺──川陀不是一個世界,而是許多世界的複合體。但是,我仍未洞察真正的關鍵。
「直到我聽了芮喜爾的一席話──你看,我終究被衛荷抓到其實是件好事;芮喜爾的輕率驅使她想實現霸業也是件好事,因為她把一切計劃與我分享──我剛才要講的是,她告訴我說她想要的只有川陀,以及鄰近幾個世界而已。它本身就是一個帝國,她這麼說,她還把外圍世界嗤為『等於並不存在』的遙遠國度。
「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看見了一定被我深藏在思想中好一段時間的靈感。這樣說吧,川陀擁有格外複雜的社會結構,是由八百個小世界組成的一個人口眾多的大世界。它本身就是一個足夠複雜的系統,足以使得心理史學具有意義;可是和整個帝國相比,它又足夠簡單,或許能讓心理史學成為可行。
「至於那些外圍世界,那兩千五百萬個世界又如何呢?它們『等於並不存在』。當然,它們會對川陀造成影響,也會受到川陀的影響,但那些都是二階效應。如果我能讓心理史學成為對川陀本身的一階近似描述,那麼外圍世界所有的微小影響都能在事後再加進來,作為一種二階修正。你懂我的意思嗎?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單一世界,以便建立一個實用的心理史學,我不斷在遙遠的過去中尋找,其實,我要的那個世界始終在我腳下。」
夫銘帶著明顯的寬心與喜悅說:「太好了!」
「可是一切還有待努力,夫銘。我必須將川陀研究得足夠仔細,我必須發明必要的數學來處理它。如果我夠幸運,可以活完這一輩子,我也許能在去世之前找到答案。如果不行,我的後繼者必須再接再厲。可想而知的是,在心理史學成為一個有用的技術之前,帝國或許已經衰亡並四分五裂。」
「我會盡一切力量幫助你。」
「我知道。」謝頓說。
「這麼說,你相信我,雖然我其實是丹莫刺爾?」
「全然相信,絕對相信。不過我這麼做,卻是因為你並非丹莫刺爾。」
「但我的確是啊。」夫銘堅持道。
「但你的確不是。你的丹莫刺爾身份還遠不如夫銘這個身份來得真實。」
「你是什麼意思?」夫銘張大雙眼,和謝頓的距離也拉開了些。
「我的意思是,你選擇『夫銘』這個名字,也許是出於一種自我解嘲的幽默感。『夫銘』脫胎於『人名』兩字,對不對?」
夫銘並未做出回應,他繼續凝視著謝頓。
最後謝頓終於說:「因為你不是人,對不對,夫銘/丹莫刺爾?你其實是個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