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歷史在這裡拐了一個彎
2024-09-26 04:57:17
作者: 王覺仁
和帝劉肇成功奪回政權後,當即啟用袁安之子袁賞與任隗之子任屯。鄭眾因誅竇有功,升任大長秋。劉肇將其倚為重臣,政事無論大小均與其商議定奪。雖然鄭眾為人謹慎,有功不矜,但是他的榮顯還是為東漢中晚葉的宦官弄權開闢了道路。
劉肇十歲登基,十四歲親政,歷十三年而卒。他是東漢自建國以來最短命的一個皇帝。光武帝劉秀卒年六十二,明帝年四十八,章帝年三十三,到了他,年僅二十七。
這是一個無奈。然而,更令人無奈的是,此後的皇帝們竟然爭相刷新天子早殤的記錄——殤帝年僅二歲,安帝年三十二,順帝年三十,沖帝年僅三歲,質帝年僅九歲,桓帝年三十六,靈帝年三十四。起於草莽、享壽六十二的劉秀肯定想不到,他的兒孫皇帝們竟然都像溫室里的花朵,生命力一個比一個孱弱!
東漢自和帝之後一百多年的政治亂象,不能不說與歷代皇帝皆不永年息息相關。
天子早殤,繼位的皇帝必然幼弱。天子幼弱,母后必然臨朝。母后臨朝,外戚必然當政。外戚當政,皇帝年長必將其誅殺。未久皇帝又崩,幼主又即位……
在此後的東漢歷史上,我們將會不止一次地看見這個無奈的輪迴。
和帝卒後,鄧皇后立出生僅一百天的劉隆為帝。
這是一個還在吃奶的皇帝。不用說,鄧太后又臨朝聽政了。太后拜其兄鄧騭為虎賁郎將,其弟鄧悝為黃門侍郎,表面上官階不高,但實際上舉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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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年,襁褓中的嬰兒皇帝就夭折了。這個最短命的天子終於創造了一個永遠不可能被刷新的記錄。鄧太后與鄧騭、鄧悝商議後,又迎立清河王劉慶之子劉祜繼位。是為漢安帝,時年十三歲。
安帝登基後,太后即拜鄧騭為大將軍。
鄧太后臨朝聽政長達十五年,這鄧氏一門也顯赫了十五年。值得慶幸的是,在東漢一朝的外戚中,鄧氏可以說是個異數。他們當權,但並不亂政;顯赫,但並不驕橫。這十五年中,天下並不太平:外有羌人侵擾、戰亂頻仍,內則盜賊蜂起、災害連年。雖然內憂外患紛至沓來,可鄧太后卻頗能勤政,且知人善任,總算撐持住了一個危而不亂的局面。鄧騭諸兄弟雖皆拜將封侯,可尚能自律,沒有步竇憲之後塵。
然而,對於安帝劉祜來說,十五年太久了。
十三歲那年,上天和鄧氏一起給他戴上了天子冠冕,可直到二十八歲,他仍然不知道這個冠冕意味著什麼。除了好吃好穿,美女如雲,他真的沒感覺自己是個天子。曾有朝臣杜根和成翊世聯名上書太后,讓她還政於君,卻被她裝進麻袋,在朝堂上用亂棍活活打死。只是杜根命大,詐死之後逃出宮去,在民間隱姓埋名地當了十幾年店小二。還有太后的堂弟鄧康,也曾屢屢勸諫,卻被她免了官,遣回了封國。看著在朝堂上乾綱獨斷、頤指氣使的鄧太后,劉祜的眼中有仇恨的火焰在聚集和閃爍。
他身後還站著幾個人,顯得比他更為咬牙切齒。一個是他的乳母王聖,另外兩個是宦官江京和李閏。
建光元年(公元121年)三月,一直把持政權的鄧太后撒手西歸,二十八歲的安帝劉祜終於得以親政。
太后雖然死了,可鄧氏兄弟和子侄仍然位列要津,王聖、江京和李閏覺得他們太擋道了,於是略施小計就清除了路障。他們告訴劉祜,當年鄧氏兄弟們一直密謀要廢除皇上,立平原王劉翼為帝。如今宮人們把這事都捅出來啦,鄧氏兄弟真是大逆當誅啊!
安帝劉祜勃然大怒。早就聽說有這一茬,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剛剛握住了天子權杖,他要試試,看看它威力有多大。他輕輕一揮,這一杖有如犁庭掃穴。鄧氏一門均被貶謫,財產抄沒,勒歸原籍。鄧騭父子憂憤之下,絕食而亡。其兄弟子侄中,同時被逼自殺的還有鄧廣宗、鄧忠、鄧豹、鄧遵、鄧暢等人。
隨著鄧氏集團的垮台,一幫春風得意的新貴迫不及待地湧進了朝堂:王聖被尊為「野王君」;江京封都鄉侯,任大長秋;李閏封雍鄉侯,任中常侍;江京的心腹樊豐任中常侍;皇帝的舅舅耿寶封牟平侯,統領羽林左軍車騎;皇后閻氏的兄長閻顯任執金吾,弟弟閻景、閻耀均任掌管禁軍的卿校。
揮舞著權杖的安帝劉祜感覺很好。他看見自己身邊人才濟濟,既有宦官集團,又有外戚集團,還外加一個貼心的奶媽。
安帝劉祜和新貴們站在朝堂上,看見解放區的天真是明朗的天。可他沒有看見,東漢帝國的歷史在這裡拐了一個彎——一個長達百年的黑暗時代正等在前面。
王聖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她女兒伯榮就在朝堂開了中介公司,整天忙裡忙外,進進出出,在那些貪贓枉法、行賄受賄的官員之間牽線搭橋,充當權錢交易的經紀人。司徒楊震憤然上書,要求皇帝把她們逐出宮廷,取締伯榮的中介公司。可安帝劉祜不但置若罔聞,還把奏疏拿給了王聖看。
王聖冷笑著,記住了這個叫楊震的人。
伯榮的生意照樣紅火,而且又順帶替自己做了兩單。一單是物色了一個如意郎君劉環,另一單是給劉環搞了一頂侍中的官帽和一個朝陽侯的爵位。
楊震忍不住又上了道奏疏,可劉祜懶得理他。
劉祜還派遣伯榮去祭拜他母親的陵墓。伯榮欣然領命,前呼後擁地出了洛陽。各地官員一聽大紅人要來,便提前修築道路,擴建驛站,添置設備,所證調的勞役動輒以萬計,老弱相望於途。沿途所過郡縣,大小官吏無不迎風而拜,甚至連王侯都跪在她車駕前。伯榮的隨從僕役也跟著雞犬升天,每人收到的禮物都有幾百匹帛。
大臣陳忠看不過去,大聲疾呼:「伯榮之威,重於陛下!陛下之柄,在於臣妾!」
可劉祜樂意,誰也拿他沒轍。陳忠的話如風過耳,說了也白說。
劉祜還花費上億巨資為王聖大興土木,修建豪宅。宦官樊豐等人一看,這皇帝太好糊弄了,要是在鄧太后那會兒,哪有這等好事?於是假造天子詔書,挪用國庫公款,以朝廷名義徵調工匠、徒隸、木材、穀米等為自己大肆興建亭台樓觀。
楊震此時已升任太尉。身為當朝首輔,眼看群小為所欲為,楊震怒不可遏,再呈奏章。樊豐等人恨得牙癢,但無計可施。正巧當時有個書生趙騰上書議論朝政,被皇帝拿下詔獄,楊震上書為他求情。樊豐等人便與國舅耿寶聯手彈劾楊震,說他是鄧氏舊臣,與趙騰一樣心懷怨懟。
劉祜的耳朵和大腦之間本來就是一條直線,如今一提到鄧氏又觸痛了他的舊傷疤,於是不假思索地收回了楊震的太尉印綬,將其遣返原籍。
楊震還鄉的那天,輕車簡從,身無長物。
日暮時分,一行人走到洛陽城西的夕陽亭。楊震遠遠望見,夕陽亭上的那顆夕陽正在無力地墜落。他不想再走了。跟隨他的幾個兒子和門生,聽見老人最後說了幾句話:「人生固有一死。死不得所,也是士人常事。我身為首輔,目睹奸臣女子禍亂朝廷而不能誅除,有何面目再見日月?!我死之後,以雜木為棺,粗布當被,蓋形掩體,已自知足,不必歸葬墓園,亦不必設置祭祠了。」
楊震說完,端起毒鴆一飲而盡。
楊震的後人扶棺行至陝縣,還沒從悲痛中回復過來,一群官兵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將楊震的棺槨棄置路旁,並宣下詔書,褫奪楊震兒子們的功名,將他們貶為送信的驛吏。
這些人當然是樊豐的人,而所謂的貶謫詔書無疑也是出自樊豐之手。
太尉楊震臨終的願望,僅僅是入土為安而已。然而,當他看見自己從此只能躺在這塵土飛揚的路邊時,肯定覺得自己當初的願望還是太奢侈了。
國舅耿寶因翦除楊震有功,升任大將軍。
太子劉保一天天長大了。閻皇后開始忐忑不安。因為他不是她的兒子。倘若安帝劉祜哪一日賓天,她和她的兄弟們就靠邊站了,所以她不能不未雨綢繆。而閻皇后的不安也正是王聖、江京和樊豐的隱憂,因此眾人一拍即合。
很快,一串謠言從他們的嘴裡孵化而出,張開翅膀日夜盤旋在東宮的上空,仿佛一群不祥的烏鴉。
如果不是太子行為不端,哪裡來的這麼多謠言?安帝劉祜不顧大臣們的勸阻,廢掉了劉保的太子之位,把他貶為濟陰王。
女人的第六感歷來靈驗。就在劉祜廢掉太子的第二年春,皇帝劉祜就在出巡的半道上駕崩了。閻皇后為自己的先見之明竊喜不已。是日,閻皇后、閻顯兄弟、江京、樊豐等人立刻開了個碰頭會。會議一致決定:秘不發喪,天子的飲食起居,一切照舊。同時,車駕晝夜狂奔,一路向洛陽疾馳。
四天之後,國喪正式發布。尊閻皇后為閻太后,迎立濟北惠王之子劉懿為帝。這又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皇帝,於是拜閻顯為車騎將軍輔政。
接下來的形勢頗有些微妙。因為,當年以皇帝劉祜為核心的利益集團,此刻已經走到了瓦解和內訌的邊緣——皇帝死了,他們失去了共同的主子;劉保廢了,他們失去了共同的敵人。此時此刻,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呆在同一條戰壕里呢?
閻顯第一個掉轉了槍口。三月初八皇帝駕崩,四月初五,內訌的槍聲就響了。中常侍樊豐及其黨羽被捕下獄,後死在獄中。大將軍耿寶被貶為亭侯,遣返就國,在途中被逼自殺。王聖母女流放雁門。閻氏兄弟皆位列要津:閻景任衛尉,閻耀任城門校尉,閻晏任執金吾。
就在閻皇后與閻顯兄弟相視而笑、為閻氏時代的開啟而彈冠相慶的時候,剛立的小皇帝劉懿突然間一病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