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一顆政治新星的誕生
2024-09-26 04:56:56
作者: 王覺仁
王氏一門的驕奢淫逸在當時天下已無人可以匹敵,頓感寂寞的王氏兄弟便開始相互攀比,如火如荼地展開了炫富大賽。
有一回,成都侯王商偶染微恙,就向皇帝「借用」了長樂宮後的明光宮,用來避暑。又因為自家宅第中水淺塘狹,不能得乘風泛舟之樂,王商便擅自命人鑿開長安城的城牆,引納北經上林苑的灃水水流,灌注到自家園林的大池裡供行船遊樂。船上編織各色羽毛做頂蓋,四周都圍上帷帳,令執槳撐船的人吹唱越歌。
而曲陽侯王根也不甘示弱。他看見王商借皇宮鑿皇城,就索性在自家宅第里大肆營造「王氏皇宮」。皇帝劉驁有一次又扮成闊少爺出宮獵艷,看見王根府邸後不禁目瞪口呆。王府中的園林假山、亭台水榭居然完全仿造皇室規制,建得跟未央宮的白虎殿一模一樣。
正當王氏家族競相以奢侈為尚的時候,只有一個王氏子弟默默無聞地恪守著清貧。當高官厚祿、肥馬輕裘的王家子弟們在長安的街衢上橫衝直撞、招搖過市時,他卻只是一名深居陋巷的書生,正在苦讀《禮經》。當王家的紈絝子弟們在豪門中縱情享樂、揮霍無度時,他卻恭敬整敕、嚴肅儉樸地過著平淡的日子,上要奉養孀母寡嫂,下要撫育長兄遺下的孤子。
他,就是王莽。
王莽的父親王曼很早就死了,既無封爵,也無官職,所以王莽就成了豪門中的平民。看著叔伯父和堂兄第們峨冠博帶、高居廟堂,在帝國的權力巔峰上呼風喚雨,而一襲素白衣袂的書生王莽,只能默然不響地站在他們身後,形單影隻,面目模糊。
從小到大,王莽在王氏族人眼中都是沒什麼存在感的。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王莽就是一個自甘平庸、胸無大志的人。事實上,他只是在靜靜地等待機會。
機會終於來了。
不久,大將軍王鳳病重。王莽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斷然放下手中的經書,來到王鳳的病榻旁。於是,大伯父王鳳在最後的日子裡,便受到了這位孝順侄子的悉心照料。王莽日夜守護著他,親嘗藥石,端湯送水,好幾個月衣不解帶,克盡了後輩之禮。
王莽的無微不至深深打動了王鳳。彌留之際,王鳳特意叮囑太后和皇帝,任命王莽為黃門郎,不久又升遷為射聲校尉。從此,王莽開始在帝國的政治舞台上嶄露頭角。
當上朝廷命官的王莽,並未像他那些堂兄弟一樣因富貴而放縱,而是兢兢業業、克己奉公。在朝野眾人的眼中,一個有為青年的面目開始逐漸清晰。叔父王商看在眼裡,很是欣賞,便上書請求分出自己的封邑給王莽。許多朝臣也時常在皇帝面前對他讚不絕口。如長樂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陳湯等人,皆是當時的名流顯貴。太后也總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愛惜之意。皇帝劉驁發現朝堂內外都對王莽好評如潮,便越發器重他。成帝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王莽被封為新都侯,官拜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
短短數年之間,一介書生王莽便平步青雲,官運亨通,成為身據要津的朝廷重臣。
一顆眾人矚目的政治新星就這樣在帝國的天空冉冉升起,逐漸發出耀眼的光芒。
時來運轉的王莽沒有得意忘形。因為,他志在天下。
官職越高,他就越禮賢下士;爵位愈顯,他就表現得比貧寒時更加謙恭。而且他還仗義疏財,把朝廷賞賜給他的車馬衣裘全都拿出來救濟門客,致使家無餘財。同時,他還收容贍養了許多名士,廣泛交結朝中的將相公卿……經過一番苦心經營之後,上至滿朝文武,下至布衣百姓,人人爭說王莽。曾經顯赫一時的叔父們,相形之下無不黯然失色。
王莽在自己的清名與節操上做足了功夫,不允許出現絲毫瑕疵。有一次他買了個侍婢,被堂兄弟們知道了,他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成為他名譽上的一個污點,便對人說:「我知道後將軍朱子元沒有兒子,又聽說從相學上看,這個女子頗能傳宗接代,就特意買下她,準備送給後將軍。」當天,王莽就專程把這個女子送到了朱子元的府上。
班固在《漢書》中就此事評價王莽是「匿情求名」,可謂確論。其實,以王莽當時的身份,買個把婢女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了,我想除了他自己神經過敏之外,也沒有誰會為了這等芝麻小事非議他。可是,王莽卻很在乎。由此可見,王莽在篡漢之前是多麼刻意地在維護自己的道德形象。
王鳳死後,他的堂弟王音繼任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在職七年卒,繼以成都侯王商任大司馬衛將軍。王商在職三年卒,繼以曲陽侯王根任大司馬驃騎將軍。
從王鳳到王根,連續四任大司馬,漢朝的政權一直牢牢把持在王氏手中。已經入朝十年的王莽掐著指頭算,估計大司馬的位子很快就要輪到自己坐了。
王根任大司馬僅三年,便因久病而屢屢請辭。就在王莽暗自竊喜、自以為這個職位非他莫屬的時候,卻驀然發現,有一道身影卻橫亘在他的面前。那是另一個異姓外戚,太后的外甥——淳于長。
這淳于長也非等閒之輩。他位列九卿,且深得成帝寵信,又與一幫諸侯、州牧、郡守結為朋黨,在朝堂內外建立了龐大的勢力。王根一旦退休,由他繼任大司馬的可能性最大。
面對這個強勁的對手,王莽決定先發制人。他使出當年「鯉魚跳龍門」的那招,又跑去侍奉病中的王根。以王莽現在的身份,猶然如此謹守晚輩之孝道,當然更令這個叔父感動不已。服侍在病榻旁的王莽瞅準時機,就對王根說:「將軍久病不愈,有人心裡可高興著呢。」
「誰?」
「淳于長。」
「他高興什麼?」
「他自以為當會取代將軍輔政,現在就在提前給人封官了。」
「他怎麼說?」
「他在後宮的那些貴人們面前誇海口,說哪一個可以當什麼官,什麼人能主管什麼事等等,儼然自己就是大司馬。還有,他長期與被廢的許皇后的姐姐私通,且屢次接受許後的賄賂,諸如錢財、車馬、衣服、器具等,前後總值已達一千多萬。他還向許後承諾,要請求皇上再立她為婕妤,甚至立她為左皇后……」
「夠了!」王根勃然大怒,「果真如此,你為何不早說?」
俯首低眉的王莽抬眼瞟了一眼怒不可遏的王根,說:「因為不知道將軍心裡頭的意思,所以不敢說。」
「立刻稟報太后。」王根說。
等的就是這一句。王莽當即去找太后。太后聞言大怒:「這孩子竟然胡亂到這個地步!走,去稟報皇帝!」
結果不言而喻,淳于長被皇帝拿下詔獄,再三審訊之後,對王莽揭發的罪狀一一供認不諱,隨後便死在獄中,妻兒老小或發配南方、或遣返原籍。
一顆碩大的攔路石,就這樣被王莽輕而易舉地剷除了。當然,王莽並沒有捏造事實或栽贓陷害。他的奏報句句屬實。所以,要怪只能怪淳于長自己。他得勢後的種種言行,無不授人以柄。任何人想要打擊他,都有現成的口實,根本不需要羅織什麼莫須有的罪名。
隨著淳于長的出局,大司馬的位子自然向王莽敞開了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