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探?谷
2024-09-26 04:31:39
作者: 周浩暉
安密給羅飛等人安排在緊鄰著自己住處的一間屋子裡。屋子分內外兩個房間,原本分住著那四個隨從,現在便成了羅飛等人睡一間,隨從們睡一間。雖然略擁擠了些,但總比前兩天露宿叢林要好多了。
在羅飛的要求下,他們住在了裡屋,這樣四名隨從就把他們與外界隔了開來,在某種意義上起到了護衛的效果。
羅飛在後窗邊站了很久,不時有冷冷的雨點借著風勢扑打到他的面龐上。他卻並不躲閃,因為這種感覺使他的大腦保持著敏銳的思維能力,現在,他確實有太多的東西需要細細地分析一番。
歷經諸多險難,他們終於抵達了這片山谷,抵達了所有怪事發源的中心。答案似乎已近在眼前,可是越來越多的謎團卻又在此時接連湧現。剛剛過去的這一天,用驚心動魄四個字來形容毫不為過。從禰閎寨開始便若隱若現的神秘「惡魔」終於現身了,「他」殺死了趙立文,擊暈了周立瑋,頗有手段的白劍惡也被「他」嚇破了膽。在那個叢林中,「他」似乎真的具有某種無可阻擋的力量。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而自己也感受了這一生中從未有過的可怕經歷。那種籠罩一切的恐怖,現在回想起來也仍然心有餘悸。這便是傳說中那「惡魔的力量」嗎?它在數百年前李定國的軍隊中出現,現在不僅在恐怖谷一帶死灰復燃,而且足跡竟跨越到千里之外的龍州,那究竟是什麼?
從夜宴時索圖蘭的講述中似乎可隱約窺到一些端倪,不過羅飛還是希望能得到更加權威的解釋。
「周老師,你對那個所謂的『蠱術』是怎麼看的?」羅飛此時轉過身來問道。
周立瑋此時正和其他兩人一樣,坐在床鋪上發呆,似乎各有心事。聽見羅飛的問話,他顯然一時尚未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心不在焉地喃喃嘀咕著:「蠱術?蠱術……」
「是的。」羅飛加大音量,往前走近了兩步,直到周立瑋抬起頭看著自己,這才繼續說道,「在龍州時,你曾給我做過一堂關於『恐懼症』的講座。今天聽到索圖蘭提起蠱術,我立刻便把兩者聯繫了起來。也許我們要揭開龍州案件的真相,關鍵的點就在這個地方了。」
周立瑋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那些恐懼症的患者,其實都是某種蠱術的受害者?」
「很有可能!李定國當年也正是通過這種蠱術來控制他手下的軍隊。現在我想知道,這蠱術到底是什麼?通過什麼樣的手段能夠控制一個人的精神?我希望你能從專業的角度給我一些答案。」羅飛的雙目中閃動著炯炯的光芒。
「那我就從『蠱』這個字開始講起吧。」周立瑋舔了舔嘴唇,拉開架勢說了起來,「『蠱』,上面是個『蟲』字,下面是個器皿的『皿』,這是一個典型的會意字,表示養在容器中的蟲子。古人認為蠱具有神秘莫測的性質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蠱,可以通過飲食進入人體引發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志昏亂。傳說中製造毒蠱的方法,一般是將多種帶有劇毒的毒蟲如蛇、蠍、蜥蜴等放進同一器物內,使其互相齧食、殘殺,最後剩下的唯一存活的毒蟲便是蠱。」
「這麼說來,『蠱』其實是和『毒』緊密相連的?」羅飛若有所思地說道,「那麼,蠱毒究竟有沒有可能造成人精神上的疾病,比如說,極度恐懼之類的?」
岳東北此時也被兩人間的對話吸引住了,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周立瑋,畢竟,中午的那場經歷對他來說同樣也具有刻骨銘心的效果。
周立瑋點點頭:「當然有可能。『毒』,從科學上來解釋,就是人體所不適應的化學物質。在龍州時我就講過,任何精神上的疾病歸根結底都是由人體內的化學分泌失衡造成的。所以通過特定的化學毒素,完全可以造成把人嚇瘋的結果。這是實實在在的科學,與巫術、鬼怪之說毫無關係。」
「是這麼回事?」說話的卻是岳東北,他搖晃著那碩大的圓腦袋,「化學毒素,聽起來倒是有些道理。」
羅飛略感奇怪地看了岳東北一眼,岳東北明白他的意思,咧開嘴一笑:「我所有的研究有一個準則,就是以事實為依據,決不會死抱著對自己學派有利的觀點不放手。在剛才的問題上,我認同周教授的說法。而且這並不代表你們推翻了我的學術。惡魔以下蠱投毒的方式作惡,這也完全講得通。否則,那蠱術已經消失了三百多年,為何會伴隨著血瓶的破裂而重新出現?這一路以來,與李定國相關的種種神秘徵兆和趙立文等人的死亡,又怎麼解釋呢?」
羅飛低頭不語。的確,這些問題現在仍是撲朔迷離。他們本來是為了調查在龍州出現的神秘病症,目前剛剛有了一些頭緒,可是卻又牽扯出一片更大的危機和謎團。
「難道是那個人下的蠱?從龍州開始……」羅飛輕聲說著,像是自言自語,隨即他又搖搖頭,再次沉默片刻後,他拋出了心中那個最大的疑問,「他究竟是誰呢?」
「那個人」顯然就是指在中午出現的神秘魔影。聽羅飛提到「他」,眾人的臉色都是一變,各自回憶起自己的那段遭遇。
「白寨主,也許你能夠解答這個問題。」周立瑋忽然冷冷地說道,「所有的人中間,只有你在清醒的狀態下,和『他』有過接觸。」
羅飛也凝起目光看向了白劍惡,他其實也早想這麼問了,只是在安密等人突然出現後,一直都未找到合適的機會。
白劍惡苦笑了一下:「我已經說過了,我只看到『他』的眼睛,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容貌。」
「那你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把『他』放走了?」周立瑋追問道。
「我攔不住『他』。你根本不明白『他』有多麼可怕。」白劍惡的聲音打著戰,完全不像是叱吒一方的寨主,「『他』的力量,『他』的仇恨,全都燃燒在『他』的雙眼中,不會有人敢與『他』對抗的。」
羅飛冷眼打量著白劍惡,這個人滿臉都是瀕臨絕境的表情,但偶爾目光閃動,卻又透出心底仍然殘存的一絲僥倖。
「『他』為什麼不殺了你?」周立瑋對白劍惡的回答很不滿意,步步緊逼,「你的手下卻全都死光了,而他們只不過是給你賣命而已!」
白劍惡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岳東北突然「嘿嘿」笑了兩聲:「這的確是一個有趣的現象。不過你們想一想,在索圖蘭描述的那場聖戰中,李定國最為仇恨的人應該是出賣他的白文選吧?他當時已經把劍架在了白文選的脖子上,可最後卻沒有下殺手。所以重生的『惡魔』同樣不會殺了白寨主,這其中的原因嘛,那就很難說了。」
白劍惡看著岳東北點了點頭,似乎很感激對方替自己解了圍。然後他又對周立瑋說道:「那個人行事如此怪異,來無影、去無蹤的,誰能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怪異?」岳東北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復仇而來。投敵的部下,哈摩族人,都是『他』的仇敵。否則為什麼你的手下都死了,而我們三個卻安然無恙?『他』只是嚇唬了我們一下,並沒有要置我們於死地的意思。這是『他』在展示那可怕的力量,或許也算個小小的警告吧。」
羅飛突然接茬兒問了一句:「龍州市的那些受害者該怎麼解釋?」
岳東北伸手撓著腦袋,滿臉通紅地憋了一會兒後,頗為尷尬地喃喃道:「這個……這個……還有待考證研究……」
「好了,還是討論些實際的東西吧。」羅飛擺了擺手,然後轉頭看向周立瑋,「如果是蠱術的話,那一定需要通過飲食來下毒嗎?」
「基本上是這樣,不過也不絕對。也可能通過皮膚滲入,甚至口鼻吸入等等。但是必須存在某種接觸,這是肯定的。」周立瑋的回答簡單而又明了,從這一點上顯示出了他作為教授的良好的素質。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問道:「那你覺得,我和岳先生今天中午是怎麼中的毒?」
「你們?」周立瑋先是露出詫異的神情,然後似乎一下子反應過來,失聲叫道,「難道你們中午是中了蠱術?」
羅飛神情嚴肅:「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釋。當時我感覺到了巨大的恐懼,並且出現了一些幻覺。這應該就是那個傳說中神秘蠱術造成的效果。岳先生,你當時的遭遇也和我差不多吧。」
岳東北咧咧嘴,頗為後怕地說道:「厲害,確實是厲害,如果再持續幾分鐘,只怕我現在也和那些關在水牢里的瘋子一樣了。」
「對,在我往叢林裡跑之前,你們的確有些反常。」周立瑋輕輕拍著自己的腦袋,回憶當時的情形,「後來我被打暈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你們已經沒事了啊。那你們是怎麼恢復的呢?」
「我也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事實上,我們什麼也沒做,就像是一場噩夢,醒來之後,一切又都正常了。你從專業的角度分析一下,這會是什麼原因?」
周立瑋沉思良久,最後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難道這蠱毒的作用還分為長期和短期的效果嗎?我沒見到製作蠱毒的材料,不清楚它的致病原理,這些也都無從分析。」
羅飛理解地點點頭:「是啊。你是搞科學的,讓你憑空想像,實在是強人所難……我們明天去恐怖谷中察看,希望能夠有所發現。」
岳東北一拍巴掌:「對對對,從哈摩族人的傳說來看,這製作蠱毒的材料多半就在恐怖谷中。嘿嘿,周教授,如果你能搞清楚其中的秘密,那在醫學上,也倒是個不小的成就呢。」
周立瑋哼了一聲,不領情地反駁:「這裡是熱帶叢林,稀奇古怪的動植物數不勝數,哪會有那麼容易?」
羅飛皺起眉頭,知道周立瑋說的情況的確是個棘手的難題。可今天自己莫名其妙就中了招,不把其中的原委搞清楚,實在是讓人有些膽寒。想到這裡,他忽然心中一動,回憶起另外一件事來,對周立瑋說道:「周教授,你在龍州時曾經研究出一些藥物,專門用來治療那種恐懼症的,這藥物你帶了沒有?」
周立瑋明白對方是擔心再次中了蠱術,想用那些藥物防身。他攤了攤手,做了個遺憾的表情:「那種藥物還沒經過試驗,我只是根據原理合成了一瓶,而且後來還丟失了……」
「丟失了?」羅飛有些奇怪地追問道,「怎麼丟的?」
周立瑋做了個苦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反正這次出發之前就不見了。在龍州的那一段時間特別忙,好多事情都有些亂。」
羅飛搖頭嘆息了一聲,掩飾不住心中的失望,然後他看著眾人說道:「好了,大家早點休息吧。明天去恐怖谷中,可一定要打足了精神才行。」
接連兩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今夜,應該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了吧?
雖然四人各懷心事,但這一路上連驚帶累,實在是身心俱疲。在床鋪上躺倒後,他們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一夜無事,只有雨越下越大。眾人直睡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方才起來。沒過一會兒,已有隨從送來早飯。羅飛心中暗贊:哈摩族人果然是熱情好客,與此相較,李定國和那個「周」的行為便顯得愈發令人不齒了。
飯後,索圖蘭與迪爾加如約而至。安密的四名親隨也得到了首領的吩咐,專門分出兩人來陪赴恐怖谷之行。外面雨勢正急,眾人出發前都披上了哈摩族人自己製作的雨衣。這雨衣是用一片片表面油光鋥亮的樹葉層疊穿連而成,穿在身上舒適輕飄,而且防水效果也非常好。
一切準備妥當後,迪爾加當先帶路,一行人扎入了雨幕之中。他們在村寨中穿行了片刻,不多時,又經過了那片山池邊。卻見索圖蘭此時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的池面,神色頗為憂慮。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羅飛發覺了他的異常,及時問了一句。其他人也先後停住,紛紛把臉調轉了過來。
「水漲得很快啊。」索圖蘭輕聲說道,「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兩天,岸邊的房屋就會被水淹到了。」
羅飛等人昨天進村寨時走過這條路,依稀還有些印象。聽索圖蘭這麼一說,他也立刻看了出來:果然,水面比起昨天傍晚高出了許多,最明顯的標誌,就是原本長在池邊的一些樹木現在已經被池水淹沒了根部。
眾人正看著那雨中的山池唏噓,忽聽「撲通」一聲,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從樹枝上彈射下來,落入了水中。那東西不大,但去勢甚急,拍起了一片水花。
「那是什麼?」羅飛好奇地問著,同時目光向著那樹枝掃了過去。只見樹枝上尚掛著四五條形容相似的事物,雨中模模糊糊地看來,一串串的像是黑色的大辣椒一般。
哈摩族眾人早已見怪不怪。索圖蘭淡淡一笑,回答說:「那是魚。」
「魚?」羅飛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心中充滿詫異,這魚怎麼會長在樹上?
「這是雲南山間特產的一種魚。」白劍惡在一旁解釋道,「我們漢族人叫它『大頭魚』。這種魚平時生活在淺水的石縫中,用胸部的吸盤吸在石頭上,所以也有叫『石貼子』的。遇到大雨天氣,水面漫過了樹木,它們會沿著樹幹往上攀爬,懸掛在樹枝上。如果受到驚擾,就會立刻彈回到水中。」
「嗬,這倒有點意思啊。」岳東北好奇心大起,往池邊的樹下走了過去,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後,又有了新的發現,「嗨,這兒有一條正往上爬呢!」
羅飛也上前幾步,果然,就在離岸邊最近的一顆樹上,有一條「大頭魚」正附在半人多高的位置。近距離一看,這魚大概一拃來長,黑背黃胸,頭大尾小,背鰭長而寬闊,身體則是渾圓,顯得勁力十足。
岳東北伸出胖乎乎的手掌,慢慢向那魚兒靠近,顯然是想把它捉住。不過那魚兒甚是靈敏,突然間身體一弓,然後便像只壓緊的彈簧般射了出去,岳東北連忙揮手一撈,手掌卻只是與魚兒相擦而過。那魚一下子鑽進水裡,無影無蹤了。
「差一點,差一點。」岳東北遺憾地搖著頭,先是惋惜,然後又「啊」地一聲叫了起來,「哎喲,我的手!」
羅飛被他嚇了一跳,凝目看過去,原來他的食指中部出現了一道傷口,像是被銳器割過的一樣,已經有血液滲了出來。
其他人此時也圍了過來,見到岳東北的狼狽樣,白劍惡嘿地一笑:「這魚背鰭鋒利,就像刀子一樣,你們可得小心點。」
岳東北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顯然是嫌他說得晚了,現在又來幸災樂禍。好在傷口並不算深,壓迫了一會兒後,血液漸漸凝固,倒也沒有大礙。
這似乎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眾人沒多在意,便又踏上了行程。只有岳東北尚嘰嘰咕咕了幾句,見沒人搭理他,很快自己也就把這茬事給忘了。
出了村寨後,一行人往西南方向而去。沒走多遠,地勢漸漸陡峻,樹木叢林也變得繁密起來。羅飛曾遠眺過這一帶的地貌,知道已攀上了寨子邊上的那座矮山,而矮山的另一面,就是傳說中充滿了神秘色彩的恐怖谷了。
這段路雖然也是崎嶇難行,但是與前兩日他們剛出禰閎寨時翻越的那座山峰相比,卻有些小巫見大巫的感覺。不僅坡度緩了很多,而且叢林中有著明顯的小路可循。
「這條路好像也經常有人走動?」因為行進得並不吃力,所以羅飛有閒勁一邊走一邊提出心中的疑問。
同行的哈摩族人中只有索圖蘭精通漢語,問題自然也只能由他來解答了:「我們的族人以漁獵為生。恐怖谷一帶鳥獸很多,因此常有族人到那邊的林子裡去打獵。只是半年前,接二連三有人在恐怖谷中被嚇瘋,去的人才少了。」
「這種狀況持續了多長時間?我是說出現有人被嚇瘋的事件。」
「真正出事也就三四天吧。後來安密大人在村寨里作了告示,便幾乎沒人敢往那邊跑了。」
「安密大人沒有去山谷中巡視一下嗎?」羅飛認定了這種種怪事都是人禍所致,而以安密的性格,在族人受到傷害的時候,應該不會畏縮不前的。
果然,索圖蘭的回答印證了他的猜測:「當然去過,而且不止一次。那幾次搜山迪爾加也都參加了,不過並沒有發現什麼線索。安密大人雖然是了不起的勇士,對這樣的情況也無可奈何。後來搜山便停止了。只是安密大人專門委任迪爾加作為護衛,有人要去恐怖谷的時候,都要由他陪同才行。」
哦,難怪今天也是迪爾加在最前面帶路。羅飛一邊思忖,一邊打量著不遠處迪爾加虎熊般的背影。顯然,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需要有過人的膽量才行。
索圖蘭似乎看出了羅飛的心事,說道:「迪爾加是我們族中難得的勇士,當初他是自告奮勇接受這個任務的。而且有他陪同,後來也確實沒人再被嚇瘋。安密大人十分欣賞他,經常說:似乎連惡魔也畏懼他的力量呢。」
安密對迪爾加的青睞,羅飛在昨天夜裡就已經看了出來。奇怪的是,索圖蘭對這個勇士似乎並不感冒,即使是現在,他嘴裡說著誇讚的話,可臉上卻一沉似水,沒有出現相應的讚賞表情。
迪爾加只顧埋頭開路,對身後發生的交談充耳不聞,看來,他也是一點漢語也聽不懂的。
「大祭司,你的漢語說得真好。不但語音純正,而且遣詞用句也很精妙,只怕很多漢人都比不上你呢。」羅飛的思緒到了此處,順帶誇了索圖蘭幾句。
「要成為祭司,必須懂得漢語。這是從聖戰之後便流傳下來的不成文的規矩。」
「哦?」羅飛饒有興趣地追問,「為什麼?」
「因為在族規中,聖女是必須向祭司們學習漢語的。實際上,聖女的繼任者在被選出來之後,首先要送到祭司們那裡進行學習,只有在熟練地掌握了漢語的讀寫之後,才能回到前任聖女身邊,完成聖女傳承的儀式。」
「聖女必須掌握漢語?」羅飛沉吟道,「我記得你昨天說過,聖女的衛士卻嚴禁學習漢語,你們的族規倒是很有意思啊。」
「這些都是首任聖女赫拉依傳下來的規矩。她是老首領的女兒,當時在族中的地位比阿力亞還要更高一些。所以有很多事情雖然大家並不理解,但一代一代下來,從沒有人違抗過,在這一點上,即使是部落首領也是不例外的。」提到兩個聖戰英雄的名字,索圖蘭神色肅穆,語氣也十分尊敬。
「你的漢語這麼流利,應該也是經常和漢族人打交道吧?」周立瑋此時也插入了兩人間的交談,而接下來作出回答的人卻是白劍惡:「索圖蘭大祭司可是我們禰閎寨的常客。就在前不久,他還經過寨子,往外面去呢。」
索圖蘭點點頭:「我們的族人很少外出。與外界打交道的事情,一般都是由祭司們完成。」
卻聽羅飛又問道:「那這次大祭司出去,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索圖蘭沉重地嘆了口氣:「我是去尋找一些離開了部落的人。」
「離開的人?」羅飛突然想起禰閎寨中的房東老王說起過的事情,脫口而出,「是不是那些被『惡魔』嚇跑的族人?」
「你也知道這些事?」索圖蘭詫異地看了羅飛一眼,躊躇片刻後才說道,「不錯,聖物丟失的消息傳開,又接連有人被嚇瘋,的確有一些族人從村寨中跑了出去。」
羅飛看出來對方有所避諱,便不再深究。眾人換了些無關的話題,一路邊走邊聊,直到前方的迪爾加突然停下了腳步,大家抬頭一看,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竟已來到了那座矮山的頂部。
恐怖谷應該已在眼前!眾人登在高處,向山的西南方向眺望,只見矮山在這一面的坡度非常平緩,不像是山區,倒有些丘陵地帶的感覺。
「李定國的軍隊就曾經駐紮在這裡。」索圖蘭手指前方說道,「當時他們砍伐樹木,把整個山坡變成了一個大兵營,這片林子應該是聖戰之後又重新長起來的。」
果然,山坡上的林木雖然茂密,但卻鮮見高聳參天的大樹,看起來樹齡都不算很長。羅飛掃動目光,俯視著整片山林。只見這片平緩的山坡連綿悠長,直到數里地之外,才與偏西方向的兩座險峻山峰相接,這兩座高山分立左右,卻在中間留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遠遠看去,像是一道渾然天成的山谷之門。
羅飛禁不住在心中暗暗感慨:李定國的確是深諳兵法之道,兵營扎在這裡,背靠著哈摩族人的村寨,前方則占據天險,難怪清、緬軍隊苦戰三年,最後還是靠哈摩族人前後夾擊,才將其擊敗。
索圖蘭此刻又轉了個身,面向東南方向而立,抬手遠指:「你們看,那邊的懸崖上就是懸湖了,一夜的大雨,現在湖水一定又滿了不少,從瀑布的水勢就可以看得出來。」
羅飛等人昨晚在聽聖戰傳說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懸湖在那段歷史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在此地遠眺,雖然看不見懸崖頂上的湖水,但一汪瀑布從陡峭高聳的懸崖上直奔而下,氣勢亦十分迫人。
由於那片懸崖前後相錯,因此瀑布也形成了雙疊的上下兩段,上段湖水尚是貼壁而下,到了下段,水勢急猛,已形成了一條明顯的拋物線,憑空飛落近百米之後,打在矮山的東北坡上,最終匯入山腳下的池水中。
羅飛在禰閎寨中見識過山洪的厲害。可以想像,如果上段懸崖被炸開,整湖的大水傾瀉而下,立刻便可將哈摩山寨沖了個無影無蹤。他輕輕搖了搖頭,自語道:「水淹山寨,這一招確實是非常狠毒。」
「李定國熟知水性,所以才能想出這樣的招術。」岳東北找到了機會,又在一旁誇誇而談起來,「早年李定國在雲南治軍的時候,專門興修過水利,對水極為了解。嘿嘿,否則,禰閎寨的村民也不會世代尊他為『雨神』了。」
羅飛心中一動:這話聽來倒不假,李定國在數百年前就能準確地預測到雨情,他對「水」應該確實有過頗深的研究。
白劍惡皺了皺眉頭,顯然不願意聊起「雨神」的事情,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把話題引開:「我們還是趕緊到下面的林子裡去看看吧。」
索圖蘭點點頭,沖迪爾加說了句哈摩語言。迪爾加聽從吩咐,帶領眾人扎進了那片恐怖谷中的叢林。這裡林木十分茂密,像一把把撐開的巨傘,在擋住了雨水的同時,也遮蔽了原本便已昏暗的天色。林子裡光線微弱,如同夜幕初墜,大家摸索適應了片刻後,視力才恢復過來,勉強能看見周圍數米內的景物。
氣氛如此陰森,又是來到了傳說中「惡魔」出沒的恐怖谷,眾人的神經全都繃直了起來。安密派來的那兩個親隨更是手按刀柄,保持著如臨大敵般的警戒狀態,看來半年前「惡魔」的那番肆虐至今仍在他們心中留存有一定的陰影。
眾人在林子中緩緩穿行。一路上除了植被繁盛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如此漸行漸遠,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林子的深處。就在大家的精神剛剛有些放鬆之時,走在最前面的迪爾加突然停下腳步,右手則無聲而快捷地拔出了彎刀。
其餘人立刻跟著凝住身形,唯有心跳抑制不住地「咚咚」加速,他們順著迪爾加的視線看過去,不知出現了什麼異常。
迪爾加把左手探到身後,中指和食指彎曲,拇指、無名指和小指豎起,然後輕輕搖動了兩下。
索圖蘭臉色一變,附耳對羅飛低語:「有敵人藏在前面。」
羅飛的右手早已搭在槍上,聽到此話,立刻拉開了保險。最後面的兩個勇士識得迪爾加的手語,明晃晃的彎刀也拔了出來。岳東北、周立瑋、白劍惡三人則屏息皺眉,顯得迷茫而緊張。
雨點撲簌簌地打在樹葉上,發出焦躁密集的聲音。除此之外,所有的聲息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就連空氣仿佛也要隨之而凝固住。
然而這沉寂卻又如此的短暫,僅僅片刻之後,伴隨著一陣「嘩啦啦」的響聲,前方不遠處的樹叢突然擾動了起來。
羅飛心中一緊:果然有人!便在此時,迪爾加已由靜轉動,如脫兔般向著那片擾動的樹叢撲了過去。有了趙立文慘死的前車之鑑,羅飛不敢怠慢,拔出槍緊跟上迪爾加的步伐,而聽得身後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料是其他人也都跟了過來。
前方,樹叢中嘩啦啦的響聲連綿不絕,似乎有人正在其中急速奔跑。由於枝葉濃密,奔跑者的身影卻始終難覓端倪。眾人緊追不放,跑了一會兒之後,腳力漸漸顯出了差距。岳東北氣喘吁吁,速度最為緩慢。索圖蘭年齡較大,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不過落在最後的卻是那兩個哈摩族勇士,他們按照安密的吩咐,無論如何,都嚴格執行著護衛的任務。周立瑋和白劍惡並肩而行,處於中間位置。羅飛和迪爾加各持武器,跑在一行人的最前方,可惜與被追蹤的目標相比,他們的速度還是稍稍慢了一些。
叢林裡出現的擾動迅捷無比地向前方延伸,不斷打破林子深處的靜謐。奔跑者總是很輕鬆地便拉開了與身後追趕者的距離,可「他」看起來又不願意將對方完全甩開。有時,「他」會明顯放慢了速度,似乎在等待羅飛等人。
如此兩三次之後,羅飛已有所警覺:不對,「他」是有意在引著我們往前走!想到這一點,羅飛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他想把心中的顧慮告訴迪爾加,但語言卻不通,正有些著急時,迪爾加自己停了下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前方仍在嘩嘩作響的樹叢,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這一次前方的奔跑者沒有停留,那片響動的樹叢漸漸遠去,等後面的周立瑋和索圖蘭等人先後趕到時,「他」早已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林子裡又變得死一般的沉寂。
「怎……怎麼回事?那……那個……」岳東北最先沉不住氣,急吼吼地問道。可他實在累得夠嗆,話沒說完便只剩喘氣的勁了。
羅飛已明白他的意思,手指前方回道:「往那個方向跑了。」
「為……為什麼不……不追了?」岳東北頗為不滿地翻著眼睛。
羅飛低聲但是鄭重地說道:「敵暗我明,不可冒進。我們一塊兒往前走,大家都跟著我,不要散了。」
說完,羅飛已搶到迪爾加的身前,正要邁步繼續往樹叢深處走時,忽聽得身後索圖蘭開口道:「羅,請你等一等。」
羅飛回過頭,只見哈摩族諸人都是神情肅穆,氣氛顯得有些異樣。這使得他禁不住皺了皺眉,不安地詢問:「大祭司,怎麼了?」
「再走下去,前面……」索圖蘭眯起眼睛,停頓了片刻後,才一字一字,極為莊重地說道,「就該到古墓場了。」
「古墓場?」以前雖然從沒人提起過這個地方,但羅飛一聽這個名字,心中已隱隱明白了七八分。
索圖蘭接下來的解釋與羅飛的猜想不謀而合:「那是李定國當年埋葬陣亡將士的地方,有數以千計的死難者在那裡安息。我們不應該輕易去打攪他們。」
古人雖然講究屍骨還鄉的風俗,但李定國當年被困於山谷中,自然顧不了太多,能給陣亡者一抔黃土,已屬難得。因此在這個地方,形成一個集中的大墓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難怪迪爾加會停下腳步,原來是有所顧慮。羅飛暗想,他知道哈摩族素來尊重死者,躊躇了片刻之後,在心中想好了措辭,這才又說道:「死亡都是發生過的事情,現在已無法改變。仍然存在的罪惡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我們為了消滅罪惡而來,死者也不會去庇護那些施虐的惡魔。」
索圖蘭顯然被羅飛的話說動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羅,你說得對。如果惡魔確實是跑到了墓場中,那我們就得義無反顧地追過去。這個地方,就讓我來帶路吧。」
索圖蘭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迪爾加看出他的意圖,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然後說出一句哈摩語言,語氣焦急憂慮,顯然是想要阻止對方進入墓場。
索圖蘭面無表情地看了迪爾加一眼,不怒自威。迪爾加悻悻地退了下來,跟在索圖蘭身後。
索圖蘭回頭,用歉意的口吻對羅飛等人說道:「請原諒迪爾加的失禮和膽怯。在哈摩族流傳的民謠中,這片土地在很久之前,曾是惡魔交戰的地方,充滿了邪惡的可怕力量。」
「哦?」羅飛極感興趣,立刻追問,「民謠是怎麼說的?」
索圖蘭把那段民謠用漢語唱了出來:「惡魔在這裡交戰,留下一片地獄般的廢墟。濃煙從地縫中冒出,熾熱的惡魔之血在土地上流淌。」
「有意思。就讓我們去親眼見識一下這片土地吧。」
「請隨我來。」索圖蘭右手合胸,緩步向著前方墓場方向而去,每走兩步,便會微微一禮,同時口中念念有詞,禱告那些至今未能魂歸故里的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