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袖和服[1]

  最近，我穿過一條主要由舊貨交易商租賃經營的小街時，注意到其中一間店鋪前面掛著一件名叫「紫葵」的紫色振袖和服。看起來，它昔日的主人肯定是德川幕府時代的貴婦。我停下來，細看上面的五紋[2]，那一刻，我腦海中浮現出一段記憶：據說與此相似的一件振袖和服，曾導致江戶城的毀滅。

  距今大概二百五十年前，幕府所在的江戶城裡，有位富商的女兒。某日，她來到寺院燒香禮佛，在如梭的人潮中，驚鴻一瞥，偶然間望見一位俊秀非凡的青年武士，頓時一見鍾情。遺憾的是，少女還沒來得及讓隨行的侍從上前打聽武士姓甚名誰、來自何方，俊秀武士就已隱沒於人群中，杳無蹤影。不過那武士的身影、服飾，甚至他衣袖上的小小家紋，都清晰地烙印在了少女的腦海中。特別是他那一身光鮮亮麗的節日盛裝，與少女的美麗和服相比也不遑多讓。武士穿著它，風度翩翩，最能吸引思春少女的熾熱目光。

  於是，少女便想做一件質地、顏色、家紋都與那青年武士所穿的服飾完全相同的和服。她認為，只要穿上一模一樣的衣服，或許在將來的某個場合，可以最快地吸引到武士的注意。

  和服很快就做好了。這是一件結合當時的流行款式精心製作的振袖和服。少女非常珍視它，每次出門，都穿著這件和服；每次歸家，都把和服掛在閨中，想像著那未知名的心上人身穿和服的風姿。有時她會在和服前駐足幾個時辰，柔腸百轉，幻想著與心上人甜蜜相會，恍然夢醒後又失落得默默垂淚。她還會向滿天神佛禱告，反覆念誦日蓮宗[3]的《南無妙法蓮華經》經文，祈願有朝一日深愛的夢中情郎能夠出現，與自己共諧鴛盟。

  可是日思夜念，武士仍是渺渺。相思之苦，真是折磨人。少女每日裡無望地守候著振袖和服，被「情」之一字深鎖心扉，整日茶不思飯不想，終至纏綿病榻，回天乏術，一縷香魂歸了極樂天。

  

  少女鬱鬱而終，她的父母萬分悲切，在辦好愛女的喪事後，特意將那件為愛而制的華美和服，布施給一家檀那寺。這種將亡者的衣物施給寺院的做法，是日蓮宗特有的風俗。

  寺院的住持見這件和服修短合宜，系用上等絲綢裁製而成，而少女生前的淚痕，並未印留其上，便將其拿出來以高價售賣。第一個買下這件振袖和服的，是一位與死去少女年齡相若的女孩。然而，女孩僅僅穿了振袖和服一天，竟無緣無故地病倒了。她時而哭叫笑鬧、時而痴痴呆呆，目光迷迷離離、口中喃喃自語，為一個俊俏少年的幻影所困擾。沒過多久，這個女孩也因為痴戀美少年而撒手人寰。

  振袖和服，再次被送進了寺院。

  不久，和服又被住持賣給了另一個年輕的少女。但是，這名少女也是僅僅穿了一次和服，就得了同樣的怪病，好像被一個美麗的陰魂附體一般，精神恍惚，又哭又鬧，最終也和前兩位少女一樣，踏上了不歸路。

  和服第三次被送回了寺院，住持驚異莫名。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冒個險，最後再售賣一次和服。結果，第四位少女也神志不清，被奪去了性命。

  當和服第四次被送回寺院時，住持的驚懼達到了極點。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便斷定振袖和服上必定附有妖魔鬼怪，於是命令小沙彌在寺院庭中生起一堆火，準備把和服燒掉。

  當振袖和服被投進火里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隨著振袖和服被火苗逐漸吞噬，一團耀目的文字竟然浮現在火光中，住持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南無妙法蓮華經」這幾個字。那一片接一片的和服灰燼，裹挾著火字，如燃放的煙火般，飛上了寺院的屋檐、牆壁、庭柱，整座寺院頃刻間陷入了一片火海。

  被大火席捲的寺院，很快又引燃了附近的住家屋頂，整條街道都延燒開來。接著，海風颳起，火借風勢，大火從一條街蔓延到另一條街，從一片區域波及另一片區域，火魔肆虐了大半個江戶城。

  這場舉國震驚的大火災發生在明歷三年正月十八日[4]，名為「振袖火事」。至今老東京人提起此劫，仍然記憶猶新。[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