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理由
2024-09-26 03:13:42
作者: 貓小塵
篤篤,篤篤。
這樣的聲音,薛芷以前很少聽過。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薛芷所在的房子,都很少會有人敲門。
所以薛芷無疑是對這個聲音覺著有些陌生的。
咿呀。
門縫上顯然已經許久沒有上油了,所以拉開門的時候,響起了一個吱呀的聲響。
「喲,小伙子,又是你啊,最近來照顧我棺材鋪的人還真是多,昨天這裡就要了好幾十副棺材,哎喲,裡面的屍體啊,有些都焦黑焦黑的,都快成炭了,慘啊。」
薛芷唔了一聲,隨後問道:
「那,那些人都被好好安葬了嗎?」
棺材鋪老人提著煤油燈,帶著薛芷朝陰森可怖的棺材鋪里走去。
夜裡涼風起,棺材鋪兩邊的紙人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有眼黑,一雙眼白卻如同能看見一般,直溜溜地盯著人看。
風聲嗚嗚的,院子裡的陰涼氣息就更是慘重了。
老人的腰有些瞘瞜,提著燈的步子卻是穩健,嘿嘿地笑了兩聲,說道:
「應該是有好好安葬的吧,畢竟武林盟的人,向來不會給殺死的燒焦者買棺材,這次破天荒買了這麼多,除了好好安葬之外,老頭子我也想不出其他什麼原因。」
薛芷又點了點頭,身子微微站住,咽下了一口從喉間湧出的血液。
前面的老頭子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微微地站定了身子,說道:
「年紀輕輕的,怎麼比我這老頭子還受不得風寒?」
薛芷微微一笑,不發一言,強撐精神,跟著守棺材鋪的老人就走進了後院。
後院四處就是鋪排的棺材了,顯然比薛芷上次來時少了許多,故而顯得有些荒涼。
不過,在棺材鋪說荒涼,倒也是充斥了一種奇異的諷刺意味在。
「怎麼,娃兒,來找什麼啊,是要紙人金元寶呢,還是要花圈紅蠟燭呢?」
薛芷語氣平淡,神情冷淡,臉上還帶著幾分蒼白之色,說道:
「我來找一副棺材。」
「哦?要多大的?」老頭子意興闌珊,許是這些天來的人太多了,他有些麻木。
畢竟棺材鋪算是少有的,又怕沒有生意,又不喜歡生意太多的所在了。
生意越多,說明悲劇越多。
沒有人天生喜歡悲劇,歌頌悲劇者,也只是希望這世上的悲劇能少一些,希望人們從悲劇的妄想中甦醒過來,去找到真正的喜樂罷了。
只是,薛芷的回答,顯然有些出乎棺材鋪的老頭子的意料。
薛芷平靜地說:「和我這般大小的便可。」
這一下,棺材鋪老人也不得不回頭多看了薛芷一眼。
月光晦暗,棺材鋪老人又提起了提燈,微微抬高些許,才認真地看向薛芷的臉,眼神凝固。
薛芷看著棺材鋪老人黝黑的臉,不發一言,只是覺得棺材鋪老人的神色有些複雜,不像是在看自己,反倒是像在看過去很久的,遙遠的記憶一般。
薛芷就靜靜地站著,等了許久,也沒等到棺材鋪老人再次發話,於是便微微挑了挑眉,說道:
「有我這般大小的棺材嗎?」
「啊?」老人從塵封的記憶中把自己剝離出來,確認自己聽到的,是一個少年的聲音後,才哦了一聲,說:「有嘛,倒是有的。」
薛芷苦澀一笑,從腰間掏出鄉親們散落在地上的錢袋子的其中一個,說:
「這次我有錢.....我想要一個棺材,我不想死的時候臉被埋在泥土裡,想要一封棺材。」
老人誒了一聲,說:
「我說有棺材,又沒說一定要賣。」
這話倒是讓薛芷有些許意外,疑惑地說道:「老先生這是何意,我.....」
薛芷想說自己有錢,但想到自己的錢,是那些死去之人的錢,一下子又有一種愧疚感緩緩湧上心頭,一時之間,竟是愣地有些不知道如何發話起來。
畢竟錢,好像確實不是薛芷的。
而棺材鋪的老人,雖然臉色蒼白,小孩子看了多半會有些害怕,此時卻有一雙猶如能看透風霜的眼睛。
他用精壯有力,並且相較一般人而言較為長的手臂舉著手中的提燈,意味深長地說道:
「孩子,別緊張,不是我老頭子不樂意做你的生意,而是你還命不該絕,不應如此早就放棄。」
薛芷道:「先生此言何意?」
棺材鋪老人終於捨得放下手裡的提燈,本來略有些陰沉的喉音變得低沉淳厚起來,將手裡的提燈順勢就遞給了薛芷。
薛芷不知道老先生為何忽然這樣說,但薛芷顯然也覺得,師父對自己的養育之恩深重,自己還沒有成為天下第一,領悟人生八苦,祭出最強一劍,故而也不能如此早就死去。
於是薛芷也穩下了心,想聽聽這個老先生有什麼說法,可以給自己活命的機會。
那提燈,也自然很安穩地落到了薛芷的手裡。
「小子,摧心掌掌力是很強,但你的內力顯然更強,只是你這些年絲毫不停息地追求內功,使得內功強上一分,從小便融入你的體內的摧心掌掌力也增加一分罷了。
你若是此時散去武功,其實丹田氣海中的真氣就會倒沖,反而會將背後的摧心掌掌力衝出體外。
日後,你縱然不能再有武功大富大貴,行走江湖,也終究是有活命的機會。」
薛芷聽聞此言,卻是搖了搖頭,說道:
「老先生,您有所不知,我至少有兩個理由,不能散去自己的一身武功和內功。」
棺材鋪老人已經在棺材鋪前方的一個木製長板凳坐下,同時拍了拍木質板凳的另一側,示意薛芷坐下,說:
「你說,孩子,我在聽。」
說著,棺材鋪老人就從腰間抽出了一根旱菸管,再從褲腳拿出一包油紙包好的菸絲,輕輕放入旱菸管中,便把煙管含在嘴裡,將頭部帶菸絲的地方朝著薛芷的方向遞過來了。
薛芷會意,稍稍打開了一下提燈的遮風罩子,旱菸管便伸了進去。
薛芷見老頭子在抽菸,也繼續了自己的講述,說道;
「第一個理由,我師父讓我體會人生八苦,至少參悟人生八苦和無我之劍,得到天下第一的位置,才能去死。」
棺材鋪老人聽到這話,咳咳地嗆了兩聲,略帶些惱怒,說:
「你師父這是什麼意思?他要你去死?」
薛芷搖搖頭,說:「是晚輩想死。」
「為何想死。」棺材鋪老人好不容易才從被煙嗆到的後勁中緩過來,聲音帶著些憤怒和悲嗆說。
薛芷的臉色有些陰淡,在許許多多如同今夜的夜裡,他理應不會和別人說自己的心事才對。
或許是今夜很疲憊,又或許是今夜月光不在,涼意滲人,所以他緩緩地將心中的說法吐了出來:
「因為我娘好像很希望我去死,因為我好像天生就不容易受到別人的喜愛。」
這話說出來,本來還滿臉憤怒的老頭子氣急敗壞地抽了一口煙,在昏黃的煤油燈下露出的半張慘白的臉,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嗆到了,顯得有些許紅潤的血色。
「放屁哦,你活你的就好,何須在意他人如何去想,何須在意他人希不希望你死。要我說,別人越希望你去死,你就越應該好好活著,氣死他們。
你小小年紀,還沒有感受過美酒的滋味,沒有感受過美女的溫存,沒有體會過他人的.....」
棺材鋪老人說到這裡,忽地愣了一下,隨後踏吧踏吧地繼續抽了兩口煙,渾濁的眼裡閃動著不一樣的神色。
良久,棺材鋪老人才開口說:
「那第二個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