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集團的權力鬥爭
2024-09-26 04:08:40
作者: 王覺仁
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二月,曹操班師回到鄴城。
同年五月,曹操晉爵魏王。
雖然終其一生,曹操就在這個地方止步了,沒有邁出那篡位稱帝的最後一步,但從「魏公」晉爵「魏王」,顯然也並非無關緊要之舉。
曹操現在走這一步,其實就是在為曹丕日後顛覆漢室、另立新朝鋪平道路。對此,朝中文武自然都是心知肚明。而且,絕大部分人是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的,甚至都希望由曹操本人來稱帝更好。因為,他們名義上是漢朝的臣子,實則都是曹老闆的人,而老闆早一天成為皇帝,他們自然也就早一天成為新朝的開國大臣。到時候,不論是官位還是各種薪資待遇,自然就跟著水漲船高了。這種皆大歡喜的事,誰又不樂觀其成且樂享其成呢?
所以,曹操剛剛晉封魏王不久,便有一幫人開始上表吹捧,大造聲勢,恨不得老闆明天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黃袍加身,位登九五。
在這幫替老闆歌功頌德、塗脂抹粉的人中,有一個叫楊訓。據說,此人的奏表寫得十分浮誇,讓所有看過的人都覺得肉麻,於是不少人都在背後笑罵,順帶也罵了當初舉薦楊訓的人,說他眼睛瞎了,才提拔了這種馬屁精。
舉薦楊訓的人,正是向來以善於識人著稱的崔琰。
聽到人們的議論後,崔琰自然很不爽,便特意把楊訓的奏表拿來看。看完後,估計也是被噁心到了,但崔琰又不敢說楊訓做得不對,只好寫了封信給他,大意是說,上表讚美老闆,這本來是好事,但你得注意時機。什麼時機呢?就是要等到大勢即將產生變化的時候。換言之,就是等老闆真的要稱帝了,你再來拍馬屁、造輿論也不遲。
言外之意,就是勸楊訓拍馬屁也要拿捏火候、掌握分寸,別成了人家的笑柄。
崔琰並不知道,就是這封信,給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
官場上的人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很快就有崔琰的政敵抓住這封信大做文章,說他傲慢自大,不可一世,且心懷怨恨,誹謗朝政,尤其是在私下議論魏王,出言不遜,實屬悖逆。
這一堆大帽子扣下來,崔琰就在劫難逃了。
曹操大怒,立刻將崔琰關進了大牢,且施以「髡刑」(剃光頭髮),並在獄中服勞役。可是,崔琰的政敵仍不放過他,不久又向曹操奏報,說他在牢中依舊態度倨傲,言行舉止都帶著嗔恨,毫無悔過之心。
曹操很乾脆,馬上給了崔琰一杯毒鴆,把他賜死了。
崔琰無辜而死,他多年的同僚兼好友毛玠大感悲憤,言行中難免流露出了一些不滿。於是,厄運立刻又降臨到了他的頭上。很快又有人向曹操告密,罪名還是那老一套,說毛玠心懷怨恨,誹謗魏王。
曹操二話不說,照舊把毛玠扔下了大獄。
眼看這些老臣都要一個接一個被收拾了,深感唇亡齒寒的兩位同僚趕緊站了出來,替毛玠求情。這兩人,一個是桓階,一個是和洽。
桓階請求先查明案情,再將毛玠定罪。曹操不以為然道:「據舉報的人說,毛玠不但誹謗我,還替崔琰打抱不平,這就等於把『君臣恩義』完全棄置一旁,只想替他死去的朋友鳴冤叫屈,我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君臣恩義」四個字,是史書記載的曹操的原話。由此可見,此時的曹操不僅在心裡把自己當成了實質上的皇帝,而且已經公然表現在言行中了,絲毫沒有任何顧忌。
和洽聞言,趕緊道:「倘若真如舉報者所言,那毛玠的確是罪過深重,為天地所不容。臣也不敢曲意回護毛玠,破壞君臣倫常。只不過,毛玠多年來深受您的信任,且為人剛直,公忠體國,是朝臣都敬畏的人,按理說不該有此言論。當然,人心難測,有沒有也不好說,所以更應該深入調查,把檢舉人與被檢舉人的實情都弄清楚。如今,大王聖恩,不忍讓有司公開審理毛玠,這固然是不想讓他受辱,但反而會令是非曲直變得不分明。」
在和洽這番話中,不論是自稱為「臣」,還是把曹操之恩稱為「聖恩」,都已經公然把曹操視為皇帝了。換言之,此時曹操與滿朝文武的關係,顯然已非丞相與百僚的關係,而是「君」與「臣」的關係。
除了缺一個登基儀式外,此刻的曹操,與皇帝幾乎沒有分別了。
對於和洽之言,曹操的回答是:「我之所以不深入調查,正是為了保護毛玠和舉報者兩方。」言下之意是,不管毛玠是真的有罪還是舉報者誣告,都是他不願看到的。
這種態度,首先有和稀泥之嫌,難以令人信服;其次,這麼做與其說是在保護毛玠,不如說真正目的是在保護那個躲在暗處的告密者,同時也是在鼓勵告密行為並保護告密者的積極性。
和洽不接受這種「和稀泥」的處置辦法,仍舊據理力爭道:「如果毛玠真有誹謗主公之言,當在鬧市上斬首;如果毛玠並無此言,那麼就是舉報者誣告大臣,蒙蔽大王視聽,倘若不加以追究,臣深感不安。」
然而,不管和洽說什麼,曹操終究不肯深入調查,也不讓毛玠有機會跟那個舉報者當面對質。
當然,由於和洽與桓階的求情,曹操最後也放了毛玠一馬,沒有治他的罪,而是免去其所有官爵,放他回家了。
不久,毛玠以庶民身份在家中壽終正寢,終究沒有像崔琰那樣死於非命,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崔琰和毛玠,這兩個曾經在選拔人才、整頓吏治方面為朝廷做出巨大貢獻的能臣,就這樣一死一貶,落得個無比淒涼的下場。
箇中原因,並不是他們真的對曹操不忠,而是遭遇了政敵的陷害,純粹是死於曹操集團內部的政治鬥爭,就跟當年袁紹集團內部的傾軋與惡鬥如出一轍。
崔琰和毛玠的政敵們之所以能夠接連得手,無非就是利用了曹操的多疑和殘暴。對於任何不利於自己統治的言論,曹操向來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因此,對於「告密」這種行為,他自然會採取歡迎和保護的態度,而不會在意告密者是否別有用心。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隨時掌握所有人的動向,從而把一切在他看來足以危及統治的因素扼殺在萌芽狀態。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正月,曹操再度發兵進攻孫權,親率大軍進抵居巢(今安徽巢湖市)。孫權率呂蒙、甘寧、周泰、孫瑜、蔣欽等將領堅守濡須,與曹軍對峙。
這是曹操與孫權的第二次濡須之戰。
史書對第一次濡須之戰的記載非常詳盡,且有不少生動的細節。可對這次會戰,各種史料卻都語焉不詳;關於戰爭的具體經過,基本上都付諸闕如。我們只知道,大概在當年二月,雙方交手了幾個回合,互有勝負,但戰況似乎都不太激烈。然後,史書就簡單粗暴地給出了這場戰役的結果。
結果有些莫名其妙,且令人大跌眼鏡——「二十二年春,權令都尉徐詳詣曹公請降」(《三國志·吳主傳》)。是的,孫權居然主動向曹操請降了。至於他是否被曹操打敗了,以及如何被打敗的,我們都不得而知。
對這個結果,曹操當然很滿意,於是也遣使跟孫權修好,然後雙方還承諾要互相通婚云云。
可是,如果孫權真的「請降」了,結果怎麼會如此和諧呢?難道不應該是放棄地盤、解除武裝、北面稱臣才對嗎?所以我嚴重懷疑,「請降」之說是陳壽老先生的筆誤。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請和」,即孫權主動求和,然後雙方暫時修好,各自罷兵。
孫權之所以主動求和,想必是戰況對他不利。而曹操之所以馬上就答應了,想必是戰況即便對他相對有利,但他也無心戀戰,只想趕緊班師回朝。
當年三月,曹操命夏侯惇、曹仁、張遼等人駐守居巢,然後就引兵而還了。既然是主動出兵攻打,且戰況有利,為何不乘勝進擊,獲取更大的戰果,而要匆忙班師呢?
答案或許是:曹操此次出兵,目的並不是要打敗孫權、奪取地盤,而純粹只是「炫耀兵威」而已。換言之,就曹操的動機來看,這一戰的政治意義,要遠遠大於軍事意義。
那麼,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政治目的,曹操才會大舉出兵,卻又匆忙班師呢?
很簡單,此時的曹操,正在加緊為「改朝換代」這件大事進行布局,所以他既需要對外「耀兵」以營造聲勢,又必須儘快回朝把一切安排妥當。
看曹操回到鄴城後的一系列舉動,這一點是表現得很明顯的。
當年四月,曹操剛一回來,便以獻帝劉協的名義下詔,自設「天子旌旗」,且「出入稱警蹕」。也就是說,曹操從此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而是公開打出了天子的大旗,且出入都要實行戒嚴,如清理街道、限制行人等,反正都按照皇帝的規格來。
同年十月,曹操再次以獻帝劉協的名義下令,讓自己戴上了皇帝專屬的「十有二旒」的冠冕(前後各有十二條懸垂的玉石串珠),同時「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就是乘坐黃金裝飾的車駕,御馬六匹,另有顏色各異的五輛副車隨駕。
所有這一切,當然全都是「天子之制」,在正常情況下絕非人臣所能僭越。
然而此刻,該「僭越」的曹操全都僭越了一遍。
到了這一步,如果曹操臨門一腳,索性把劉協踢下去,自己登上皇位,成為名副其實的天子,恐怕沒有任何人會覺得意外,包括劉協在內。
可不知為什麼,這最後一哆嗦,曹操終究還是忍住了。
也許,這跟曹操的務實性格有關。
迄今為止,天下猶然三分,尚未完成一統,所以曹操可能覺得自己還沒有稱帝的資格。或者,他認為自己在實質上已經跟皇帝沒有任何區別了,差的僅僅是一個名號而已,所以根本不在乎,稱不稱帝都無所謂。又或者,儘管過去了這麼多年,他的心態跟年輕時候比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可在內心深處,當年那個一心想要討伐董卓、匡扶漢室的青年曹操仍然活著。而且,那個具有理想主義色彩的曹操,或許還會不時發出聲音,警告今天這個標準的現實主義者曹操——不論你實際上是否已經擁有了天子的一切,至少在名分上,你不能「篡逆」,不能在歷史上留下千古罵名。
簡言之,曾經的那個屠龍少年,並不希望自己最終變成惡龍。
所以,就在即將化身「惡龍」的一瞬間,曹操停了下來。雖然他很清楚,最後這個動作,就算他不完成,遲早也會由他的繼承人去完成。但是至少,在有生之年,曹操還是說服自己,按下了「變身惡龍」的暫停鍵。
建安二十二年冬天,曹操沒有親手顛覆四百多年的大漢朝,但他還是在「改朝換代」的大棋盤上落下了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子。
這一子,就是確立了自己的繼承人,亦即確立了未來的曹魏帝國的天子。
這個繼承人,就是曹丕。
曹丕,字子桓,生於中平四年(公元187年),是曹操的次子,由卞夫人所生。曹操的長子曹昂是妾室劉氏所生,由原配丁夫人撫養,後來因張繡之亂戰死於宛城,丁夫人因此責怪曹操,夫妻關係破裂,曹操就讓卞夫人當了繼室,所以曹丕就成了實際上的嫡長子。
然而,他這個嫡長子最終成為「王太子」,卻不是一帆風順的。因為在這條路上,曹丕一直有一個非常強有力的競爭者——曹植。
卞夫人生了四個兒子:長子曹丕,次子曹彰,三子曹植,四子曹熊。就是說,曹丕跟曹植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曹植,字子建,生於初平三年(公元192年)。眾所周知,曹植是個享譽古今的大才子,其代表作有《洛神賦》《白馬篇》《七哀詩》等,都是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至今仍然膾炙人口。南朝詩人謝靈運曾以「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盛讚曹植,南朝評論家鍾嶸也如此評價曹植的作品:「骨氣奇高,詞彩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今古,卓爾不群。」
《三國志》稱,曹植「年十歲余」,就能「誦讀詩、論及辭賦數十萬言」。曹操有一次看他寫的文章,覺得水平太高,不像十幾歲孩子寫的,便問他:「你是請人代筆的吧?」曹植答:「言出為論,下筆成章,此事面試便知,又何必請人代筆?」
建安十五年,史上著名的「銅雀台」在鄴城落成,曹操命幾個兒子登台作賦。當其他兄弟還在搜腸刮肚時,曹植已經「援筆立成」了,而且辭賦卓然可觀,令曹操大為驚喜。
很顯然,曹植在文學方面完全遺傳了曹操的基因,且大有青出於藍之勢。此外,曹植生性務實,車馬服飾都很簡約,不喜歡華麗的東西,這也十分合乎曹操的性情,所以對這個兒子,曹操是越來越寵愛。
眼看曹植得寵,朝臣中的一些聰明人就開始選邊站隊了。
公然站到曹植這邊的人,為首的有兩個:一個是前太尉楊彪之子楊修,時任丞相府主簿;還有一個叫丁儀,時任丞相府的西曹掾。
這個丁儀,頗受曹操器重,官雖不大,但頗有實權。曹操甚至一度想把女兒嫁給他。只可惜,丁儀的長相有點問題,據說有一隻眼睛病得厲害,幾乎快瞎了,所以曹丕瞧不上他,堅決反對這樁婚事,曹操便作罷了。
因為這件事,丁儀對曹丕恨之入骨。他後來之所以投靠曹植,很大程度上就是想報復曹丕。
丁儀和楊修都屬於比較張揚的人,他們加入曹植陣營後,便毫不避諱,屢屢在曹操面前稱讚曹植,並力勸曹操立曹植為嗣。
這麼大的事,曹操當然不會輕易決斷,便給朝中一些主要的大臣發去密信,私下徵求他們的意見。不料,崔琰竟然以公開信做了回答,說:「《春秋》大義,立嫡以長,且五官中郎將(曹丕)仁孝聰明,理應接續正統,我崔琰誓死捍衛這個原則。」
崔琰後來之所以死於非命,禍端其實在此刻就已經埋下了。
他這麼做,首先是得罪了曹操跟前的紅人丁儀,其次也在某種程度上給曹操造成了尷尬——人家老闆用密信向你諮詢,就是暫時不希望把事情公開,可你倒好,為了顯示自己的原則性,竟然一下就把事情挑破了,這不是讓老闆下不來台嗎?
相比之下,毛玠做事就比較有分寸了。他沒有像崔琰那樣寫公開信,而是私下答覆了曹操,說:「當初的袁紹,就是因為嫡庶不分,才會身死國滅。廢長立幼這樣的事情,不是我該聽到的。」
崔琰和毛玠都站在了曹丕一邊,自然就成了丁儀的死敵。所以,後來崔、毛二人一死一貶,並非出於偶然,其根源恰恰就是這場「立嗣之爭」。
對於崔琰之死,史書沒有明確記載是誰人所為,但毛玠下獄之事,史書則說得非常明白——「玠之獲罪,儀(丁儀)有力焉」(《資治通鑑·漢紀五十九》)。
可見,崔琰和毛玠獲罪,背後的黑手很可能都是丁儀。
見很多老臣都反對立曹植為嗣,曹操也就暫時按下不表了。
雖然暫時保住了嫡子之位,但曹丕知道,既然老爺子已經動了廢立之念,那自己就始終處於危險之中,隨時有可能被廢掉。曹丕惶惶不安,便私下去找賈詡,請教自保之術。賈詡淡淡道:「只要你好好培養德行,不斷擴大胸襟,權且把自己當成一個寒門子弟,凡事刻苦自律,朝夕勤勉,不違背人子之道,就可以了。」
乍一看,賈詡說的似乎都是老生常談,甚至有些迂闊,但聰明的曹丕卻一下就心領神會了——只要你自己不出錯,對方遲早會犯錯,到時候你就贏了,慌什麼?
從此,曹丕便深自砥礪,開始了一場如臨如履的刻苦「修行」。
不久,曹操又動了廢立之念,便私下問賈詡的意見,賈詡卻默然不語。
曹操不悅,道:「問你話呢,怎麼不吱聲?」
賈詡說:「剛才在想事兒,走神了。」
曹操問:「想什麼?」
賈詡答:「想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之事。」
袁紹和劉表都幹過廢長立幼的事,然後他們就都身死國滅了。賈詡惜言如金,點到為止,貌似什麼都沒說,但其實什麼都說了。
曹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老傢伙是在拐彎抹角地勸諫呢,頓時哈哈大笑。
漢末三國時期,厲害的謀士很多,可像賈詡這樣既洞明一切又圓熟老到的,其實也是鳳毛麟角。無怪乎他能在這個亂世之中左右逢源,屹立不倒,最後還以七十七歲高齡,在曹魏新朝廷的三公之位上壽終正寢。
就曹操內心而言,他其實是傾向於曹植的,但大多數老臣都維護曹丕,這就達成了某種平衡,使這場「立嗣之爭」不得不曠日持久地進行下去。
某一天,曹操出征,曹丕、曹植和眾朝臣都到城門送行。曹植可能是得到了丁儀和楊修的點撥,便大秀文采,在出征儀式上出口成章,極力歌頌曹操的功德。於是,眾朝臣的眼球一下都被曹植吸引了過去,曹操自然也很滿意。
一旁的曹丕頓時失去了存在感。
眼看風頭都被曹植搶光了,曹丕恨得牙癢,卻又無計可施。此時,一個叫吳質的幕僚忽然湊了過來,對曹丕耳語道:「待會兒魏王啟程,你什麼都不用做,哭就好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曹植是大詩人,自然要秀文采,走高雅路線;曹丕的詩歌雖然也寫得不錯,但總體上的才藝不及曹植,所以必須另闢蹊徑,走感情路線,搞差異化競爭。
曹丕的演技相當過硬,老爺子剛要動身,他便跪倒在地,然後眼淚說來就來,「涕泣而拜」,無言地表達著對父親的眷戀和不舍之情。
看他瞬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曹操和眾朝臣無不唏噓不已。大夥都覺得,曹植雖文采斐然,可還是曹丕的「真情流露」更讓人感動。
曹丕一哭,便勝過了曹植的千言萬語,可見在權謀上,曹丕陣營的實力足以甩曹植陣營好幾條街。
如果說,曹植遺傳了曹操的文學才華,那麼曹丕就是遺傳了曹操的政治才幹。所以,作為一個文人,曹植在更多的時候,會出於天生的性情行事,不太善於表演和偽裝;曹丕作為一個天生的政治家,則會將權謀之術貫穿到所有的言行之中,不惜代價打造一個完美繼承人應有的人設。
於是,久而久之,朝野輿論便漸漸傾向於曹丕。曹操耳中聽到的,越來越多的都是稱頌曹丕的聲音。
到了建安二十二年冬天,曹丕堅持多年的刻苦「修行」終於修成正果,功德圓滿——曹操正式將他立為王太子。
據說,得知這一消息,曹丕欣喜若狂,一把抱住朝臣辛毗的脖子,大笑道:「辛君知我喜不?」(《資治通鑑·漢紀六十》)
曹丕跟辛毗的私交可能不錯,所以不怕他笑話,但如此得意忘形,終究有失太子的威儀,也不像一個未來的開國之君應有的樣子。所以,辛毗一回家,就忍不住跟女兒辛憲英吐槽,辛憲英則不無鄙夷地感嘆道:「太子的責任是替君王主持宗廟社稷,因責任重大,理應擔憂恐懼,而他反倒欣喜若狂,這樣的人如何能長久?曹魏的國運如何能昌盛?」
不管曹魏未來的國運如何,總之這場馬拉松式的「立嗣之爭」到此算是塵埃落定了。
曹植頗為失落,就開始破罐子破摔。後來有一天,他竟然擅自駕車奔馳在宮中的「御道」上,還大搖大擺地從「司馬門」出了宮。要知道,御道和司馬門都是天子專用的,曹植此舉,顯然絲毫不把朝廷禮制和規矩放在眼裡。
在曹操看來,這小子故意這麼幹,就是在發泄不滿,在跟他這個老頭子示威!
曹操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當天,負責守衛司馬門的公車令便無辜躺槍了,被曹操砍掉了腦袋。沒過幾天,曹植的老婆也躺槍了,被曹操賜死在家中,理由居然是她穿的繡衣太奢華,違背了朝廷厲行節約的命令。
曹操沒動曹植一根汗毛,但卻拿這兩個無辜之人的性命開刀,明擺著就是殺雞儆猴——倘若你小子再不收斂,下一個掉地上的,就是你的腦袋!
從此,曹植被迅速邊緣化,徹底失去了曹操的寵信。
曹丕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再也不用擔心這個才華橫溢的三弟跟自己搶太子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