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門的「獵物」

2024-09-26 04:43:23 作者: 楊帆

  其實,在陳賢榮被捕之前陳恭澍便得到了消息,因為日本憲兵在租界搜捕抓人,須事先知會租界巡捕房,得到消息的捕房內線都會在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陳恭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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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7日當晚11點多,位於西摩路的陳恭澍家中,電話響了。

  這個鐘點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讓陳恭澍心驚肉跳。因為他的電話和住址原本就沒幾個人知道,而且即使知道也是私人朋友關係,一個是幫助他租房並幫助打理家裡瑣事的胡永荃兄弟倆,另一個就是給兒子看病的醫生。他們是不會在半夜三更打電話進來的。

  滬一區的人包括與陳恭澍關係最密切的齊慶斌,均無一人知道陳恭澍的住所與電話。所有工作關係中,唯有租界巡捕房的內線知道這個電話,會在有緊急情況發生時撥通這個電話。

  所以這個電話只能是巡捕房打來的,這實在是一個危險信號。

  拿起話筒,電話那頭傳來了公共租界巡捕房華探劉俊卿的聲音:

  「『北邊』和『西邊』的,前後到了十多個人,準備夜間出動抓人。到哪裡、抓誰,現在還不知道。我不下班,隨時會有電話,請你多保重。」

  「北邊」和「西邊」,指的是上海日本憲兵隊和偽特工總部(七十六號)。既然還不知道抓誰,陳恭澍也只能繼續等待。

  這一等就是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陳恭澍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裡轉來轉去。三點剛過,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來。儘管聲音聽起來那麼瘮人,陳恭澍還是迫不及待地抓起話筒。劉俊卿說:

  「有一批人已經回來交差,只帶來一個人,看樣子不像是這邊的,我一定等到結束後才下班,二爺請安心。」

  「這邊」,指的是滬一區。既然只抓了一個人,而且不像是這邊的,陳恭澍如釋重負。

  然而過了沒有一刻鐘,劉俊卿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這次情況突變:

  「不好了!克萊登剛剛告訴我,又有好幾批回來,其中十來個全是咱們的人,另外還有一些東西。」

  「能不能查查都是些什麼人和什麼東西?」

  「好,我隨時報告。」

  從三點半開始,每隔一刻鐘左右就有一個電話進來,向陳恭澍報告最新情況。在最後一個電話中,劉俊卿說:

  「有一個叫程遠的,從他家裡抄出好幾箱東西,據說都是些租約、帳目之類,具體是什麼我沒看見。」

  程遠,是陳賢榮的另一個化名。一旦陳賢榮招供,對滬一區產生的嚴重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時候的陳恭澍已經慌作一團,他想應該立即電告重慶局本部,同時趕快找齊慶斌商定應變之計。可轉念一想,這兩件事都不好辦,因為他身邊沒有人可供差遣。

  為安全起見,他必須找一個人去辦這兩件事,請他跑一趟電台先把電報發了,再去老齊家裡把老齊約出來找個地方會面。

  他想到的這個人是他的「鐵三角」之一——張作興。這個「鐵三角」的另一位就是齊慶斌。

  陳恭澍與齊、張二人同為黃埔軍校第五期同學,陳恭澍任天津站站長時,這二人分別任復興社華北辦事處助理書記和河北省雞澤縣警察局局長。陳恭澍兼任灤榆游擊司令部副司令後,介紹二人到灤榆游擊司令部工作,分別任參謀長和政治部主任。後來灤榆游擊隊改編為忠義救國軍北方支隊,即「華北忠救軍」,齊、張仍分別任參謀長和政治部主任。

  1938年9、10月間,設於河北寶坻縣(今天津寶坻區)之華北忠救軍總部被日軍攻占,所部犧牲慘重。齊、張二人突圍後潛往北平參與其他工作,1940年奉調回渝途經上海,由於川資短缺,奉命在上海等候接應,沒想到接應者竟是陳恭澍。

  於是,陳恭澍呈報戴笠將二人留在上海,由齊慶斌任滬一區書記。戴笠考慮到他們曾在一起共事,或許更便於工作,就批准了他的要求,將原書記鄭修元調到了重慶。為安置張作興,陳恭澍特設了一個職務——電台督察。

  張作興對電訊專業一竅不通,如何督察?說白了,就是陳恭澍因人設事,為張作興安排一個高級職務,享受督察待遇而已。實際上張作興乾的不過是普通聯絡員的工作,負責電台之間、電台與區部之間的聯絡工作。

  如同任用陳賢榮擔任滬一區會計一樣,任用張作興擔任電台督察,陳恭澍同樣犯了保密工作的禁忌,那就是張作興也是一張麻皮臉!

  讓同樣滿臉麻子的人在幾個電台與區部之間跑來跑去,毫無疑問太招風惹眼。

  其實就在前幾天,張作興還特意告訴陳恭澍,他感覺好像被人盯上了,可也不能確定,因為只是一種感覺,總也發現不了那個跟蹤他的人的影子。為謹慎起見,陳恭澍讓他暫時停止活動。

  想到這一點,陳恭澍覺得還是不讓張作興出面為妙。但還是給他撥了一個電話,想核對一下電台地址。電話撥通之後沒人接,陳恭澍以為他還在熟睡中,就掛斷了。

  陳恭澍根本不會想到,這個時候張作興已經到了「七十六號」。

  此時是凌晨4點40分許,陳恭澍不得不決定親自去完成這兩項任務。

  滬一區與局本部經常保持通報的有三個電台,離陳恭澍住所最近的一個電台在新閘路,步行只需幾分鐘。

  電台在一幢公寓的四樓,如果發生什麼意外,臨街的窗子上會有警示標誌。陳恭澍站在樓下抬頭望望窗子,是「安全標誌」,說明一切正常。進屋後,草擬了一份電稿,因為通報時間在七點,陳恭澍將電稿留給台長就離開了。

  這時不到五點半,陳恭澍到一家祥生車行叫了輛計程車,乘車直抵法租界蘭心大戲院對面。齊慶斌的家就在蘭心大劇院旁邊的樓上三層。

  陳恭澍下車後,特意仔細地察看了附近一帶的情況,四周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再抬頭觀望齊家在三樓的窗戶,雖然隔著一層厚厚的窗簾布,仍然遮不住屋裡的燈光。為什麼這個時候開著燈?這讓陳恭澍疑惑不解。

  再察看擺在窗欞底下的硬紙板,剛好從燈光中可以看到折射出的一面影子,正是安全的信號。

  可齊慶斌既不會天不亮就起床,也不會熬到黎明時分不睡覺。陳恭澍一邊穿過馬路向前走,一邊滿腹狐疑地觀察四周,還是一點異常現象都沒有。

  走到樓下,正為上不上樓猶豫的時候,陳恭澍忽然眼前一亮,想到齊家有兩個孩子要早起上學,家人要照顧他們穿衣服洗臉、為他們準備早點什麼的,開著燈豈不是很正常?再說,齊慶斌搬到這裡不過兩三天,除了陳恭澍本人,沒有人到過這裡,連交通人員都不曾來過,無論這一夜有多少地方被搜查,都不會查到齊慶斌的新居。

  但是陳恭澍忘了,齊慶斌這個剛剛搬進來的房子,是張作興給找的,也是張作興來看的房子。也就是說,張作興知道這個地址!

  陳恭澍不再猶豫,徑直上樓。當他走上九級樓梯的第一個轉角處時,赫然看到一把藤椅!難道這幢房子裡還有看更守夜的?這顯然不正常!如果這個時候陳恭澍下樓而去,一切都還來得及,無論他待在自己家中,還是第二天去區部,暫時都不會有任何危險。

  但是,一向為了個人安全謹小慎微的陳恭澍,在這個異常情況面前卻疏忽了。他在回憶中說:「莫非有人在此守候過?可是又不能因為得不到解答掉頭就下去呵。」於是轉上樓梯,經過二樓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再登三樓。

  在距樓梯三五步的地方站住,陳恭澍依照約定按下電鈴——兩短一長。

  隨即,門縫裡伸出一隻纖細的手,快速地搖了兩搖又縮回去了。陳恭澍猛地打個寒噤,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好,立即轉身跳躍下樓。可事到如今,他早已雙腿發軟,呼吸都快要窒息了,哪裡還跑得了多快?

  跑到樓下大門口的時候,樓梯上已經響起笨重的皮鞋聲。就在他跑過蘭心戲院門口,正準備拐進一條弄堂之際,兩名日本憲兵已經追了過來。驚慌失措中陳恭澍的夾大衣被電線桿子掛了一下,日本憲兵就撲上來了。

  這時候已是清晨六點,也就是說,從27日晚到28日清晨這一整夜,滬一區先後有陳賢榮、張作興、齊慶斌、陳恭澍四名重要成員被捕。

  顯然,這場大抓捕是由「陳麻子」「張麻子」引起的。「七十六號」在跟蹤「陳麻子」的時候發現了「張麻子」,在跟蹤「張麻子」的時候發現了齊慶斌的住址,如果不是在關鍵崗位上用兩個有鮮明特徵的大麻子,「七十六號」根本無從下手。

  陳恭澍則是「七十六號」的意外收穫。齊慶斌被抓後,日偽留下兩名日本憲兵和一名中國翻譯在齊的寓所守株待兔,陳恭澍的「自投羅網」給「七十六號」送去一個最大的驚喜。

  當然,陳恭澍與他的好友張作興送給「七十六號」的更大驚喜還在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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