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虎謀皮搶運棉紗
2024-09-26 04:44:25
作者: 楊帆
松濤、鳥語、泉吟、風嘯,是汪山別墅優美環境的寫照。戴笠說這是個密謀什麼活動的地方,杜月笙卻堅稱這裡更適合「一賭為快」,是寄情樗第蒲之人聚集的最佳場所。
同樣的別墅有兩棟,杜月笙作為客居之人,自然不能搶了主人的風頭;劉航琛的別墅里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反正近在咫尺,只要得閒,杜月笙總要過去湊個熱鬧。如此一來,自家的別墅中倒真成了「密謀」的場所了。
偶爾來此「密謀」的人就是戴笠。
戴笠與杜月笙,就像與唐生明的關係,在軍統中上層無人不知。但杜月笙從不去軍統局機關,甚至連戴笠的公館也極少光顧。原因兩人從來不說,卻都心知肚明。
杜月笙黑道出身,自從「四一二政變」追隨蔣介石,就千方百計想洗白自己的身份;戴笠與杜月笙結拜多年,儘管關係密切,且介紹多名下屬加入杜月笙的「恆社」,與杜月笙真正往來頻繁和相互合作卻是從「八一三」淞滬會戰開始的。
此次,仍然是杜月笙電話邀約,戴笠輕車簡從,將隨從人員留在一樓大廳里,自己進入樓上杜月笙的會客室。
這之前杜月笙曾做了為期三個月的川陝考察,親眼看到西南西北大後方由於棉產不豐,億萬軍民穿衣問題空前嚴重。在西北作戰的軍隊,幾年不曾發過新軍裝。嚴冬季節缺乏冬衣,有司到處搜購羅掘,卻是杯水車薪,與實際需求相距十萬八千里。而此時市面棉布價格已經暴漲多倍,各地民眾無不叫苦連天。
其實不僅是棉紗,五金、橡膠、油脂、汽油、藥品以及機械零件等都是後方十分緊缺的物資。貨運管理局成立後,戴笠制定出一系列鼓勵和獎勵商民從淪陷區搶購搶運物資的方針,並於界首、龍泉、南平、韶關、柳州、三斗坪等多地設立貨運管理處,派得力幹員負責,除協助商民外,還分別向淪陷區較大城市進行捜購,組織運輸隊隨購隨運。然而,對這些地區的秘密搜購無異於杯水車薪,因為最大的市場在上海。
戴笠兼任貨運局局長之初便開始與杜月笙探討從上海搶購物資的問題,看來杜月笙有了成熟的想法或可行性方案。他對戴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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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法倒是有一個,雖說有一定的風險,可也不妨一試。」
「什麼辦法?」
「與虎謀皮。」
杜月笙所說「與虎謀皮」,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日偽允許或默認,公開或半公開地在上海購買棉紗,這聽起來有點荒誕不經。
多年來日本千方百計對中國實施經濟掠奪,以補充其本國資源之匱乏;「七七」事變後更是實施「以戰養戰」的經濟侵略,在其占領地區大量利用中國的人力、物力、財力搜刮物資,從森林煤礦以迄老百姓家裡的五金用品,一口破鍋一根鐵釘,都在強迫徵收暴斂之列。所以惡狼嘴裡奪食,談何容易!但秘密收購顯然難解燃眉之急。
「月笙哥,說說你的點子,有多大風險,我們合計合計。」
「談不上什麼點子,是徐采丞那邊有消息了。」
「哦,他怎麼說?」
「基本可行,搜購6000件棉紗和布匹沒問題,關鍵是運輸,那就看你的了。」
「月笙哥,你手下真是能人輩出啊!」
徐采丞原本是追隨史量才的,史量才遇刺後成為杜氏門人,漸次成為杜月笙的心腹。徐釆丞商人出身,一直跟東洋人打交道、做生意。他和日本財閥三井、三菱都有關係;與日本駐滬特務機關長川本大作也很熟;上海淪陷後,他又與日本「興亞院」的人搭上了關係,並通過興亞院結識了日本海軍、陸軍、憲兵隊及特務機關中不少重要人物。
徐采丞是杜月笙的駐滬代表。
他這次的工作對象是「松機關」,他首先向「松機關」的頭腦下說詞:
「重慶方面本來抗戰意志堅強,現在願意和日方做生意,就表明有緩和的意願。日方應該就此做出讓步。也就是說,第一筆生意日方應該吃虧一點,以表誠意。所以第一次應該允許重慶方面以鈔票購買。」
當時日本方面急於與重慶講和,徐采丞提出的條件雖說有些過分,但日本人為了動搖蔣介石集團的抗戰意志,並非沒有商量餘地。徐采丞又加緊攻勢,暗示「松機關」首腦:
「倘使你們不搭我這條線,重慶方面自會有另外的門路。」
言外之意,還有別的什麼機關正在和重慶方面聯絡此項事宜。
由於日本海軍、陸軍、外務省等部門對侵華的具體細節主張不同,往往通過各自的途徑與國民黨接觸,對蔣介石實行誘降政策。而那些特務機關,什麼「梅機關」「松機關」「竹機關」等等,不但派系林立,而且相互嫉視,個個都想表演兩手耍耍噱頭。徐采丞正是抓住了日本人的這種心理,將「松機關」的人一記套牢。
談判結果,日本人不但同意重慶方面在淪陷區採購棉紗,同時願意提供車輛和軍隊,將貨物送出淪陷區,在雙方交界地交貨。
「真是太好了!」戴笠興奮地磽起大拇指說,「6000件棉紗要是運到重慶,你老兄可就立大功了!」
不料,杜月笙卻收斂了笑容,抱怨地說:
「立不立功也就罷了,只要別被人說三道四就好。」
杜月笙說這話自然有他的道理,大後方物資匱乏,官商勾結囤積居奇大發國難財的大有人在。棉紗、紗布價格一漲再漲,6000件棉紗若運到重慶高價出售,無論杜月笙還是戴笠的軍統都能大撈一筆。但是,一直千方百計洗白自己黑道身份的杜月笙,絕不會在這種招風惹眼的事情上算計錢,戴笠亦然。可犯紅眼病者大有人在,無論你算不算計,都不可能避免別人說三道四,所以戴笠說:
「看到一塊肥肉,大家都想分一杯羹,分不到就變成瘋狗咬人,這個風氣實在可怕。我們只管把這塊肥肉買來運來,至於怎麼做羹怎麼分羹那不是我們的事。6000件棉紗、紗布,我們保證不開封,不私自拿一匹布,不私自做一件棉衣,原封交給花紗布管制局。別人怎麼說隨他們去,嘴巴長在人家身上我們管不了。」
雖說是安慰杜月笙,此話又何嘗不是戴笠的牢騷。
在國民政府內部,利益之爭早已司空見慣,一個油水豐厚的部門可使一伙人暴富,一個肥差可使一個人或者一群相關之人受益。而軍統所把持的許多部門,諸如緝私署、運輸統制局監察處、特檢處(郵檢處)、水陸交通統一檢查處、貨運管理局等,都是油水豐厚的部門,很多人瞪大了眼珠子盯著這些部門,巴不得一下子據為己有。戴笠得罪的不僅僅是一個孔祥熙,犯紅眼病的也大有人在。
但作為抗戰後迅速擴充的軍統,在經費嚴重短缺的情況下,從上到下尚有大批編外特工與運用人員,這些人的薪水從哪兒出?活動經費從哪兒來?說到這一點戴笠不能不感激杜月笙,杜月笙任董事長的通商銀行一直是軍統的挪借大戶,而且不計利息;軍統上海的秘密單位也多次向通商銀行挪借劃撥經費。但借錢終歸是要還的,能堵一些資金缺口的,還是掌控的這些油水豐厚的部門。因而不僅有利益之爭者對戴笠嚴重不滿,戴笠本人也為籌措經費不無牢騷。
其實根子還是在國民政府。政府的四分五裂是滋生這些亂象的土壤,儘管蔣介石痛恨貪腐,也曾決心治理貪腐,但僅僅一個孔祥熙就足以讓他頭痛欲裂,還何談治理?
發過牢騷之後,戴笠與杜月笙開始商量具體運作事宜。由於戴笠得罪了孔祥熙,貨運管理局成立後處處受財政部掣肘,各種預算內款項均難以到位,所以戴笠需要提前直接向蔣介石打報告審批。
6000件棉紗和布匹需要分兩批發運,在第一批3000件落實的時候,幾百萬美金也已到位,運作這筆生意的公司也在重慶宣告成立。公司定名為「通濟公司」,取「通達接濟」之義。
與其他公司不同的是,通濟公司不設股東,不收股本;只有轉運開銷,沒有盈利收入;公司職員一律不拿薪水。
收購棉布的資金由中央、中國、交通、農民四大國家銀行共同負擔,因此四大國家銀行分別派員參加通濟公司的工作。
第一批棉紗運輸較為順利,由於徐采丞買通了日本人,貨物由日本兵用卡車押運到日偽占領的亳州城交貨。盤踞亳州城的偽軍郝鵬舉部已被軍統策反,任由通濟公司總經理楊管北等人組織大批人力,用架子車將3000件棉紗從亳州經過真空地帶運到界首。3000件棉紗在界首裝上卡車,首尾相銜駛向洛陽,然後調撥車皮經西安運抵重慶。
第二批3000件棉紗的運輸則沒有這麼順利。此時洛陽失陷,只好改走浙江淳安。沒想到從上海到淳安這段水陸中,由於中途改道,不僅有敵偽哨卡攔截、有土匪強盜揩油,更有不明身份的游雜部隊想雁過拔毛,從中分肥,甚至實施扣押、綁架,險些讓杜月笙手下的兩員干將丟了性命。好在有貨運局人員及時照應,總算有驚無險,時經七個月才將這3000件棉紗運抵重慶,這一批3000件棉紗也全部成了國軍的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