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金匱之盟:宋太宗改造的政治贗品
2024-09-26 04:59:26
作者: 王覺仁
趙光義登基之後的第六天,便把弟弟趙廷美擢升為開封尹兼中書令、封齊王;把侄子趙德昭擢升為永興節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把趙德芳擢升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此外,還特意准許兩個侄子享有「皇子」的稱號。
這個新皇帝似乎在履行「共保富貴」的承諾,對弟弟和兩個侄子表現得恩寵有加。讓趙廷美當開封尹,就意味著給予他准皇儲的地位;讓兩個侄子加官晉爵,並仍享有「皇子」稱號,也就相當於沒有排除他們繼承皇位的可能性。
然而,這終究是假象。
太平興國四年(公元979年),宋太宗趙光義御駕親征,一舉消滅了北漢,同年又趁勝北上攻遼。遼軍傾巢而出,宋軍大敗,全線潰退。趙光義乘著一輛驢車倉惶南逃,混亂中與軍隊走散。等到敗退的將士會合後,才發現皇帝已不知去向。眾人大恐,估計皇帝凶多吉少,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群龍不能無首,國更不能無主,所以眾將商議擁戴太祖之子、武功郡王趙德昭為帝。謀劃未定,皇帝歸營,此事遂不了了之。
然而,趙光義聽說此事後卻大為不悅,直到回京後仍然耿耿於懷。
當時因為北征不利,所以太宗歸朝後對平定北漢的功臣們均沒有封賞。朝中和軍中皆議論紛紛,認為皇帝處置失當,人心大為不服。趙德昭入宮向皇帝進諫,趙光義突然大發雷霆,怒吼道:「輪到你當了皇帝,再來論功行賞不遲!」
趙德昭聞言,惶恐不已。
回到王府後,臉色蒼白、神情恍惚的趙德昭忽然對左右說:「有誰帶著刀嗎?」
左右面面相覷,回說在王爺府邸中不敢帶刀。
趙德昭沒有答話,垂著頭獨自一人走進雜物間,把自己反鎖在裡面。
眾人本來就覺得王爺今日極為異常,如今又把自己鎖在雜物間裡,許久不見半點動靜。眾人覺得不妙,撞開門後一看,趙德昭已經躺在血泊之中,脖頸處劃開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而出。
趙德昭的手上握著一把水果刀。
聽到德昭自刎身亡的消息,太宗趙光義頓時表現得悲痛欲絕,立刻趕到郡王府,撲在趙德昭的屍體上嚎啕大哭,邊哭邊喊:「痴兒啊!何至於此啊!」
趙德昭死時,年僅二十九歲。
無獨有偶。趙德昭死後兩年,亦即太平興國六年(公元981年)三月,太祖最後一個在世的兒子秦王趙德芳,居然在睡夢中無緣無故暴斃了。太宗趙光義依舊匆匆忙忙地趕到秦王府上,痛哭流涕,哀傷欲絕,並且宣布罷朝五天,以示默哀。
趙德芳死時,年僅二十三歲。
至此,孝章皇后當年的恐懼和擔憂終於變成了現實——太祖趙匡胤死後不過數年,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兒子便雙雙身亡。
這難道是偶然嗎?
沒有人知道答案。
德昭和德芳死後,趙光義身邊有可能威脅他皇位的人,就只剩下他的弟弟趙廷美了。
兩個年輕的侄子死得不明不白,時任開封尹並已進封秦王的趙廷美頓時惶惶不安,不知道厄運何時將落到自己頭上。
很快,皇帝就出手了。
太平興國七年(公元982年)三月,有官員向皇帝密奏,說:「秦王廷美驕恣,將有陰謀竊發!」趙光義當即罷免了趙廷美的開封尹之職,改任西京洛陽留守。
趙廷美的准皇儲地位被剝奪了。
可他的厄運才剛剛開始。
四月,剛剛復任宰相不久的趙普再呈密奏,指控宰相盧多遜與趙廷美相互勾結,意欲謀反。趙光義隨後下詔,將盧多遜及秦王府的一批官員全部逮捕入獄,命有關官員組成特別法庭嚴加審理。很快,主審官就向皇帝呈上了盧多遜的供狀。供詞稱,盧多遜曾向秦王趙廷美傳話說:「願宮車(太宗)早日晏駕,我好盡心侍奉大王!」而趙廷美的回覆是:「卿言正合我意,我何嘗不希望宮車早日晏駕!」
人證物證俱在,趙廷美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隨後,太子太師王溥與七十四名朝臣聯名上奏,稱:「盧多遜與趙廷美大逆不道,應該立即誅滅,以嚴明法紀!」太宗隨即下詔:削奪盧多遜的官爵,流放崖州(今屬海南);秦王府的有關官吏全部斬首;秦王趙廷美勒歸私第。
趙廷美的一切權力均被剝奪,形同軟禁。可是,迫害並未就此結束。
五月,趙普又授意開封府官員上奏,說趙廷美雖然謫居西京,卻仍不思悔改,滿懷怨恨,應該流徙遠郡,以防謀逆!太宗再度下詔:貶趙廷美為涪陵縣公,流放房州(今湖北房縣)。房州地處大巴山區,偏僻荒涼,人煙稀少。趙光義又派人日夜監視,不讓趙廷美有任何自由。雍熙元年(公元984年),時年三十八歲的趙廷美終於在貶所抑鬱而終。
當趙光義即位之初,又封趙廷美為開封尹,又把德昭、德芳並稱為「皇子」的時候,朝野上下都認為,皇帝肯定會要按這個順序把皇位傳給他們。可結局,卻遠遠沒有人們想像的美妙。
趙光義當初這麼做,首先當然是故作高姿態,其次也是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在表面上,他必須遵循太祖留下的慣例——當年趙匡胤就沒有立太子,而是把趙光義封為晉王、開封尹,賦予了他准皇儲的地位。
在此,讀者也許都會生出一個問題:趙匡胤當年為什麼不把皇位傳給兒子,而是隱然有傳給弟弟之意呢?這一有悖常理的做法,真是他本人的意願嗎?
不是。這是他母親杜太后(昭憲太后)的意願——杜太后在臨終前,給子孫留下了一個神秘的政治遺囑,史稱「金匱之盟」。
接下來,讓我們把目光回溯到宋太祖趙匡胤剛剛稱帝的第二年夏天。
那是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六月,杜太后病重。趙匡胤親自侍奉湯藥,不離左右。彌留之際,杜太后要交待政治遺囑,遂召時任宰相的趙普進宮,也就是讓他作個見證。
看到趙普進來後,杜太后忽然問趙匡胤:「你知道自己為何能得天下嗎?」
趙匡胤泣不成聲,無言以對。他實在不知道老人家這時候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杜太后不耐煩地說:「我是在和你談國家大事,你怎麼光知道哭呢?」
趙匡胤實在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撿好聽的說:「這都是因為祖上和太后積德啊!」
「錯!」杜太后用力地說,「這是因為柴榮把帝位傳給幼子,天下人心不歸附的緣故!倘若周朝有年長的君主,哪能輪到你當皇帝?你和光義都是我生的,你將來要傳位給弟弟。四海之大,億萬之眾,國有長君,乃社稷之福啊!」
趙匡胤頻頻點頭,哽咽著說:「一定遵從母后的教誨!」
杜太后轉過頭對趙普說:「你要一同牢記我的話,不可違背。」於是,趙普當即在太后榻前寫下了這個重大的盟約,並在末尾署上「臣普記」三個字,然後將盟書封存在一個金匱中,命謹慎可靠的宮人保管。
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金匱之盟」,也稱「昭憲遺命」、「昭憲顧命」。
這一事件,在李燾的《續資治通鑑長編》、司馬光的《涑水紀聞》和《宋史?杜太后傳》中都有大致相同的記載。一千年來,似乎沒有人懷疑它的真實性。直到清代,古文學家惲敬才對此提出了質疑,認為盟約的內容是虛飾之說。到了二十世紀,更有張蔭麟、吳天墀、鄧廣銘、李裕民、顧吉辰、王瑞來等學者紛紛撰文,懷疑或斷定「金匱之盟」是偽造的。其中,以張蔭麟的《宋太宗繼統考實》最具代表性,該文幾乎全盤否定了「金匱之盟」的真實性。
於是,「金匱之盟」便與「陳橋兵變」和「斧聲燭影」一樣,成了糾結在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身上的又一樁千年懸案。
綜觀張蔭麟等學者的說法,主要提出了以下幾大疑點:
第一,杜太后建隆二年病重時,趙匡胤才三十五歲,正當英年,而當時德昭已經十一歲,太后憑什麼斷定,將來趙匡胤死的時候,德昭仍然年幼?事實上,到後來趙匡胤死時,德昭已經二十六歲,完全具備入繼大統的條件。所以,杜太后要求趙匡胤傳弟不傳子的遺命不合常理。
第二,既然趙匡胤遵照母命,立下死後傳位於弟的盟約,此乃千古罕見之盛德,又事關皇位繼承的重大問題,可他為何始終不將其公開,而是秘固深藏,惟恐人知呢?
第三,當趙匡胤暴亡、趙光義倉猝即位,朝野上下眾口攸攸的非常時刻,當時的趙普為何不及時公布盟約,以便向天下宣布趙光義即位為帝的根據和合法性,從而消除人們的猜疑,也為自己固權邀寵呢?他何故錯失良機、蹉跎數載,直至太平興國六年才將此盟約公諸於眾?
第四,按史載,作此盟約時,知情者只有杜太后、趙匡胤和趙普三人,而在杜太后和趙匡胤相繼作古之後,趙普成了唯一的知情人。在這種死無對證的情況下,誰能保證盟約的真實性呢?而趙光義即使識破盟約是假,但關係到自身利益,也絕不會指證趙普。
根據上述諸多疑點,張蔭麟等學者得出結論:「金匱之盟」純粹是偽造的,出現的時間應是太平興國六年,作偽者當為趙普。
「金匱之盟」的真相果真如此嗎?
其實,問題並沒有這麼簡單。我們發現,張蔭麟等學者的觀點也並非無懈可擊。
首先,我們來看看杜太后立約的時代背景。她的一生,經歷了整個唐末五代。在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種,王朝更替形同輪轉。五代的十三個帝王,沒有一個在位的時間超過十年,平均在位時間僅四年,其中有七個人死於非命。試想,在這樣的非常時期,誰能保證宋太祖不會重蹈前代的復轍呢?誰能保證他能久享帝祚而不是死於非命呢?所以,杜太后一生的經驗告訴她,必須確立一個年長的儲君,才能保證大宋王朝的帝祚永昌。而在大宋剛剛開國、根基未穩的情況下,萬一趙匡胤遭遇不測,年僅十餘歲的趙德昭是絕對無法應付的。因此,年已二十幾歲且擁有豐富政治經驗的趙光義,當然是最理想的皇位繼承人。
其次,如果說「金匱之盟」是一件徹頭徹尾的政治贗品,那麼如何解釋趙匡胤始終不立自己的兒子為儲君,甚至終其世連王爵都不封?而與此相反的是,杜太后去世後僅僅一個月,趙匡胤便任命趙光義為開封尹、同平章事,後又封晉王,位在宰相之上。按五代慣例,這其實已經賦予了趙光義准皇儲的地位,如後周世宗即位前便是晉王兼開封尹。以此看來,趙匡胤正是按照杜太后的遺願,把弟弟趙光義視為既定的接班人。至於說他遲遲不願公開盟約的原因,關鍵是為了隨時掌握立儲的主動權,必要時也可以傳位給兒子。而正是這一點,才導致了趙光義的奪位行動。
既然「金匱之盟」的真實性不能斷然否定,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全都集中在了趙普身上。也就是說:趙普為何不在太宗即位時公布盟約,而是要等到太平興國六年?他的動機是什麼?作為唯一的知情人,趙普在時隔二十年後拋出來的這份盟約符合原貌嗎?他和太宗是否有可能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聯手篡改盟約?
讓我們來看看,這份在深宮中沉睡了整整二十年的神秘遺囑,究竟是在怎樣的背景下出籠的,以及它出籠之後都發生了什麼。
趙普是宋朝的開國元勛,曾經在趙匡胤開創帝業和穩定政權的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然而,有兩個原因導致了他在趙光義即位之後被逐出了權力中心。首先,他曾經多次反對太祖立趙光義為繼承人,因此與趙光義結下了嫌隙;其次,他歷來與朝臣盧多遜不睦,而盧多遜卻一直是趙光義的心腹。所以,趙光義即位後立即罷免了趙普的宰相之職,給了他一個太子太保的虛銜。隨後的幾年中,趙普一直鬱郁不得志,而且不斷遭到時任宰相的盧多遜的排擠和打擊。憤憤不平的趙普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時機。
太平興國六年九月,朝中開始有人密奏趙廷美圖謀不軌。趙普當即意識到他東山再起的機會到了,於是在朝會上自告奮勇地向太宗提出:「願備樞軸,以察奸變!」實際上就是向太宗伸手要官。可是,他這樣一個早已失勢、且與皇帝有著甚深舊怨的人,有何資格重回帝國的政治「中樞」和「軸心」呢?
趙普手中的王牌,就是那份沉睡了二十年的「金匱之盟」。
當天退朝後,趙普立刻給皇帝上了一道密奏,向趙光義抱怨說:「臣開國舊臣,為權幸所沮」,然後,便把當年昭憲顧命的事情和盤托出。趙光義馬上在宮中找到了趙普所說的那個金匱,打開之後看到了這份盟約,「遂大感悟」,當即召趙普入宮,發出了這麼一句滿懷歉意的感嘆:「人誰無過?朕不待五十,已盡知四十九年非矣!」
幾天後,趙普果然被擢升為司徒兼侍中,重新回到了帝國權力的「樞軸」。
然後,又過了幾天,趙光義忽然向趙普提出了一個重大而敏感的問題——接下來,皇位應該怎麼傳?實際上就是在試探趙普,看他是否認為應該把帝位傳給趙廷美。
趙普斬釘截鐵地說:「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邪?!」
趙光義聽完,非常滿意,便任命趙普為宰相,讓他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相位上。
僅僅半年之後,趙廷美與盧多遜一案爆發,不久二人便先後死於貶所。
趙普總算如願以償,既恢復了相權,又整死了老對手盧多遜,而且與皇帝前嫌盡釋,獲取了前所未有的信任。
太宗趙光義也終於解除了後顧之憂,替自己的嫡系子孫消滅了所有潛在的皇位爭奪者,保證了帝祚的一脈單傳。
「金匱之盟」出籠前後發生的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
如果說,趙光義打開金匱後,得到的僅僅是杜太后命太祖傳位給他的遺囑,那麼,對於已經在皇位上坐了五年多的趙光義而言,這份遲到的合法性依據還有多大的現實意義?
如果趙普所提供的原始盟約僅僅如此,身為皇帝的趙光義,會當面向這個歷來阻撓他當皇帝的人道歉嗎?會如此坦誠地說,自己以前罷黜趙普是一種過錯嗎?如果他當皇帝是杜太后的遺命,連太祖都不敢違背,那這不是反而證明,當初趙普極力反對趙光義即位是錯的嗎?這時候道歉的人應該是趙普,怎麼可能是趙光義呢?
久經宦海的老政客趙普隱忍了這麼多年,如果此刻拋出來的僅僅是這麼一份不痛不癢的盟約,他憑什麼能重獲相權?憑什麼能把太宗的股肱之臣盧多遜一舉扳倒?不要說他根本做不到,趙光義也不可能讓他這麼做。
那麼,這一切不合情理的問題,究竟該如何解釋呢?進而言之,「金匱之盟」的原始內容,難道僅僅是趙光義和趙普所公布的這些嗎?
在《宋史?趙廷美傳》中,我們終於發現了一些至關重要的線索:「或謂昭憲及太祖本意,蓋欲太宗傳之廷美,而廷美復傳之德昭。故太宗既立,即令廷美尹開封,德昭實稱皇子。」 李燾在《續資治通鑑長編》中也有大致相同的記載。
趙光義和趙普所公布的「金匱之盟」,人們稱其為「獨傳約」,即由太祖傳位趙光義,一傳而止。而《宋史》和《長編》中所載的,可稱其為「三傳約」,即太祖傳趙光義,趙光義傳趙廷美,趙廷美傳趙德昭。至此三傳,皇位仍回太祖一系,既保證了國有長君,又能讓太祖蔭及子孫。
至此,「金匱之盟」的真相終於浮出水面。
一切不合情理、懸而未決的問題終於都有了答案。
正因為原始盟約是「三傳約」,所以趙光義即位之初,趙普才不急於打出這張王牌。這正是他的老謀深算之處。試想,太宗剛剛即位,勢必不可能馬上下手翦除弟弟和兩個侄子,他需要作秀,需要時間鞏固權力,也需要時間治理內政和發動外戰,同時也要等待下手的時機。而趙普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不願意過早打出這張牌,因為這是決定他後半生命運的唯一的政治資本,倉猝出牌或許只能獻媚於一時,而不能保富貴於一世。所以他不能草率從事,寧願選擇繼續隱忍,和趙光義一樣默默等待最佳時機的出現。
機會終於出現在太平興國六年。當趙光義決定動手除掉趙廷美的前一刻,趙普毅然拋出了深藏二十年的「三傳約」。
真實的「金匱之盟」出現在這一刻,除了諂媚之外,更多的已經具有了一種要挾的意味。試想,如果趙普孤注一擲獨自公開「三傳約」,那趙光義就會陷入完全被動的境地,無論如何都要把皇位傳給趙廷美了。
趙普當然不願做出這種兩敗俱傷的事情,但是他不做,不等於他不能做,也不等於他沒有這麼做的資本。所以,當趙光義打開金匱後,赫然發現這個對他極為不利的「三傳約」時,其驚駭是可以想像的。這時候,他甚至會感激趙普,因為趙普在整整二十年間一直替他保守著這個驚天的秘密。史籍所載的「遂大感悟」,就是他此刻心境的生動寫照。
所以,只有在這種情況下,身為皇帝的趙光義才會主動向這個宿敵拋出橄欖枝,並且誠懇地做出道歉,隨後又將他擢升。也正因為此,趙光義才會向趙普發出試探:既然你給我看的這份盟約是「三傳約」,那依你的意思該怎麼辦?是不是要如約傳給趙廷美?
趙普回答得非常漂亮,既不失自己長期以來所堅持的立場,同時更加堅定地表明,自己此刻絕對是趙光義的同盟。他說:「太祖當時決定傳位給你,已經是一種錯誤,你現在怎麼能犯同樣的錯誤,再把皇位傳給廷美呢?」言下之意,「三傳約」是錯誤的,不合理的。
趙普的回答讓趙光義非常滿意,也再度令他感動不已。所以,他才忍不住跟趙普吐露了一句心裡話:「朕幾欲誅卿!」也就是說:當時你阻撓我繼位時,我連殺你的心都有了,可見我當時多麼恨你!而今,我連這種難以啟齒的話都跟你坦白了,可見我現在多麼信任你!
至此,這對多年的老冤家終於冰釋前嫌、握手言和,為了共同的利益微笑著走到了一起。趙普的宰相之職也終於失而復得。
既然兩人都認為「三傳約」是不合理的,那要怎麼辦?
他們對視著,一切都默契於心。
一個字:改!
於是,記載著「三傳約」的「金匱之盟」經過趙光義和趙普的篡改,向天下人公布的時候,就變成了「獨傳約」。最重要的原始內容被刪掉了!
所以,半年之後,趙光義和趙普便聯手展開了打擊趙廷美的行動,直到將他迫害至死。當然,出於利益的交換,趙光義不得不把自己的心腹、也就是趙普的政敵盧多遜賣了,最終讓他和趙廷美一起殉葬。
綜上所述,「金匱之盟」並不是徹頭徹尾的謊言,而是經過改造的政治贗品。該盟約訂於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原始內容是「三傳約」,目的是既保證國有長君,最後帝位又傳回太祖一系;而太平興國六年(公元981年)公布的「金匱之盟」,則經過了趙光義和趙普的篡改,最重大的改動,就是把「三傳約」改成「獨傳約」,目的是既提供趙光義繼位的合法性,又除掉其他潛在的皇位繼承人,保證太宗帝位的一脈單傳。
【知識點】宋太宗一朝,官修的《起居注》和《時政記》都要送給趙光義批閱。也就是說,史官的職責只是記錄歷史,而皇帝的權力卻可以「批改」歷史。由此可見,北宋初年的歷史,早就經過了趙光義的篡改,所以才會給後人留下這麼多撲朔迷離的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