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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幾何:曹操的最後歲月

2024-09-26 04:08:59 作者: 王覺仁

  孫權據有荊州後,之前被劉備安置在公安的劉璋,其處境就變得十分尷尬了。

  

  現在的公安已經是孫權的地盤,劉璋自然就成了孫權的俘虜。那麼,該如何處置這個特殊的俘虜呢?

  是該把他廢為庶民,任他自生自滅,還是乾脆把他殺了,省得再花錢養他?

  這兩個選項,孫權都沒有採用,因為它們都不高明。孫權的做法,是把益州牧的官帽,重新戴回到劉璋頭上,然後把他安置在了秭歸,其他待遇一仍其舊。

  很顯然,孫權這麼做,一來是為了噁心劉備,二來則是為了動搖益州人心,總之就是要讓劉備不舒服。

  一張本來已經沒用的「廢牌」,讓孫權這麼一打,貌似還有點用處——雖然在實質上對劉備構不成什麼傷害,但至少侮辱性是有的。

  只可惜,沒過幾天,劉璋就死了。具體死因,史書沒有記載,只用一個「卒」字就把這個人物交代了。不過我大膽推測,不排除是劉備暗中派人幹掉了劉璋,因為劉備是不可能容許世上有兩個益州牧存在的。

  此次孫權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奪回荊州,呂蒙可謂居功厥偉。然而,遺憾的是,隨著荊州爭奪戰的落幕,呂蒙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呂蒙之前便已疾病纏身,只因重任在肩,才強撐病體,全力以赴地打完這一仗並奪取了勝利。如今大功告成,再無遺憾,心中緊繃的那根弦一松,病魔便迅速把他擊倒了。

  孫權把呂蒙安排在了自己的行館隔壁,然後動用了當時最好的醫療手段,千方百計予以救治。每當醫師給呂蒙針灸時,孫權在一旁看著,感覺那些針仿佛都扎在了自己心上。孫權希望時刻關注呂蒙的病情,可又怕打擾他,便在牆壁上鑿了一個洞,暗中觀察。每當看見呂蒙病情稍有好轉,多少能吃下一點東西,孫權便喜不自勝,跟左右之人有說有笑;否則便長吁短嘆,乃至夜不能寐。

  不久,呂蒙的病情忽然減輕了許多,孫權大喜,立刻下令赦免罪犯,以示慶祝,麾下文武百官也齊來道賀。

  然而,孫權沒想到,這只是迴光返照。

  短短几天后,呂蒙便溘然長逝了,年僅四十二歲。

  孫權悲痛萬分,為他舉行了一場隆重的葬禮,然後指定三百戶百姓為呂蒙看守墓園,專門負責祭拜灑掃。

  在孫權守業、創業的道路上,他的運氣很好,因為先後有周瑜、魯肅、呂蒙這三位國士替他出謀劃策、開疆拓土;可換個角度看,他的運氣也沒那麼好,因為老天爺給他安排的國士仿佛有「配額限定」,給一個,就必然要召回一個,讓孫權永遠都只有一人可用。

  從赤壁之戰到荊州爭奪戰,周瑜、魯肅、呂蒙仿佛就是在打一場接力賽,每跑完一程,就把接力棒交給下一任,自己則黯然離場——周瑜交棒給魯肅,魯肅交棒給呂蒙,而現在,呂蒙則交棒給了陸遜。

  有一天,孫權和陸遜談話,言及這三位國士,孫權對他們的功績做了一番總結和評價,基本可以視為對這三個人的蓋棺論定。

  首先,孫權對周瑜的評價是:「公瑾雄壯剛烈,膽略過人,大破曹操,開拓荊州,其功勳罕有人及。」

  接著,他談到了魯肅:「子敬是公瑾推薦給我的,我跟他促膝長談,第一次便談到帝王大業,此乃第一件讓人稱快之事。後來,曹操降服劉琮,揚言率數十萬大軍東下,水陸並進,我問諸將該如何應敵,卻無人敢言,而張昭和秦松則主張投降,唯獨子敬駁斥反對,並勸我迅速召回公瑾,托以大計,迎戰曹操,此乃第二件讓人稱快之事。其後,子敬勸我借荊州給劉備,這固然是他的失策,但無損於前兩次的貢獻。古代的周公,不會要求一個人十全十美,所以我常忽略子敬之所短,而重視其所長。」

  然後,孫權談到了呂蒙:「子明年輕時,做事不畏艱難,果敢而有膽識,我以為他的長處就這些而已。想不到他年長之後,學問大有增益,奇謀妙策過於常人,可以說僅次於公瑾,唯有言談議論不及公瑾那樣雄姿英發。而且,在謀取關羽這件事上,子明勝過子敬。」

  最後,孫權的話題又回到了魯肅身上:「子敬曾有一次寫信對我說:『每一個帝王的興起,都有人替他掃清障礙,關羽不足為慮。』這其實是他力有未逮,在面子上說說大話而已。我也原諒了他,並未加以責備。不過,子敬在治軍和治政方面還是頗有建樹的。在他的管轄內,軍隊能做到令行禁止,地方上能做到路不拾遺,其治理之道堪稱盡善盡美啊。」

  三個人中,孫權談周瑜談得最少,但評價最高;呂蒙次之;魯肅談得最多,但恰恰對他的不足也談得最多。

  孫權對魯肅最大的不滿,就是「借荊州」這件事。

  如果說在赤壁之戰結束後的頭幾年,孫劉聯盟對孫權而言還是利大於弊的話,那麼到了劉備奪取益州後,這個聯盟關係對孫權來說就越來越像一塊雞肋了——因為孫權分明感受到,劉備已經由弱變強,對自己的威脅越來越大;反倒是過去咄咄逼人的曹操,後期的戰略已明顯趨於保守,其威脅也隨之變小了。

  既然外在形勢發生了此消彼長的變化,孫權的戰略必定要隨之調整。然而,魯肅卻自始至終堅持「聯劉抗曹」的立場,這在孫權看來,就未免有些「刻舟求劍」的味道了。

  所以,魯肅一死,孫權就迫不及待地改變了外交戰略,從「聯劉抗曹」變成了「聯曹滅劉」,這才順利地除掉了關羽,奪回了荊州。

  從結果來看,孫權的這一戰略轉變無疑是正確的。假如魯肅還在的話,孫權非但拿不回荊州,而且還會在戰略上陷入「兩面受敵」的困境——在東線與曹操相持,在西線又受到關羽威脅。

  所以,孫權之所以在這番「蓋棺論定」的談話中對魯肅頗有微詞,原因就在於魯肅中後期的戰略思想太過故步自封、不知變通。

  當然,正所謂瑕不掩瑜,魯肅後期的戰略失誤,仍然無損於他在前期和在總體上對江東所做的貢獻。就像孫權說的那樣:「孤忘其短而貴其長。」

  樊城保衛戰的勝利,對曹操而言,雖然只是保住了既有地盤,沒有新的開拓,但除掉了關羽這一勁敵,還是讓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徐晃凱旋班師,回到摩陂,曹操親自到七里之外迎接,然後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席,犒勞徐晃和眾將領。席間,曹操親自給徐晃敬酒,說:「保全樊城和襄陽,全都是將軍的功勞啊!」

  樊城和襄陽的確是保住了,但這一仗的損失太大,以致曹操對是否應該長期經營此地打上了一個問號。所以,他又生出了大規模遷移人口的想法,打算把襄、樊一帶的居民和派駐在漢水兩岸的屯墾部隊全部遷回中原。

  如果這一計劃實施,其結果很可能就是跟漢中一樣,遲早會丟掉這塊地盤。

  曹操終究是老了,這幾年在戰略上處處採取守勢,一味收縮,與他早年的銳意進取完全判若兩人,這樣下去可不太妙。

  司馬懿當即站出來勸諫,道:「荊楚之人,生性輕躁易動,如今關羽剛剛覆滅,諸多追隨者各自藏匿逃竄,心存觀望,倘若我們把良善百姓都遷走了,這既有損於他們的利益,也會讓那些逃亡之人永遠不敢回來。」言下之意,如此一來,就沒有人願意歸附,而襄、樊一帶便徹底殘破荒廢了。

  曹操一聽,覺得有道理,這才作罷。

  事後,那些一度逃亡的人,發現沒什麼異樣,而且看曹操也沒有「秋後算帳」的意思,便都陸陸續續回來了。

  隨著荊州爭奪戰落下帷幕,曹操跟孫權之間開啟了一段你儂我儂的「政治蜜月期」:曹操表薦孫權為驃騎將軍,假節(持節),兼領荊州牧,封南昌侯;孫權則遣使入朝進貢,向曹操稱臣,同時還送上了兩份特殊的禮物。

  頭一份,就是關羽的首級。

  孫權擒殺關羽後,把他的身軀以諸侯之禮安葬於當陽,然後把他的首級封在匣子裡,鄭重其事地獻給了曹操。

  曹操一向敬重關羽,對他的死其實也深感惋惜,於是也以隆重的禮節將其首級葬於洛陽。從此,民間就有了關羽「頭枕洛陽,身臥當陽,魂歸故里」的說法。

  對於孫權獻首級這件事,曹操心裡很清楚,這小子裝得這麼恭敬,其實就是想把關羽之死的責任推到他曹操頭上,讓劉備以為害死關羽的罪魁禍首是曹操。

  不過,孫權的這點小心思,既瞞不過曹操,也瞞不過劉備。所以不久之後,劉備就將用一場戰爭來表達對孫權的憤怒和仇恨。

  孫權獻給曹操的第二份禮物,是在奏表中「稱說天命」,即鼓吹曹操是天命所歸之人,慫恿他顛覆漢朝、登基稱帝。

  對於這樣一份居心叵測的「禮物」,曹操更加嗤之以鼻。他把孫權的奏表拿給文武百官傳閱,然後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三國志·武帝紀》注引《魏略》)

  這小子是想把我架在爐火上烤嗎?!

  在曹操看來,漢朝雖然早已名存實亡,但畢竟在名義上仍然存在,這就像最後一層窗戶紙,要捅破它很容易,問題是什麼時候捅、誰去捅,卻是大有講究的。而曹操自從晉爵魏王后,實際上跟皇帝已經沒什麼區別,差的也只是一個名分而已。

  所以,擺在曹操面前的問題就是:他如果硬要拿下皇帝這個名分,就必須同時背負「篡奪漢室」的罵名——活著,被世上的人罵;死了,也要被後世之人千年萬載地罵。

  這麼幹,值得嗎?

  曹操這個人向來務實,名分對他來講意義不大,除非那個名分能給他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倘若現在為了得到「皇帝」的名分,卻要遭到天下和後世之人的口誅筆伐,同時又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利益,那這樣的名分意義何在呢?

  因此,對曹操而言,最明智的選擇就是——不要也罷。

  可是,曹操不想要這個名分,下面的文武百官卻都很希望他要。原因我們前文說過,老闆早一天黃袍加身,底下的人就早一日跟著雞犬升天。

  以陳群、桓階、夏侯惇為首的文武百官,趁著孫權「稱說天命」的機會,極力向曹操勸進,說:「漢朝國祚其實早已終結了,並不是今天才這樣。殿下功德巍巍,群生仰望,故而孫權遠在江東,依然俯首稱臣。此乃天人感應之兆,所以天下人才會異口同聲稱說天命,殿下應該早正大位,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曹操冷冷地看著這幫慷慨激昂的大臣,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三國志·武帝紀》注引《魏氏春秋》)

  商朝末年,周文王作為當時天下最強大的諸侯,雖然四海歸心,「三分天下有其二」,但終究沒有推翻商朝。直到其子周武王繼位後,才滅掉殷商,建立了周朝。

  可見,曹操的態度明擺著——終其一生,他都會像周文王「服事殷商」那樣尊奉漢室,絕不會顛覆它,至於改朝換代的事情,就交給後人(曹丕)去做吧。

  那層薄薄的窗戶紙,最終一定是要捅破的,但曹操並不想自己捅,因為他不願留下千古罵名。

  曹操說出上面那句話的時候,已經是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末。此時的曹操,很可能已經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在人生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刻,作為政治家的曹操必然會從他的生命中逐漸淡去,而作為詩人和哲人的曹操,卻一定會在這時候越發生動起來。因為,生命的風景不同了。當眼前只剩下落日餘暉,人的心境只能被感傷和回憶充滿、被詩情和哲思充滿,而不該再讓現實理性和政治考量來攪擾。

  所以,與其在這最後的歲月里還勞心費神地去鼓搗一場篡漢自立的大戲,還不如平平靜靜地過完這剩下的日子,然後從從容容地與這個世界告別。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春,正月二十三日,曹操病逝於洛陽,享年六十六歲。

  臨終前,曹操留下遺言:「天下尚未安定,不宜遵照古禮來辦喪事。一旦安葬完畢,你們就脫去喪服。率軍駐守邊防的將領,都不得離開駐地。各級官吏都要各盡其職。入殮之時,穿平時的衣服即可,不要在墓穴里埋藏金玉珍寶。」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曹操依然秉持著一貫的務實和節儉作風,要求不得厚葬,一切從簡。作為一個實質上已經是皇帝的人,這樣的做法,實屬難能可貴。

  蓋棺論定之際,陳壽在《三國志·武帝紀》中總結了曹操的一生,給出了很高的評價。

  漢末,天下大亂,雄豪並起,而袁紹虎視四州,強盛莫敵。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攬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不念舊惡,終能總御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

  這段話的大意是:漢朝末年,天下大亂,英雄豪傑同時起兵,而袁紹虎視天下,占據四州,強盛無敵。曹操運籌帷幄,施展智謀,征戰四方,縱橫宇內,運用申不害、商鞅的法家之術,兼備韓信、白起的兵家奇策。將官職授予有才幹的人,發揮他們各自的特長;做事能克制情緒,理性考量;用人則唯才是舉,不念舊惡。最終才能夠總攬朝廷大政,完成建國大業,這是因為他的聰明才智無人可及的緣故。他可以說是一個非凡的人,是超越當世的一代俊傑。

  司馬光在《資治通鑑》中,則從另外一些側面做了補充評價,並同樣給予了曹操盛讚。

  王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奇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與敵對陳,意思安閒,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毫不與。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對之流涕,然終無所赦。雅性節儉,不好華麗。故能芟刈群雄,幾平海內。

  曹操知人善任,很難在他面前作假偽裝。他賞識提拔奇才異能之士,不論出身是否微賤,都能依照其才幹授予職務,人才也樂於為他所用。與敵人對陣之時,意態悠閒,就好像不願作戰一樣,可一旦捕捉到戰機,便能克敵制勝,且氣勢昂揚,威不可當。對建有功勳應獲賞賜之人,一擲千金,毫不吝嗇;而對沒有功勞卻企圖賞賜的,則一分一毫都不會給。執法嚴峻,對犯法者必定誅殺,就算犯人痛哭流涕,也絕不赦免。生性樸素節儉,不喜華麗之物。所以他才能夠掃滅群雄,幾乎平定海內。

  陳壽和司馬光之所以都對曹操讚譽有加,是因為在那個時代,曹操的確是最傑出的人物,沒有之一。之前的董卓、袁紹、袁術、劉表等諸侯雖然都曾稱雄一方,但比起曹操,差的那可不是一星半點兒;即便是之後與曹操三分天下的劉備和孫權,在才幹、學問、氣魄、格局、功業以及綜合素質上,也還是不如曹操。

  打開今天的百度百科,後人給曹操的歷史定位是——「中國古代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書法家、詩人」。在這一串頭銜中,劉備和孫權最多只能榮膺前兩項,而與後三項絕對無緣。另外,曹操還有兩個身份:「漢末權臣」和「曹魏奠基者」,而劉備和孫權雖然分別是蜀漢和東吳的開國之君,但跟「權臣」的身份則絲毫不沾邊。換言之,曹操對漢末天下的影響力是全局性的,代表的是中央政權;而劉備和孫權的影響力都只是局部性的,因為他們只是一方諸侯。

  所以,不論是從個人綜合素質的角度講,還是從歷史影響力的角度講,曹操都是當之無愧的三國一哥!

  如果說,一個時代只能推舉出一個代表人物,那麼曹操肯定是漢末三國最具有說服力、最沒有爭議的「形象代言人」。我們常說時勢造英雄,但英雄往往也創造著時勢。假如不是漢末三國這樣一個征戰殺伐、金戈鐵馬的亂世,肯定孕育不出曹操這樣一位「奸雄」;但如果沒有曹操這個人物,漢末三國的歷史也不會如此波瀾壯闊、精彩紛呈!

  英雄和時代,往往是互相影響、彼此成就的。

  隨著曹操的逝去,一個時代就此落下了帷幕。

  一段群雄混戰、諸侯爭霸的歷史漸漸遠去,迎面而來的,則是一個三國鼎立的全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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