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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6:22:53
作者: 吳思
孫丕揚於萬曆22年(公元1595年)出任吏部尚書,時年62歲。他的職責是協助皇帝,選拔德才兼備的官員,將他們安排到適當的崗位上。孫丕揚的職務類似現在的組織部長,在明朝的地位高居中央六部尚書之首。明朝在名義上沒有宰相,六部尚書之首在名義上簡直就是天下最大的官了。
孫丕揚是個廉潔清正的人。《明史》卷224上說,「丕揚挺勁不撓,百僚無敢以私干者」。遙想當年,這個陝西籍的倔老頭整天板著臉端坐辦公,成千上萬善於鑽營的官迷,居然沒人敢打他的主意,真叫我們這些五百年後的晚生肅然起敬。意味深長的是,這位孫先生當了吏部尚書之後,創建了「掣籤法」,明朝的幹部安排方式從此一變,官員們無論賢愚清濁,一概要憑手氣抽籤上崗了。一個聰明正派的重臣,竟把皇上託付給自己的選賢任能的重大職責,轉交給了一堆竹籤。
按照現代管理學的原則,不同的職位對人員素質有不同的要求,要根據不同的職務要求選擇人才,揚其所長避其所短。這個道理當然是不錯的,當時的人完全明白。于慎行比孫丕揚年輕十來歲,當過禮部尚書,他就在《谷山筆塵》卷五中批評孫丕揚道:人的才能有長有短,各有所宜;資格有高有下,各有所便;地方事務有繁有簡,各有所合;上任的路途有遠有近,各有所准。而這一切差別都付之竹籤,難道遮上了鏡子還能照見面貌,折斷了秤桿還可以秤出分量麼?于慎行的這些批評很精當,簡直就像是比照著管理學原理說出來的,而且他還考慮到了上任路途遠近這個時代特點很強的問題。順便提一句,那時候交通不便,千里赴任,通常要借一大筆債。在工資不高的條件下,還債的壓力很容易轉化為貪污的動力。因此,這個距離因素便關係到「德才兼備」中的「德」。赴任的官員到了千里之外,情況不熟,語言不通,辦事便要依靠名聲很壞的吏胥,領導和監督作用也就無從談起。這又關係到「德才兼備」中的「才」。可見這個不起眼的距離因素也不容小看。
明朝大學者顧炎武對竹籤當政的指責更加尖銳。他從孔聖人的教導的高度出發,徑直聯繫到天下興亡,真是堂堂正正,義正詞嚴。
顧炎武說:孔夫子對仲弓說「舉爾所知。」如今科舉取士,禮部要把名字糊上再取,這是「舉其所不知」;吏部靠掣籤安排幹部,這是「用其所不知」。用這套辦法的大臣在知人善任方面很笨拙,在躲避是非方面倒很巧妙。如此選出來的官員赴任之後,人與地不相宜,於是吏治就要變壞,吏治變壞則百姓造反,百姓造反則大動刀兵[40]。
總之,孫丕揚創建的抽籤法很危險——甄別使用人才的重任怎麼能轉交給沒頭沒腦的竹籤呢?這位正人君子既違反聖人的教導,又違背職責的規定,用現代的說法就是「違憲」地另搞一套,他到底出了什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