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襲烏巢:致命的一擊
2024-09-26 04:07:04
作者: 王覺仁
幾千車糧食被曹軍一把火燒成灰燼,對袁紹當然是不小的打擊。不過,不必擔心袁軍士兵們會餓肚子,因為袁紹財大氣粗,有的是糧食,燒了就燒了,他再從後方運上來就是了。
當年十月,又一批數量更龐大的軍糧運抵前線,帶隊的將領是淳于瓊,負責護送的部隊足有一萬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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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袁紹怕又被曹軍給燒了,不敢再讓他們把糧食運到官渡,而是命淳于瓊前往大營東北面四十里外的烏巢紮營,將糧草屯在那兒。
沮授覺得這樣還是不太保險,就建議再派一支部隊在外圍巡邏,以防被曹操偷襲。
雖然早已被袁紹晾在一旁,可沮授還是本著打一天工盡一天責任的原則,三番五次給袁紹提建議。可是,每一回都被袁紹否決,這一次也不例外。
也許在袁紹看來,讓淳于瓊帶著一萬多人守烏巢,已經是綽綽有餘了,再派兵過去完全是多此一舉。
其實,袁紹這麼想也是合乎情理的。烏巢離官渡大營足有四十里,除非曹操是千里眼,否則怎麼可能知道袁軍的糧草在哪兒?
然而,令袁紹萬萬沒想到的是,曹操雖然不是千里眼,卻很快就知道了。
因為有人叛逃,泄露了情報。
這個人就是袁紹帳下的謀士許攸。
許攸之所以叛逃,說起來也很偶然。起因是他向袁紹獻計,建議分兵奇襲許都,說一旦成功,便可奉天子討曹操,到時候曹操就成了瓮中之鱉;即便暫時攻不下許都,也可令曹操首尾難顧,疲於奔命,最後還是可以擊敗他。
這個計策本身肯定是對的,問題是袁紹之前已經讓劉備和韓荀試過了,然而並沒什麼用,所以袁紹早就死了這條心,也就否決了許攸的提議。
其實對於「偷襲許都」這個提議,袁紹之所以否決,歸根結底,還是他對「奉天子以令不臣」這套說辭打心眼裡並不認同,故而稍遇挫折就放棄了。倘若他能真正認識到掌控天子所帶來的政治利益和各種各樣的好處,那麼繞過官渡去偷襲許都,在眼下仍然是非常值得一試的策略。
許攸的建議被老闆否了,按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頂多心裡有些失落罷了,反正工資照領、活照干,也不至於這樣就叛逃了。促使他走這一步的是緊接著發生的一件事——他的家人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被留守鄴城的審配給抓了。
許攸頓時又驚又怒。
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子辛辛苦苦在前線打仗,你審配卻趁機在背後搞我的家人,這是幾個意思?!
許攸的家人到底所犯何事,史書無載,不過我們不妨從審配平時的為人,來判斷此事究竟孰是孰非。按史書記載,審配為人正直剛烈,常追慕古人節操,所以逮捕許攸家人這件事,很可能是秉公辦理,並非出於個人恩怨。
當然,袁紹手下這幫人彼此不和,經常窩裡鬥,這是事實。但就算審配與許攸之間真有什麼私怨,想搞許攸,前提也是你許攸的屁股不乾淨,讓審配抓住了把柄,否則身正不怕影子歪,許攸大可以讓袁紹主持公道,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何至於家人一被捕就叛逃呢?
可見,許攸大概率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而且性質很嚴重,一旦被審配挖出來很可能得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只能三十六計走為上。
許攸的叛逃,對此刻的曹操而言,不啻於大旱之年碰上一場甘霖,也無異於在即將凍死的雪地里遇見一堆篝火。
當時曹操正在大帳里洗腳,正準備洗洗睡了,天大的煩心事也只能等到明天再說,突然聽到侍衛來報,說有一位自稱是故人的許攸求見。
曹操立馬跳了起來,光著腳就沖了出去,看見來人果然是許攸,不禁拍掌大笑,喜不自勝道:「子遠(許攸字),你來了,我的大事就成了!」
許攸年輕的時候,跟袁紹、曹操都很熟,彼此早就知根知底,所以曹操很清楚,許攸在這個節骨眼上從袁營跑過來,一定是在袁紹那兒混不下去了。而他這一來,也必定會帶來此刻曹操最急需的絕密情報。
雖然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情報,但曹操在這一刻已經預見到了勝利的曙光。
他笑容滿面地拉著許攸入座。還沒等他開口寒暄,許攸便開門見山道:「袁紹兵力強盛,你打算如何應對?眼下還剩多少糧食?」
不愧是袁紹帳下的主要謀士,眼光真毒,一句話就擊中了要害。
「不多。」曹操道,「還可以吃一年。」
曹操雖然心情很激動,但並未失去應有的警惕。在沒有摸清許攸的來意之前,當然不會泄露自己的老底。
許攸一聽,不由冷然一笑:「不對,重新說。」
曹操無奈,只好說:「還可以吃半年。」
許攸頓時不樂意了,臉色一沉,道:「足下是不想打敗袁紹了嗎?何必如此言之不實?」
大家都是老江湖了,玩虛的看來沒有多大意義。曹操這才苦笑著說:「方才是玩笑而已。實不相瞞,只能吃一個月了,你說該怎麼辦?」
其實曹營的軍糧到底還能不能撐一個月,也是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的。不過許攸已經沒必要再追問下去,只要確認眼下的曹操迫切需要自己的情報就夠了。
「您孤軍獨守,外無援兵而糧谷已盡,此乃危急存亡之時也。」許攸緩緩道,「袁紹有一萬多車糧草輜重,就屯放在烏巢,守軍的防備不太嚴密,若派一支輕騎前去突襲,出其不意,把糧草輜重全燒了,不出三天,袁紹必自行潰敗。」
曹操一聽,內心的狂喜已無法用語言形容。
這一刻,想必他的眼前已經浮現出袁紹授首、北方平定的畫面了。
許攸這份情報,其價值比起十萬雄兵或許有過之無不及。我們今天看諜戰題材的影視劇,不難發現隱蔽戰線的情報工作對於戰爭所具有的重大意義。許攸雖然不是曹操的臥底,但他在這個重大關頭提供的這份絕密情報,無疑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官渡之戰的勝負,從而決定了歷史的走向。
曹操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連夜召集謀士和將領們開了一個軍事會議,討論突襲烏巢的行動。然而,大部分人都對這份情報的真實性產生懷疑,認為許攸不一定是真的投誠,也可能是袁紹的反間計。
也難怪眾人懷疑,因為這件事情實在是太戲劇性、太不真實了。如果說這是上天所賜的好運的話,那麼運氣好到這種程度,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曹操卻堅信許攸的情報是真的,也堅持要親自帶兵去奇襲烏巢。
關鍵時刻,荀攸和賈詡站在了曹操這邊。有這兩個最精明的謀士支持,曹操的底氣更足了。事不宜遲,他果斷下令:由曹洪和荀攸留守大營,命樂進、許褚等人集合五千精銳步騎,全部換上袁軍的旗幟和軍裝,人銜枚(嘴裡銜上小木棍,以防出聲),馬縛口,而且每個士兵都要帶上一捆木柴。然後,曹操還特意命許攸同行。
讓許攸跟著走這一趟,顯然是很聰明的做法。此舉目的有二:首先,許攸在袁軍中地位甚高,而他叛逃的消息不會這麼快便傳開來,所以有他擋在前面,路上若遇袁軍盤查,可輕鬆應對。其次,這也不失為驗證情報真實性的一個辦法——若情報為真,許攸便會坦然前往,若是假的,他定會心生恐懼,而曹操也定會察覺出來。
當天深夜,曹操親自率領這支部隊,從小道出發,往烏巢方向疾速前進。
從曹營到烏巢,中間基本上都是袁紹的防區,一路上自然是碰到了不少敵軍的巡邏隊。曹軍的說辭是:「袁公擔心曹操偷襲後方,派我部來加強守備。」
這個理由說得過去,而且他們全都穿著袁軍軍裝,加之還有許攸在場,所以對方沒有懷疑,就放他們過去了。此外,如果袁軍有口令之類的防滲透手段,許攸一定知道,所以同樣攔不住他們。
天還沒亮,曹軍就趕到了烏巢,悄悄圍住淳于瓊的軍營,在四周乘風縱火,袁軍軍營頓時陷入火海,一片大亂。天明,驚魂未定的淳于瓊才發現曹軍人數不多,立刻帶上人馬出營反擊。
雙方展開激戰,淳于瓊不敵,只好退回營中,固守待援。
很快,袁紹接到了淳于瓊派人送來的急報,又驚又怒,趕緊把長子袁譚和謀士郭圖及大將張郃、高覽等人找來,商議對策。袁紹本人的意見是:你曹操去打烏巢,我就打你的官渡大營,就算你攻破了烏巢,只要我把你的大營拔掉,你就沒有退路了。
他決定派張郃和高覽率重兵去攻打曹營。
很顯然,這就是「圍魏救趙」的招數: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迫使你回師。
這一招當初曹操也用過,而且還用得挺溜。可問題是,同樣的計策,在不同的情況下,由不同的人用,效果不見得就是一樣的,甚至很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說,兵法得活用,不能生搬硬套。倘若在帷幄之中套用一些兵法就能決勝千里,那當年紙上談兵的趙括早就是千古名將了。
袁紹這個對策有一個很明顯的誤區:他以絕對優勢兵力跟曹操對峙了這麼久,如果曹營那麼好攻克的話,他早就攻克了,何必等到今天?之所以遲遲打不下來,正是因為曹營的防守異常堅固,且曹軍的戰鬥力十分強悍。儘管眼下曹操不在,可曹營的防守難道立馬就變薄弱了嗎?雖然曹操帶走了一部分兵力,可如果防守得當的話,其戰鬥力不見得就會削弱多少,你袁紹憑什麼認為現在去打就一定能打下來?
張郃身為久經戰陣的將領,一聽就覺得老闆這個策略不靠譜,趕緊道:「曹操率領的全是精銳,一定會攻破淳于瓊。他一旦失敗,便大勢已去,請讓我們先去援救烏巢。」
可是,郭圖為了迎合老闆,卻堅持認為應該去攻曹營。
張郃據理力爭道:「曹操的大營固若金湯,就算強攻也無法攻克,而淳于瓊一旦失守,所有的糧草輜重被毀,我們就都要成為曹操的俘虜了。」
然而,袁紹聽不進去,仍然命令張郃與高覽率主力去攻曹營,同時另外派一支輕騎去援救淳于瓊。
至此,袁紹敗局已定,再也無法挽回。
如果說曹操奇襲烏巢是把袁紹朝深淵推了一把,那麼袁紹此舉就等於是自己閉著眼睛縱身一跳!
張郃和高覽無可奈何,只好率部對曹營發起了不計代價的強攻。
與此同時,曹操與淳于瓊也在烏巢陷入了苦戰,一時竟難分勝負。
說起來,淳于瓊也算是資歷很深的一員老將了,他和曹操曾經還是同僚——當年,漢靈帝組建西園軍,淳于瓊也是著名的西園八校尉之一。
所以,此人的作戰經驗還是比較豐富的,加之兵力是曹操的兩倍多,故而令曹操打得異常艱苦。
就在這時,斥候來報,說袁紹的援軍到了。左右大為緊張,對曹操說:「等敵軍接近,我們就分兵禦敵。」
曹操正打得心頭火起,聞言怒道:「等敵人到了背後,再來報告!」
這就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將士們聞言,都意識到若不能在短時間內擊敗淳于瓊,他們這些人包括老闆曹操在內就都要被袁軍團滅了,今天必定命喪於此!
人到了這個時候,就會激發出超常的勇氣。眾將士拼盡全力,殊死一搏,終於攻破袁軍營寨,生擒了淳于瓊,斬殺了眭元進、韓莒子、呂威璜、趙叡等多名將領,然後一把火將袁軍的糧草輜重全都燒成了灰燼。
為了震懾袁軍,曹軍割下了淳于瓊及一千多名俘虜的鼻子,還割了許多牛馬的舌頭,隨即回頭去迎戰袁紹派來的援軍,並把這些血淋淋的「肉塊」扔到了袁軍陣前。
雖然袁軍將士也看慣了戰場上的屍體,但從未見過這麼殘忍血腥的做法,見狀無不大為驚駭。曹軍遂輕鬆將這支援軍擊退。
淳于瓊被樂進砍掉了鼻子,然後血流滿面地被帶到了曹操面前。
當時戰場上十分混亂,曹操可能沒料到樂進會對淳于瓊下這個狠手,見狀有些吃驚,忙道:「怎麼會弄成這樣?」
淳于瓊憤然道:「勝負自有天意,何必問這麼多?」
念在同僚一場,曹操有意留淳于瓊一命。可就在這時,身旁的許攸卻陰惻惻地說了一句:「來日他若照鏡子,定然不會忘記今天。」言下之意,淳于瓊遭遇了「割鼻」這種奇恥大辱,肯定不會心甘情願歸順你曹操,萬一哪天找你報仇怎麼辦?
曹操一想也有道理,只好把淳于瓊殺了。
許攸和淳于瓊好歹也是老同事,可在人家性命攸關的時候,非但沒說半句好話,反而落井下石,可見許攸這個人的人品實在不咋的,也可見袁紹陣營內部相互傾軋的現象有多麼嚴重。
官渡這邊,張郃與高覽硬著頭皮猛攻曹軍大營,部下死傷無數,卻絲毫沒有進展。
郭圖之前是力主用重兵攻曹營的,現在眼看著就要落敗,擔心袁紹會怪罪於他,便決意讓張郃當「背鍋俠」,趕緊向袁紹匯報說:「張郃攻不下曹營,卻出言不遜,想把責任往您身上推。」
這話很快就傳到了身在前線的張郃耳朵里。
張郃氣得差點吐血——老子提著腦袋在前線跟敵人拼刀子,你姓郭的居然在背後給我捅刀子?!
除了憤怒,張郃更感到恐懼。
曹營攻不下來,必然得有人來背鍋。現在郭圖這廝把自己擇乾淨了,那袁紹一定會拿他張郃當替罪羊,所以回袁軍大營只有死路一條。
既然袁營回不去了,那還有什麼路可走?
答案只有一個——投奔曹營!
張郃跟高覽一合計,索性把攻打曹營用的那些器械燒了個精光,然後就到曹營投降了。留守的大將曹洪深感疑惑:剛才不是還殺得昏天暗地嗎,怎麼突然說降就降了?不會是想使詐吧?
荀攸勸他不要想太多,說:「張郃的計劃不被袁紹所用,在那邊已經待不下去了,所以怒而來奔,有什麼好懷疑的?」隨即以禮節接待了張郃跟高覽。
張郃這一「怒而來奔」,純粹是被郭圖逼反的。換言之,在曹操與袁紹展開終極對決的這個賽場上,最後曹操大獲全勝的臨門一腳,完全可以說是郭圖幫著踢的。
這一踢,就徹底把袁紹踢進了人亡政息的萬丈深淵。
郭圖甩鍋這件事,加上之前許攸落井下石的事,還有更早之前郭圖算計沮授等事,足以讓我們看出一個可悲的事實——袁紹陣營的窩裡鬥是何等貽害無窮!
其實這一點,荀彧和郭嘉早就一語道破了:「紹大臣爭權,讒言惑亂。」
像這些「讒言惑亂」、背後插刀的事,對袁紹集團的「高管」們來講,可能早就習慣成自然了,可長期內鬥、內耗的結果,就是把他們共同乘坐的這條船弄得千瘡百孔。而當這條船最終沉沒的時候,船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同時也都是施害者。
下面的人成天窩裡鬥,原因到底出在哪裡?除了一部分員工的人品的確有問題,最大的問題,恐怕還是出在老闆袁紹身上。
曹操、荀彧、郭嘉都曾經給袁紹下過斷語,總結起來主要有這幾個方面:
「志大而智小」(曹操語),就是志大才疏;
「多謀少決」(荀彧、郭嘉語),就是謀劃很多,決斷很少;
「外寬內忌」(荀彧、郭嘉語),就是表面寬厚,內心猜忌;
「好為虛勢,不知兵要」(荀彧、郭嘉語),就是務虛,喜歡講排場,卻不懂真正的兵法;
「兵多而分畫不明,將驕而政令不一」(曹操語),就是兵力很強,但統率無方,部將驕慢,且政令不一。
有什麼樣的老闆,就有什麼樣的「企業文化」。袁紹身上存在這些致命的缺點,就導致他的集團內部很難形成真正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也很難走在一個正確的方向上。因為對集團有益的意見,比如奉迎天子、與曹操打持久戰等,僅僅由於不合老闆口味,就總是得不到採納;而那些精於算計的人就會曲意逢迎,說一些讓老闆覺得順耳的話,從而踩著別人往上爬,實現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久而久之,必然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結果——有公心的人全都靠邊站,如沮授和田豐;善於鑽營的人卻站到了台前,如郭圖。
這樣的「企業」,破產倒閉是必然的。
當然,話說回來,袁紹最終落敗,也有一定的偶然性。比如「許攸叛逃」就是一起偶發事件。誰能料到,留守鄴城的審配會在前線戰事最膠著的時候逮捕許攸的家人呢?又有誰能想到,許攸的反應會那麼激烈,一下就投奔了曹操呢?
但凡審配有一點大局觀,做事更理性一些,先別急著抓人,一切等到戰事結束再說,也不至於把許攸逼得狗急跳牆。可見,審配的一念之差,就影響了整個官渡之戰的大局,不能不說帶有很強的偶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