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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非主流「暴君」隋煬帝——楊廣奪嫡上位真相

2024-09-26 04:58:05 作者: 王覺仁

  一 天之驕子的靈魂暗傷

  隋煬帝楊廣死於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

  那是公元618年的陰曆三月,江都的離宮鶯飛草長、鮮花盛開,迷離的柳絮仿佛一萬隻白色的蝴蝶在整座皇宮中飄舞和盤旋。天空散淡而高遠,純淨得就像初生嬰兒一塵不染的臉龐。五十歲的楊廣站在這個美得讓人窒息的早晨中,看見他最親信的幾個大臣和將軍帶著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用最快的速度進入了他的視野。他們目光如刀、面色如鐵,鋥亮的鎧甲和刀劍在溫暖柔媚的陽光下閃爍著森冷而堅硬的光芒。

  一個淒涼的笑容在楊廣的臉上緩緩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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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這就是終點。

  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也一直在逃避的那個宿命的終點。

  而眼前這個美麗的春天就是一座巨大的墳墓,終將把屬於他的一切徹底埋葬。無論是他的生命、他的功業、他的江山,還是他的詩歌、他的醇酒、他的美人,一切的一切,都將在這個萬物生長的春天裡終結、腐爛、消亡……

  楊廣曾經自認為是命運之神獨一無二的寵兒,是秉承上天旨意來到人間造福社稷蒼生的神聖使者,是大隋帝國的文武百官和萬千子民心目中當之無愧的聖主明君,是比秦皇漢武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奄吞周漢」、「志包宇宙」的千古一帝!

  是的,他有理由這麼認為。

  自從降生到北周重臣、隋國公楊堅府邸的那一刻起,一個高貴而完美的世界就在他的眼前訇然展開,種種令世人艷羨的美妙事物——財富、權力、身份、地位、榮譽、事功等等,就像一粒粒金光閃閃的種子,被上天在第一時間植入了他的生命。沒有人會懷疑,隨著時光的推移,這些讓人心動也讓人嫉妒的幸福種子就會在他人生的每一個轉角次第綻放,從而將他的生命歷程裝點成一條名副其實的鋪滿鮮花的道路……

  上天給予他的第一份饋贈是一張俊美的臉龐和一個聰慧的大腦。

  他出生後,長安城裡的許多豪門顯宦就對這個明眸皓齒、聰明伶俐的楊家二公子印象深刻並且心生好感。他的兄長楊勇在這個天之驕子的映襯之下頓時顯得黯然失色,父親楊堅和母親獨孤氏很快就把寵愛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了楊廣。

  孩提時代,當同齡人還在流著鼻涕玩泥巴的時候,他就已經因父親的威望和功勳而被北周朝廷封為雁門郡公。隨著生命的日漸成長,他在詩歌和文學方面也迅速表現出了過人的天賦和橫溢的才華。從七歲那年寫下一生中的第一首詩開始,楊廣總共給後人留下了一百多篇文章和四十四首詩歌。在他青年時代某一個春天的夜晚,楊廣曾經寫下這樣的詩句: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這首詩的名字叫《春江花月夜》,其文字節制而純淨,其意象簡約而唯美。在未來的歲月里,楊廣或許將變得不再節制、不再純淨、更不再簡約,但「唯美」卻始終是他生命中牢不可破的底色。換句話說,在楊廣眼裡,父親楊堅所締造的這個廣土眾民的帝國只不過是一頁等待他揮毫的素箋,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用他的全部激情和夢想,在它上面寫下古往今來最絢麗最壯美的一部帝王史詩!

  所以,在骨子裡頭——楊廣永遠是一個詩人。

  在楊廣十三歲那一年、亦即開皇元年(公元581年)的二月十四日,又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父親楊堅代周自立,創建了大隋帝國。楊堅登上皇帝寶座僅僅十一天後,楊廣就被封為晉王、柱國、并州總管,一年後又授武衛大將軍,進位為上柱國、河北道行台尚書令,仍舊坐鎮并州(治所晉陽,今山西太原)。并州是隋帝國防禦突厥入侵的戰略要地,楊堅把少年楊廣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同時給他配備了兩名政治和軍事經驗都極為豐富的得力輔臣,顯然是希望他通過歷練迅速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帝國屏藩。

  楊廣沒有辜負父親對他的殷切期望。開皇六年(公元586年),因楊廣在并州任上表現優異,楊堅特地將他調回朝中擔任內史令(宰相)。雖然此項任命事實上只是實習性質,但足以表明楊堅對楊廣的信任和器重已經遠遠超越了其他皇子。開皇八年(公元588年),楊堅準備一舉消滅偏安江南的陳朝,遂於該年十月任命楊廣為淮南道行台尚書令,坐鎮與陳朝接壤的壽春(今安徽壽縣)。大戰前夕,楊堅把楊廣放在了距陳朝國都建康最近的突出部上,其用意不言自明。同月,隋帝國集結了五十多萬軍隊,兵分七路,在西起巴蜀、東至建康的數千里戰線上,對陳朝發起了規模浩大的全面進攻。

  這是隋朝開國以來意義最為重大的一次統一戰爭。

  而晉王楊廣就是此次伐陳之戰的最高統帥。

  這一年,楊廣剛剛二十歲。

  終日沉緬於酒色的陳後主根本不是隋朝的對手,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南朝江山在隋朝軍隊摧枯拉朽的強大攻勢下迅速土崩瓦解。開皇九年(公元589年)正月,楊廣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得了這場統一戰爭的勝利。進入陳朝國都建康(今江蘇南京)後,楊廣不但對百姓秋毫無犯,而且立即命令屬下收取陳朝的檔案圖籍,而且「封存府庫」,「資財一無所取」;一時間,「天下皆稱廣,以為賢」。

  通過這場戰爭的勝利以及占領建康後種種成熟的政治表現,楊廣理所當然地獲得了朝野上下的廣泛讚譽,由此為自己贏取了空前巨大的政治資本。隋文帝楊堅更是欣慰不已,隨即進封楊廣為太尉,並且大加賞賜。隨後的幾年裡,楊廣成了名副其實的帝國屏藩,總是在關鍵時刻被父親安排在帝國最需要的地方。比如平滅江南之後,北方邊境的突厥人又蠢蠢欲動,楊廣立即回鎮并州;稍後江南各地又發生大規模叛亂,楊廣馬上被調任揚州總管,坐鎮江都(今江蘇揚州);幾年後突厥再度入寇,楊廣又被任命為行軍元帥北上禦敵……雖然隋文帝楊堅也同樣給其他皇子分封了官爵並提供了歷練的機會,但是沒有人會否認,開皇八年之後的楊廣已經成為大隋帝國最為耀眼的一顆政治新星,同時也是五位皇子中能力最突出、品質最優秀、最為世人稱道和矚目的一個。

  一粒又一粒的幸福種子就這樣在楊廣的人生道路上準時準點地一一綻放。鮮花、掌聲和種種巨大的榮譽不由分說地將年輕的楊廣緊緊簇擁。

  楊廣笑了。

  這是一張矜持而美好的笑容。

  但是沒有人看到,此刻晉王這張矜持美好的笑容背後卻隱藏著一道由來已久的暗傷。

  是的。暗傷。一種靈魂深處的暗傷。

  這種暗傷幾乎從楊廣懂事的時候起就頑強地盤桓在他的心間,無論楊廣取得怎樣的功績和榮耀都無法將其撫平和治癒。甚至當楊廣的地位越高、聲譽越隆時,這種植根於內心深處的暗傷就會愈加強烈地撕咬著他的靈魂……

  因為上天幾乎給了楊廣一切,卻惟獨遺忘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長子之位。

  是的。長子之位。無論長兄楊勇在他面前如何相形見絀,無論父母對楊廣如何情有獨鍾,也無論天下人對晉王如何衷心愛戴、寄予厚望,可任何人也改變不了這個「長幼尊卑」的既成事實,任何人也改變不了中國式權力交接制度中「立嫡以長」的遊戲規則。

  楊廣永遠忘不了開皇元年的春天,他的父親楊堅稱帝僅僅兩天之後,他的兄長楊勇就順理成章地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十一天後,楊廣成了「晉王」。十三歲的楊廣知道,在「晉王」與「太子」之間橫亘著一道無人可以跨越的天塹。太子遲早有一天會繼承父親的一切,成為至尊無上的皇帝,執掌帝國的最高權柄,主宰天下所有人的命運、包括他這個晉王的命運;而他這個晉王無論如何賢明能幹、無論胸中懷藏多少經世濟民的韜略和夢想,這輩子也註定只能是一個恪守臣節的藩王——一個廝守在一隅封地上平庸到老、虛度一生的藩王!

  楊廣願意接受這樣的遊戲規則嗎?

  楊廣願意就此向命運繳械投降,承認自己並非上天獨一無二的寵兒嗎?

  不。

  楊廣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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