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聖女重現
2024-09-26 04:31:50
作者: 周浩暉
不多時,白劍惡已經出現在了村寨外的山林中。這是通往恐怖谷的必經之路,上午,他剛剛和羅飛等人到過這裡,現在,又悄悄前來,他想幹什麼呢?
暮色時分,山林中顯得尤為昏暗。白劍惡在一棵大樹前停下了腳步,樹下橫著一根粗壯的樹枝,可以看出是剛剛被人用利刃砍下的。
白劍惡不再前行,他圍著那根樹枝,神情不安地來回徘徊著,他似乎在等待什麼東西,又似乎在害怕什麼東西。
林子裡越來越暗,越來越靜,只聽見腳步踩在落葉上的「沙沙」的聲響。
忽然,白劍惡神情一緊,眼皮輕跳了一下,他停止了走動。
「沙沙」的聲響沒有停歇,但卻是從林子深處傳出。
「他來了。」白劍惡喃喃自語,他緊盯著那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兩眼圓睜,但瞳孔卻緊張地收縮了起來……
像暗夜的幽靈一般,「他」終於從漆黑一片的叢林中鑽出。「幽靈」向著白劍惡一步步地走近,一股充滿仇恨的力量向四周蔓延,連躲在陰暗角落中的蟲兒也被這力量逼得止住了鳴叫,林子中死一般的寂靜,毫無生命的氣息。
白劍惡更是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幾乎已喘不過氣,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涔涔而下,他知道對方正懷著一種怎樣的憤怒,那憤怒足以將他撕成碎片。
砍刀硬邦邦地硌在後腰上,灼得他的身體一陣陣地發熱。
也許這是個機會,趁著「他」毫無防備……白劍惡這麼想著,頭上的汗珠更密集了,他的右手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不要試圖反抗……你很清楚我的力量,你更清楚,反抗失敗對你自己意味著什麼。」那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嘶啞、陰森,透著徹骨的寒意。
白劍惡的心一下子涼到了冰點,原本就殘存不多的勇氣在瞬間崩潰了。他的雙膝一軟,跪倒在潮濕的腐葉上。
白家世襲的勢力使他在一出生,便註定要成為禰閎寨的統治者。他本沒有跪拜在別人面前的習慣。
不過在清風口的石台上,在他第一次見識了那個傢伙的威力,並且知曉了對方的身份時,他就已跪倒過。任何事情,第二次做總比第一次要容易很多。
黑影慢慢踱到了白劍惡的身前,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白家當年許過的諾言,你還記得嗎?」
「是的,我……記得。我是你的奴僕……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以彌補我的過錯,乞求你的寬恕。」白劍惡一邊說,一邊把額頭貼在了地上,這個姿勢和三百多年前,白文選拜伏在李定國腳下時一模一樣。
「很好,你這樣做,使得我心中的怒火略微平息了一些。」黑影一邊說,一邊俯身輕輕撫了下白劍惡的肩頭。
白劍惡受寵若驚地直起身,抬頭往上看去,他看到了一雙令人戰慄的眼睛,通紅,布滿了血絲,像是燃燒著灼人的火焰。
「但我的怒火仍足以將你們全部吞噬。」黑影的話語中飽含仇恨的情緒,「你無法想像,我曾在一個怎樣的地獄中痛苦煎熬。你甚至並不了解,在那場『聖戰』中,你們白家曾犯下過多麼可恥的罪行!」
白劍惡的臉上出現一絲茫然的情緒,似乎對黑影的最後一句話並不是很理解。
黑影彎下身,把嘴附在白劍惡耳邊,低語了一番。
白劍惡身體一顫,情緒激動地辯解:「不,這不可能。」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黑影冷冷地說道,「現在,我有幾件事要交給你去做,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
白劍惡無聲地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哈摩族人的祭祀場位於村寨的邊緣部位,面積比禰閎寨雨神廟前的那個廣場要更大一些。祭祀場的正東方向建起了一個兩丈見方的祭壇,這樣在清晨舉行祭祀活動的時候,可以沐浴到最聖潔的第一縷晨光。祭祀場的南邊與山林相接,往西南方向走,翻過矮山,便可到達令族人們聞之色變的恐怖谷。
羅飛和蒙沙等人到達的時候,場上已聚集了不少族人。他們按照男人在前、女人在後的順序,整整齊齊地站成了兩群。蒙沙幾人連忙與羅飛道了別,加入了族人的隊伍中。羅飛在場邊慢慢踱步,習慣性地四下巡視,觀察場內的情形和周圍的地貌,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羅警官,這邊,這邊!」
羅飛循聲望去,只見岳東北正站在祭壇的西北腳下沖自己招手。那裡擺了四張椅子,周立瑋也坐在他的身旁。
等羅飛走到近前,岳東北大咧咧地一揮手,頗為得意地說:「來,坐吧。這些椅子是哈摩族人特意為我們幾個準備的。」
羅飛點點頭,剛剛坐下,一旁的周立瑋問道:「白劍惡哪兒去了?」
「他去一個朋友家轉一轉,應該馬上就來了。」
周立瑋皺了皺眉頭,心中似乎有幾分疑慮。
祭壇上和廣場的四周立著很多木樁,上面都插有松脂製成的火把。此時天色已黑,兩個男子分別從南北兩側開始,將那些火把逐個點燃。祭祀場上頓時明亮了許多。
羅飛認出點火把的正是上午陪自己前往恐怖谷的安密的隨從,他們的另兩個同伴此時卻不在廣場之中。
火把全部亮起來之後,兩名隨從分站在人群的南北兩側,呈護衛之勢。此時安密和索圖蘭進入了祭祀場,從西北方向著祭壇處走來,所到之處,人群紛紛側讓行禮。
走到祭壇下,索圖蘭停下腳步,站在了人群的正前方。在他身後,列著一排服飾相同的男子,這些應該都是哈摩族中的祭司。
安密卻徑直往祭壇上登去,行至一半時,他看到了羅飛等人,轉過身微微頷首示禮。羅飛三人亦站起身,合手垂首。
「白寨主,他沒有來嗎?」安密忽然問了一句,神色間有些不悅。
羅飛正要回答,白劍惡的聲音已在不遠處響起:「安密大人,請原諒我來晚了。」伴著話音,這位與哈摩族世代交好的寨主來到了羅飛等人身邊,他的額頭上細汗密布,似乎是剛剛趕過一段急路。
安密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邁步登到了祭壇上,他面對著自己的族人,昂首而立,神情肅穆堅定,在火光的映照下,充滿了威嚴的氣勢。
族人都已到齊,在場上站成了黑壓壓的一片,他們此時秩序井然,鴉雀無聲。在索圖蘭的帶領下,祭司們首先躬身行禮,用哈摩族語言問候自己的首領:「尊敬而勇敢的安密大人!」
全體族人緊隨其後,同聲念誦:「尊敬而勇敢的安密大人。」聲音洪亮整齊,在寂靜的山谷中迴響不絕。
待那迴響聲平息之後,安密向著台下的族人大聲說道:「奸邪的小人盜走了血瓶,惡魔已經在恐怖谷復活。哈摩族偉大的聖戰又開始了,而我們,是不可戰勝的!」
說完,他拔出腰間的彎刀,舉過頭頂,縱聲長嘯。台下的男子也紛紛拔刀在手,齊聲呼應。數千人的呼喊匯成了一處,那氣勢著實驚人。羅飛等人雖處在圈外,聽見這長嘯聲,也禁不住神為之奪,熱血沸騰。
片刻之後,安密止住嘯聲,又說道:「我們並不孤獨。三百多年前的聖戰聯盟現在又重建了。這是我們的盟友,禰閎寨的白寨主,還有來自漢族的勇士和祭司們!」
安密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向了羅飛等人,族人們順勢看過去,又爆發出一陣歡呼。
安密壓了壓手,廣場上重歸寂靜。此時安密看向人群之後,臉上的神色由倨傲變成了恭敬,族人們也紛紛轉過頭去,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聖女永遠與我們同在。」安密右手合胸,向著祭司場西方行了個禮。
在那個方向上,出現了一個白色人影,她衣袂飄飄,在黑暗的夜色中,顯得分外惹目。
族人們立刻往兩邊分開,閃出一條道路,同時深深躬下身體,虔誠地呼喚著聖女的名字:「雅庫瑪!」
雅庫瑪?這熟悉的詞語立刻觸及了羅飛記憶中的某個片斷,他看看身邊的周立瑋,對方此時也正好轉過目光,雖然沒有言語上的交流,但兩人同時讀懂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亦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不錯,雅庫瑪,這正是昆明精神病院中那個男子曾嘶聲喊出的名字。他在神經已經錯亂的情況下,為何還會對這個名字念念不忘呢?而他叫喊時的表情,又為何會充滿了恐懼、痛苦、絕望和憤怒,令人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會不寒而慄。
這其中的答案,也許只有這名叫作雅庫瑪的聖女才能解答。
在族人的夾道中,雅庫瑪款款走向祭壇。她的身形婀娜,行走間流露出一股穩重大方的氣質,一襲白色的長裙罩遍全身,裙帶隨著夜風飄向身後,顯得既高貴又優雅。面對這樣一個女子,所有的人都會忍不住想要看清她的容貌,然而她的臉上卻罩著一層同樣雪白的面紗,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兩隻明亮的眼睛,在烏黑長髮的映襯下,留給人無限的遐想空間。
一名手持彎刀的護衛緊隨在雅庫瑪的身後,此人身材高大,昂首挺胸,神色間甚是驕傲,正是上午帶領羅飛等人前往恐怖谷的哈摩族勇士迪爾加。
片刻後,兩人已走上了祭壇。雅庫瑪在安密身旁站定,迪爾加則退向側後方,但始終不離雅庫瑪身邊三步。
雅庫瑪看著自己的族人們,開口說道:「這半年我生了重病,一直不能外出,但我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們。血瓶被盜走,惡魔獲得了重生,但哈摩族的勇士們還在,惡魔傷害不了我,也傷害不了我的族人。」
對哈摩族眾人來說,這輕柔溫和的聲音是如此熟悉。他們從心底爆發出一陣喜悅的歡呼,慶祝久違的聖女病癒重現。
「在這半年裡,迪爾加為了對抗惡魔,為村寨立下了大功。」雅庫瑪此時又指著自己身後那個高大的勇士說道,「從今天開始,我便封他為新任的聖女衛士,長伴我的左右。」
迪爾加挺起胸膛,臉上浮現出一股壓抑不住的得意和自豪。聖女衛士,這意味著他已經獲得了所有哈摩族勇士中最為榮耀的地位,即便是安密首領和索圖蘭大祭司也無法節制他的行為,從此,他只聽從聖女一個人的差遣。在祭祀時,也只有他才能跟隨聖女登上那神聖的祭壇。這一切都是所有哈摩族男子的夢想,而今天,他終於做到了!想到這裡,他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
可是族人對聖女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似乎並不是很認可。祭壇下出現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片刻後,站在前排的一個祭司向台上行了個禮,說道:「尊敬的聖女雅庫瑪,根據世代慣例,聖女衛士的任命極為慎重,必須由全族的勇士比試武藝,並且通過智慧、膽量和忠誠的重重考驗。這麼重要的職位直接由迪爾加來擔任,未免有些草率。而且水夷垤雖然犯下大錯,但聖女還從未正式出面對其進行處罰,嚴格說來,他聖女衛士的職位還沒有被剝奪呢。」
不待雅庫瑪開口,安密已搶先回答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有些事情需要靈活處置。迪爾加接受了巡視恐怖谷的任務之後,我們的族人就再也沒有被惡魔傷害過。由他來擔任聖女的新衛士,我看是再合適不過了。至於水夷垤,今天他就要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來面對聖女雅庫瑪的審判。」
說完這些,安密重重地拍了兩下巴掌,隨即,廣場西北角上人影晃動,一行三人從山池的方向走了過來。
走在最前面的人衣衫襤褸,步履蹣跚,正是昨夜被關押在水牢之中的水夷垤。他的雙手被繩子縛在背後,腳上也帶著套索,行動起來極不方便。跟在他身後的兩人手持彎刀,遠遠認出卻是安密貼身隨從中的另兩人,他們一直沒有出現,原來是到山池那邊押解水夷垤去了。
三人穿過人群,向著祭壇下而來。水夷垤所到之處,族人們紛紛避讓,從他們臉上的神情可以看出,眾人對這個村寨中的「叛徒」既厭惡,但又帶著相當的畏懼。
水夷垤艱難地往前挪動著,在這個過程中,他的雙眼始終一眨不眨地看著祭壇上的雅庫瑪。終於,他在諸位祭司前面的空地上停下了腳步,仰起頭,顫著聲音問道:「雅庫瑪,您真的康復了嗎?」
「是的。」雅庫瑪冷冷地回答,「我得到神明的保護,邪惡的力量休想傷害到我。」
「可是,您為什麼要帶著那層面紗?」水夷垤並不掩飾自己心中的疑慮。
「聖女剛剛恢復,受不得風寒。」安密略一沉吟,說道,「不過,為了讓族人們安心,就請聖女把面紗揭開片刻吧。」
雅庫瑪點點頭,伸出一隻皓臂,把面紗從右側輕輕揭開,露出了秀麗脫俗的容顏。水夷垤情緒難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哽咽著說道:「偉大的……聖女……雅……雅庫瑪……」雖然已淚流滿面,但很明顯,那是因喜極而泣落下的淚水。
其他族人此時見到了聖女的面容,心中殘存的最後一絲憂慮也煙消雲散了,發出一陣釋然的唏噓聲。
然而在此時此刻,整個祭祀場上最激動的人卻是羅飛。當他定睛看清聖女面紗下的真容後,立刻「騰」地站了起來,口中情不自禁地叫喊出聲:「許曉雯!」
這一聲叫喊顯得極不合時宜,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著羅飛投射了過來。聖女也轉過了頭,瞪大一雙黑亮的眼睛詫異地看著羅飛,這一下羅飛看得更加清楚,這女子瓜子臉,口鼻纖細,從容貌上看來,正是在雲南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許曉雯。
索圖蘭向這邊走上兩步,正色說道:「羅,今天是我們哈摩族極為重要的場合,請你萬萬不要打擾。」
聖女上下打量了羅飛幾眼,神色間毫無相識之意,然後她調轉臉龐,重新把面紗拉好。
羅飛的腦子裡亂成一團,有太多的迷惑在這一刻紛涌而現。他茫然地站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正確處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正尷尬間,忽然感覺有人在輕拉自己的衣角。
羅飛低下頭,只見周立瑋在向自己暗中遞著眼色。他坐回到椅子上,輕聲問道:「周老師,你看到沒有?」
周立瑋微微搖了搖頭,壓著聲音說:「情況不明,靜觀其變。」
羅飛也冷靜了下來:不錯,這確實是現在最好的應對方法。
白劍惡此前一直在給羅飛等人做著翻譯,此刻頗鄭重地說道:「羅警官,聖女在哈摩族地位極為尊貴,你可不能太唐突了。」
岳東北不知道其中原委,笑呵呵地調侃:「怎麼了,羅警官,這個女人竟會讓你如此失態?」
羅飛沒工夫理會對方無聊的玩笑話,但他心中卻也在暗暗責怪自己:羅飛啊羅飛,你今天是怎麼了,這麼沉不住氣?
見羅飛重新坐好,哈摩族眾人也沒有再追問什麼,也許他們並不明白「許曉雯」也是一個女子的名字,還以為那只是羅飛在見到聖女的美麗容貌後所發出的讚嘆呢。
一番小小的風波之後,全場關注的焦點又回到了跪在祭壇前的水夷垤身上。卻聽雅庫瑪冷冰冰地說道:「水夷垤,你犯下的罪行,自己還有什麼話說?」
水夷垤止住哭泣,抬頭看著雅庫瑪,回答說:「只要聖女安然無恙,我願為所有的罪過承擔責任。」
「很好。看來你雖然墮入了邪惡,但至少還保留著原有的勇氣。」雅庫瑪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就讓迪爾加來執行對你的懲罰吧。」
水夷垤臉色一變:「迪爾加?」
「不錯。他現在已經取代你,成為新任的聖女衛士了。」安密一邊說,一邊轉過頭來,衝著身後的迪爾加使了個眼色。
迪爾加會意,他下了祭壇,向著水夷垤一步步地走去,火光閃爍,映出了他臉上猙獰的笑意。
水夷垤的目光閃過一絲悲傷,動容道:「偉大的聖女雅庫瑪,您真的已將我拋棄嗎?對我來說,這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懲罰!」
說話間,迪爾加已經來到了水夷垤的身前。水夷垤抬起頭,看著這個新晉的得志者,臉上的虔誠與悲傷消失了,代之以極度的厭惡和仇恨。
迪爾加顯然被對方的表情激怒了,他略微俯下身,惡狠狠地說道:「收起你的目光吧,它嚇不倒我。你還以為自己是聖女面前的紅人嗎?不,你那些威風的日子早已到頭了。你提到死亡?不錯,等待著你的正是死亡。」
說完這些,迪爾加挺直腰板,面向族人朗聲道:「水夷垤身為聖女衛士,卻幫助邪惡的敵人盜走了族中的聖物,罪不可恕,依族規,本該處死。聖女慈悲,給他自盡的機會,以洗刷自己曾經犯下的罪惡。」
族人間交頭接耳,稍稍起了些騷動,但並沒有人提出明確的反對。倒是羅飛聽完白劍惡的翻譯後,瞪眼看著身旁的同伴:「就這樣剝奪一個人的生命,也太草率了吧?」
白劍惡擺了擺手:「在這與世隔絕的深山裡,族規是遠遠大於法律的。羅警官,這件事情你插不上手。」
羅飛知道對方說得有道理,只能無聲地嘆了口氣,心中雖然很不舒服,但卻又無可奈何。
迪爾加此時從腰間摸出幾粒小指蓋大小的圓形植物果實,放在手心攤開:「水夷垤,你乖乖地把這些吃了吧。」
「那是什麼東西?」羅飛好奇地問道。
白劍惡遠遠地瞥了一眼:「應該是蛇腥草結的果子吧?劇毒,以前哈摩族人常用它來藥死那些難以馴服的烈性野象。」
「既然是自盡,給他把刀,往脖子上一抹不就完了嘛,幹嗎搞得那麼複雜?」岳東北咧著嘴,幸災樂禍地說道。
「水夷垤據說是哈摩族三百多年來最勇猛的聖女衛士。如果他手中有了刀,那無異於給猛虎裝上了鋒利的牙齒,後果不堪設想。」白劍惡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肅穆,頗帶有幾分敬畏之情。
岳東北「嘿」了一聲,不以為然:「有那麼厲害嗎?」
水夷垤看著迪爾加手中的東西,愣了片刻後,抬起頭來,向著祭壇上的雅庫瑪問道:「偉大的聖女雅庫瑪,這的確是您的意願嗎?要讓忠心的水夷垤為了您而死去?」
沉默片刻後,雅庫瑪點點頭:「是的,這是我的意願。」
安密對水夷垤冷冷地哼了一聲:「怎麼,你害怕了嗎?」
水夷垤淡淡地一笑:「我水夷垤永生永世都是聖女最忠實的僕人,能死在聖女的意願下,這是我最大的榮耀。」
水夷垤面對死亡時的從容似乎打動了祭壇上的雅庫瑪,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轉過臉龐,看了安密一眼。
安密面沉似水,壓低聲音說道:「尊敬的聖女,請以族人的大計為重。」
雅庫瑪點點頭,下定了某種決心。然後她看向跪在下面的水夷垤,說:「吃下那些果實,救贖自己罪惡的靈魂吧!」
水夷垤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現在嗎?」
雅庫瑪加重了語氣:「是的,現在!」
「偉大的聖女雅庫瑪,您隨時可以取走我的一切,包括生命。但是……」水夷垤用試探的口吻問了句,「在此之前,您是否忘記了某件事情?」
「什麼?」雅庫瑪愣了一下,躊躇著說道,「我會和安密大人照顧好你的家屬,你放心地走吧。」
「不,不是!」水夷垤突然大叫了起來,他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了幾步,用詫異的目光緊盯著雅庫瑪,焦急地說道,「聖女雅庫瑪,您這是怎麼了?您忘記了自己承擔的那傳世苦難嗎?」
「傳世苦難?」雅庫瑪顯得有些茫然,她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求助似的看著身旁的安密。
「行了,水夷垤!」安密厲聲呵斥,「你不用再說這些無用的廢話了。你再不吃,難道非要逼我們強餵你嗎?」
水夷垤看向雅庫瑪的目光慢慢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他的表情也在臉上凝固住了,然後他意味深長地點著頭,木然說道:「好的……我吃,我吃……」
迪爾加得意地獰笑了一下,把左手手掌中的果粒倒進了水夷垤的口中,那果粒色澤鮮紅奪目,在火把的映襯下閃著妖異的光芒。
水夷垤慢慢地咀嚼著,片刻後,他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動,弓腰蜷背,顯得極為痛苦。搖晃掙扎了一陣後,他「撲」地栽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鮮紅色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流出來,分不清是血液,還是那劇毒的果汁。
迪爾加長吁了一口氣,帶著種大功告成後的輕鬆感覺,他彎下腰,伸出左手二指去探水夷垤的鼻息。
便在這時,躺在地上的水夷垤突然身形暴起,他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掙脫了繩索的束縛,迅捷無比地向迪爾加的右手抓去。迪爾加猝不及防,只覺得手腕被一股大力扭過,五指一松,手中的彎刀已被對方奪了過去。
安密反應極快,暴喝一聲:「殺了他!」在一旁守候的那兩名親隨立時刀光閃爍,向著水夷垤劈去。水夷垤團身一滾,從寒光中閃過,同時右手揮刀挑出,將捆在腳部的繩索也割斷了。
徹底擺脫了束縛,又有兵刃在手,水夷垤精神陡長。他吐出口中的蛇腥果,翻身而起,橫刀在胸,眼中閃爍著迫人的光芒。剛才還落魄潦倒的死囚在一瞬間變成了威風凜凜的刀客。
附近的族人一片驚呼,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安密咬著牙齒,怒喝道:「慌什麼,把他給我圍起來!」
聽見首領的斥責,眾人這才略定了些神,在索圖蘭等祭司的指揮下,男子們圍著祭壇散開了一個半圓,把水夷垤團團困在中間,只是他們前來拜見聖女,都沒有攜帶兵刃,再加上水夷垤威名久播,誰也不敢徒手上前。
安密一聲令下,那四個持刀的隨從躍入圈中,從東、南、西、北四面向著水夷垤圍攻過來。這些隨從既是首領的衛士,自然個個身手矯捷,刀法精熟。但他們以四敵一,竟然占不到絲毫的便宜。
片刻後,占在北首位置上的隨從進攻時過於冒進,反被水夷垤一刀劃傷了腿部,頓時鮮血長流。他痛苦地悶哼了一聲,跌到了戰圈之外。
迪爾加搶步上前,接過受傷者手中的兵刃,加入到戰團中。水夷垤一看到他,兩眼立刻迸出憤怒的火焰,他搶出幾招,暫時逼退了那幾名隨從,然後聚集全身的力量,一刀向著迪爾加狠狠地劈了過去。
迪爾加不及躲避,只能揮刀硬生生地擋了一下。但對方的力量霸道無比,他只覺得手腕大震,彎刀拿捏不住,脫手飛出,竟向著祭壇上的安密而去。
諸隨從齊聲驚呼:「安密大人,小心!」
安密卻毫不慌張,等那彎刀飛到面前,他才從腰間拔刀在手,迎著來刀奮力一砍,飛刀立刻變了方向,夾著呼呼的風聲,反向著水夷垤疾射而去。
水夷垤剛才一招得手,毫不停歇,後招已緊隨而至,眼看就要取了迪爾加的性命,忽聽耳側刀聲呼嘯,連忙轉身回手,與飛刀相格,只聽「當」的一聲大響,火花四濺。
迪爾加趁勢往後退去,驚惶之下,竟一腳踩在了那個受傷隨從的身上,兩人摔成了一團,狼狽不堪。迪爾加滿臉羞愧,看著安密說道:「多謝大人救了我的性命。」
安密「哼」了一聲,邁步跨下祭壇,他掃了幾個隨從一眼:「你們都退下去吧。」
隨從們躬身離去,圈子裡便只剩下了安密和水夷垤兩人。
水夷垤合胸行了個禮:「尊敬的首領安密大人。」
安密怒視著對方:「如果你還當我是族中的首領,那就把手中的兵刃放下!」
水夷垤咬了咬牙:「恕我……不能遵命。」
安密怒極反笑:「好,好……」第二個「好」字話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發動了凌厲之極的攻勢。祭壇下人影晃動,兵刃交錯聲連綿不絕,兩個哈摩族公認最為勇猛的鬥士戰在了一處。
然而這不是一場公平的戰鬥,水夷垤似乎礙於地位的尊卑,始終只防守不反擊。安密的進攻也由此越來越無忌憚,令對方左支右絀,漸漸落了下風。
在不遠處觀戰的羅飛暗暗搖了搖頭,誰都看得出,再這樣下去,水夷垤必然會落得個血濺當場的結局。
水夷垤顯然也看清了此時的形勢。他眼中精光一閃,趁著安密毫不防守之機,忽然一刀攻了出去。安密全無準備,急忙往後撤了一步,同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水夷垤卻並不追擊,他翻身一躍,竟上了祭壇。此時祭壇上便只有雅庫瑪一人,水夷垤搶到她的面前,把彎刀逼在了聖女的脖子上。
不久前還泣拜在地、甘心為聖女而死的水夷垤居然會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這一個變故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每個人都愣在了原地,現場鴉雀無聲。
羅飛也驀然一驚,下意識地從腰間摸出了手槍。白劍惡連忙壓住他的手腕:「小心!千萬不能傷了聖女!」
羅飛手緊緊地握在槍把上,目光中滿是焦急之色。
片刻的沉寂之後,索圖蘭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水夷垤,你這是要幹什麼?你瘋了嗎?」
「我不會傷害聖女的,我只是想請她護送我離開這裡。」水夷垤一邊說,一邊押著雅庫瑪走向祭壇。雅庫瑪臉色蒼白,不管她曾經如何受人尊崇,現在卻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安密緊握著刀柄,兩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但在這樣的情勢下,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一步步走到了南方的人群邊。
「讓開。」水夷垤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卻帶著一種令人難以違抗的威懾力。
安密閉上眼睛,無奈地揮了揮手,族人閃出了一條道路。水夷垤押著雅庫瑪出了包圍圈,又往山林方向走了二十多米,這才把彎刀撤下了:「你回去吧。」
雅庫瑪穩住情緒,正視著對方的眼睛說道:「水夷垤,你今天的所作作為已經徹底背叛了種族,你將永世得不到寬恕。」
水夷垤苦笑了一下,忽然手起刀落,將自己左手食指齊齊切了下來,頓時鮮血飛濺。
雅庫瑪驚呼一聲:「你……你這是幹什麼?」
水夷垤強忍住劇痛,看著自己的族人們大聲說道:「水夷垤以下犯上,罪行深重,萬死難贖。但我今天還不能死,等我完成大事後,必然會回來請罪。我先留下一根手指,如果食言,請大祭司對我施行血瓶的詛咒!」
說完這些,他大步向著南方的群山奔去,片刻後,便已消失在了黑暗的叢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