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冒死記錄(全4冊)> 第四章 同類感應

第四章 同類感應

2024-09-26 04:15:58 作者: 張海帆

  這場病來得突然,去的也很突然。幾乎是瞬間,身體裡一松,就覺得一下子好了。

  除了被人監視的感覺回來了以外,我的身體的確也在變化著。

  我在病好了一個星期以後,就總覺得身體裡有一些能量的燥熱,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不過只要使勁幹活,這種燥熱就會退去。於是我只好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跑步,因為不能自己跑得太遠,就圍著我住的地方一圈一圈地跑,跑步是最有效的全身運動,也能夠讓我把這種能量發散出來。跑了一個多星期,我必須要越跑越快才行,不然就覺得難受。最後跑的速度之快,我都覺得有些吃驚,我好像從來不認為我能夠跑這麼快,並且還不覺得累。

  其實我身體一直都很好,這場病以後我身體好像越發好了,除了跑步以外,我還搶著干最重的活。不過這倒得到了隊長的表揚,說我克服了困難,值得表揚。

  不過我的心情還是非常的糟糕,我每天都會想到要自殺,不想活了。這讓隊長很提防,大隊裡面如果有人自殺,隊長的責任會非常大。前段時間紅門大隊一個女戰士自殺了,紅門大隊的隊長都撤掉了。所以,現在有人專門負責盯著我,還要給我做思想工作,這讓我更覺得難過,想死都這麼難,還要打報告批准才能自殺似的。

  除了體力在增長之外,我身體上原本留下的一些傷疤,也居然慢慢地在消失。我曾經幹活的時候被尖銳的玻璃劃傷過,傷口很深,但是只流了幾滴血以後馬上就止血了,第二天甚至只有一個小小的傷痕了,又過了兩天,連傷痕都沒有了。

  同時,我覺得我的身手也逐漸地敏捷起來,總有蹦上牆頭的衝動,最開始還不能一下子爬上兩三米高的圍牆,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我一跳,手攀上牆頭就能順著翻越過去。不止如此,我還能像猴子一樣從一棵樹蹦到另一棵樹,身上的勁都好像使不完一樣。

  病好了之後的一個多月,在隊長一再的叮囑下,我才終於重新歸隊。自然又見到了龐怡巧和趙德民他們,看到他們我稍微平靜了點,也沒有勇氣再去又吵又鬧的,只是不說話罷了。趙德民找我沒話找話,我也沒有搭理他,嘴裡只是哼哼了幾聲,也不管他。龐怡巧還是屬於見了我就儘量躲開,每次她躲開,我的心裡就一陣酸痛,不過也奈何不得。

  這樣過去了兩個月,龐怡巧才和我說了第一句話,她說:「趙雅君,隊長叫你過去一下。」

  我知道這是隊長故意的,儘管龐怡巧說的完全是一句廢話,但是還是讓我激動了一下,甚至有點想哭,滿肚子的話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從此以後,我和趙德民、龐怡巧的關係才算正常了一點。不過也經常遠遠地看到趙德民和龐怡巧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儘管難受,卻也無可奈何,只覺得活著真的沒有什麼意思。

  而這幾個月的時間,我除了身體越來越敏捷,力量越來越大以外,還經常被不斷湧來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包圍著。就是在我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是感覺我曾經經歷過,然後就停止在現在。這種感覺每天都有好幾次,最多的一天有十幾次,時間也是不等,有的時候覺得整整半天的事情我都經歷過,有的時候覺得剛才開門的那一刻經歷過。

  被人監視的感覺也從來沒有消失過,有的時候顯得特別的強烈,但是因為很小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所以我也不是特別害怕,只是覺得自己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有時候一個人躺在床上,也總覺得窗戶外面有眼睛正看著我,不過我不管用多快的速度起身觀察,也始終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還有一種變化也不得不提一下,就是我總是莫名其妙地被吸引到一些人群聚集的地方,因為我覺得這群人裡面好像有我的「同類」。這種同類的感覺很奇怪,是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好像有什麼熟人在人群當中。不過我找過來找過去,儘管知道裡面肯定有一個人或者幾個人是我想找的人,但是我卻不能確定是誰。

  這種感覺也在不斷提升著,逐漸發展到能夠感覺到有「同類」在接近我,但是距離卻無法判斷,有時候會突然回身觀察後面的人,讓後面的人嚇一大跳。不過,真正和某個人近距離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卻無法鎖定在一個人的身上,好像距離一近,就被什麼東西隔離了一樣。

  我發現,這個城市裡面有許許多多我的「同類」,但是我並不能確定哪一個人是我的「同類」,每個「同類」的能量感覺也不盡相同,如果非要形容,這種不同能量的感覺就好像一些聲波,頻率似乎是不同的。不過,我相信一般人沒有判斷這種聲波的能力,而我卻有。

  我有時候會蹦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我是不是不是人?

  不過想到這裡我又會問自己,如果我不是人,那我是什麼?妖怪?好像我真的有點像妖怪,如果我真的是妖怪,是不是我更加不能被大家接受而活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我很小心,我從來不和任何人講我的這些感受,我跑步和其他的鍛鍊也是儘可能的躲著人,並盡力控制對「同類」的感覺,不要表現得很明顯。

  說是這麼說,但是,我的不幸還是因為我的這些身體變異的情況來臨了。

  有一天我被隊長請到房間,身邊還有幾個指導員。

  我們前進大隊的隊長是個好人,30多歲,家庭出身非常好,人其實也是很和氣的,但是隊長對於執行中央的任務,以及A市的革命任務,從來不打任何折扣。說老實話我很佩服他,從來沒有看到他的意識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

  隊長的名字叫王行志,並不是A市人,而是隨父母在少年的時候落難到了A市,當過兵,立過功。不過腿被打瘸了,走路一高一低的,退伍下來以後就留在了A市最大的兵工廠當工人。武鬥的時候我們保林派首先占領兵工廠,就是王隊長的主意。

  大家的表情都很嚴肅,王隊長叫我在對面的椅子坐下,他們幾個則坐在辦公桌後面。我覺得氣氛很不對,這好像不是簡單的聊天。

  果然,王隊長首先說話了:「趙雅君,你知道為什麼要找你談話嗎?」

  我說:「不知道啊!」

  王隊長繼續說:「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說:「真的不知道。」

  旁邊的一個指導員,姓張,猛地說:「趙雅君,你最好老實點!」

  王隊長壓了壓下手,示意那個指導員不要說話。

  王隊長說:「趙雅君同志,黨是關心你的,大家是革命同志,是革命戰友。如果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可以說出來嘛。大家還能幫你想辦法。」

  我驚訝了一下,說:「王隊長,我挺好的啊。」

  那個張指導員又跳起來,這個人的確政治素質過硬,就是脾氣不是太好,吼道:「好什麼好!」

  張指導員旁邊的錢指導員拉了他一下,很和氣地說:「趙雅君同志,你最近是不是覺得自己不太舒服啊?」

  我說:「沒有,我真的挺好的,能吃能睡。」

  張指導員哼了一聲,也不說話。錢指導員向王隊長示意了一下,王隊長點點頭,讓他繼續問下去。的確,錢指導員是全隊文化素質最高的,是大學生。

  錢指導員說:「既然沒有什麼不舒服,怎麼這麼多同志向我們反映你的行為有點反常呢?」

  我腦袋裡馬上就回想起因為我感覺我有同類,老是東張西望、到處搜索的樣子,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說:「不是反常,而是我感覺……」說到這兒,我不知道如何說下去了,總不能說我感覺到有「同類」吧,以及感覺到有人監視我吧。

  王隊長把話接過來:「感覺到什麼?」

  我把話吞回去,吞吞吐吐地說:「我感覺……唉……可能是我神經過敏!」

  錢指導員哈哈一笑:「大亮天的,有什麼神經過敏的?」

  這個錢指導員真是逼得我無話可說,我額頭上冷汗直冒,我知道,萬一我說不好,可能真會被懷疑成特務。

  因為A市特殊的地理位置,最近的地方離金門只有兩公里,所以,A市向來就是防範特務的重鎮,這裡的黑五類,一半都是特務頭銜的。

  我結結巴巴地說:「可能,上次打架,我媽過世,我神經敏感,怕……怕人說我。」

  張指導員啪地一拍桌子,把我嚇得一抖。他罵道:「你人正,還害怕人說你?我告訴你,你今天給我老實交代!!」

  王隊長說:「張指導員,我們也不能冤枉了革命同志嘛。」

  張指導員又重重地哼了一聲,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話說到這份上,其實是他們已經有所判斷了。

  我必須要承認一些事情,我說:「王隊長,我知道我最近有點反常,我精神上有問題,前幾個月受了一些刺激,晚上睡不著,總覺得有人盯著我,我……」

  錢指導員打斷了我的話:「你覺得什麼人盯著你。」

  我急忙說:「我真的不知道誰盯著我,我是感覺而已。」

  張指導員又重重地哼了一下:「你胡說八道!有人揭發你每天早上起來跑步,還看到你翻牆翻來翻去的!身手敏捷得像猴子!你這是搞特務訓練!!」

  我連連擺手,我寧願自殺,也不願意被冤枉成特務,在我心目中,被冤枉成特務比死還要難受,說道:「我不這樣,我真的難受得很!」

  張指導員又重重地把桌子一拍:「放你的狗臭屁!」

  錢指導員還是笑了笑,說:「趙雅君同志,就算你是鍛鍊身體,那你為什麼總是到處找什麼東西呢?你要知道,多少同志都覺得你鬼鬼祟祟的,你要找什麼東西。」

  我很冤枉地說:「如果我是特務,我也不至於做得這麼明顯吧。」

  我話一出口,就知道糟糕了,用如果我是特務這句話,在那個時代基本上就是說我是特務。

  果然,所有人臉色都一變。

  王隊長的聲音也尖銳了起來:「趙雅君同志,你是不是特務,我們自有判斷!我最後提醒你一句,不要自掘墳墓!」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

  張指導員已經轟地一下站起來,指著我說:「不用再問了!趙雅君!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以為你裝瘋賣傻就能躲過去了?」

  我張著嘴巴,手足無措,說:「我不是,我不是。」

  錢指導員也皺著眉頭說:「趙雅君,從你父親趙清途回A市,我就發現你有反常,絕對不是你生病鬧的精神問題。你問問你自己,你是不是早就背叛了組織!」

  錢指導員說的沒錯,我的確在內心中已經背叛了組織,儘管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知道,只要找到機會,我一定會尋找我自己想要的新生活的。甚至,我還想殺掉現在的民兵的榜樣王山林,甚至還懷疑我們的教育、思想、理念是不是正確。我只是沒有明顯表現出來而已。

  我腦中閃出一個人的身影,趙德民!!難道是他揭發了我的這些想法?我只和趙德民說過我的這些想法。我腦袋嗡嗡亂響,趙德民的身影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已。我的理智告訴我,不是趙德民,絕對不是趙德民。

  我把頭一低,不說話了。

  王隊長站起來喊道:「劉驊,你進來!」

  劉驊帶著幾個前進大隊的人就沖了進來,王隊長吩咐:「把趙雅君關起來!」

  劉驊很樂意地把我拉起來,一起把我推出了房間,一路上推推攘攘的,很多人都看到了,在路邊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大家都應該很清楚,我被大隊認定為可疑分子,我自己也很明白。

  我被關在一個漆黑的房間裡,連燈都沒有,又潮又臭。

  人生的光亮已經在我的眼前完全消失了。

  這個時候,是1971年秋天。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