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雪國

  12月27日。

  醒的時候才早上七點，窗外的陽光剛剛出來。

  洗漱完，多崎司從冰箱裡拿出牛奶，把麵包放進電烤箱，麵包烤熱後有股好聞的香味。

  從廚房窗口可以看見鄰居院子的晾衣繩上掛著好看的裙子，遠一點的地方傳來練鋼琴的聲音，幾隻渾身漆黑的烏鴉蹲在電線桿上鳴叫不止。

  兩片烤麵包塞進胃裡，烏鴉飛走了，唯獨好看的裙子和電線桿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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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是寒假的早晨，想必烏鴉們也不用上課，肯定是要別處玩耍去了。

  這樣一想，心情頓時暢快起來，拾尖都好像充滿生機。

  多崎司把餐具洗乾淨放進洗碗槽，給芽衣貓餵了早餐，接著到附近的超級商場買了一打貓食罐頭和貓砂，買了一套新的睡衣和內衣。

  千馱谷站前有一家機票代售點，他在那裡取了兩張預定好的今天飛旭川的機票，接著又在附近書店買了兩本精裝書打發時間。

  回到家，給芽衣貓換上新貓砂。

  二宮詩織在八點來到，臉上依然帶著糖分拉滿的甜美笑容。

  只要能看到這樣的笑容，就能收穫美好的心情。

  「回家咯。」多崎司摸摸她的腦袋，提上行禮出門。

  司機已經在門外等著，等兩人的時間裡，司機用於布小心地擦拭庫里南的前窗玻璃。龐大的車身毫無半點污痕，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異常耀眼。

  飛往旭川的途中，二宮詩織一直在窗口旁眺望下面的風景，多崎司在她身旁看《刺殺騎士團長》。

  冬季的天空澄澈，萬里無雲，始終能看到地面。

  「好天氣啊！」二宮詩織望著天，「怎麼說呢，簡直就像透明了那樣。」

  多崎司點點頭。

  「晴到這個程度，上帝的旨意大概容易傳到吧？」

  「沒那回事。旨意已在萬物之中，花里石頭裡雲絮里……」

  「你在說什麼嘛！」

  下午三點，飛機降落在旭川機場。

  「記得穿好衣服哦，」二宮詩織提醒道，「冬天的旭川很冷，氣溫通常零下二三十度。」

  「這種天氣的鐵欄杆舔起來會不會是甜的？」多崎司一邊穿衣服，一邊好奇地問。

  他只穿是穿了件毛衣外加一件紅黑相間的羽絨服，島本佳柰替他選的，款式比較時尚的那種。

  「欄杆甜不甜不知道，但舌頭肯定很甜。」二宮詩織樂呵呵地說著。

  她在白色高領毛衣外面套了一厚厚的褐色風衣，下身是厚款的保暖褲，穿一雙白亮的女式雪地靴，臃腫矮胖的模樣非常可愛。

  多崎司忍不住把她按在座椅上，使勁捏著她的臉搓了好一陣。

  「啊啊啊，kiki壞蛋，大壞蛋！」

  小可愛紅著小臉蛋張牙舞爪的模樣，像極了一隻生氣的小豬仔。

  下了飛機，氣溫非常低，但因為沒有風，而且天光明媚，所以體感溫度不算太冷。

  鞋與地面的雪摩擦，發出微弱的『嘎吱』聲。

  一個適合散步的晴朗冬日。

  因為飛機的飛行餐不和胃口，兩人一出機場便找了家餐館吃東西。

  各自飲著暖暖熱茶，吃馬鈴薯和大馬哈魚，食物的味道相當可以，白清淡而又有餘味。

  從餐館的窗口望出去，街道上除了雪還是雪，城市邊緣的淺藍色天空，白色的山峰高高聳立。

  注視矗立在遠方的雪山，多崎司緩緩吐出一口氣。

  白色的霧氣如一道緩緩搭建的橋樑，飄動到二宮詩織面前。她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問：「kiki，聖誕節那晚的後半夜發生了什麼事？」

  「聊了會天，挨了幾拳，」多崎司喝者熱茶，點頭：「就是這樣咯，沒什麼意思，她們兩個合起伙來欺負我。」

  「可你的心情好像不大好哦。」二宮詩織擺出知性大姐姐的姿態。

  看到多崎司一臉否認的表情，她又笑著說：「算了，算了，就當是詩織醬胡思亂想的吧。」

  吃過飯，兩人趕往旭川火車站。

  街上到處是高高隆起的髒乎乎的雪堆，空氣冷冷的。來往的行人特別注意著腳下的路，小心而快捷地移動著腳步。幾位少女凍得臉頰緋紅，不斷吐出團團白氣，白得似乎可以在上面寫出字。

  多崎司一邊觀賞著街頭景致，一邊悠然漫步。

  「kiki，快點啦，爸爸已經出門接我們了！」

  陽光燦爛，二宮詩織拉著他的手，催促他走快一些。

  來到旭川站，搭上通往小鎮的鄉下電車。

  列車駛出旭川站以後，窗外便顯得荒涼了許多，建築物稀稀拉拉不成氣候，儼然是雪中荒野的景象。

  小小的兩節路面電車，途中斑駁的紅色車漆，行駛在雪山與陽光下，像是行駛在童話世界當中。

  時間漸晚，多崎司看著車窗外邊，黃昏的氣息逐漸傾瀉在雪地上。

  快到達濱中町的時候，微黃的夕陽斜射在遠方的山巔上，那厚厚的白雪好像忽然有點害羞，微微露出點粉色。

  晚上六點，抵達海邊小鎮。

  太陽落下來後，氣溫驟降，天空飄著雪花，清冷的月台上見不到幾個人，過道的燈忽明忽暗，仿佛午夜裡搖曳的莫名火光。

  凜冽的寒風吹來，二宮詩織打了個寒戰，儘量把皮膚裸露出來的部分縮到大衣里。

  多崎司憐惜地摟著她小小的身體：「明年留在東京過新年好嗎？」

  「kiki也留在東京嗎？」二宮詩織仰著臉問。

  夜晚的冷空氣侵襲著她的肌膚，紅紅的小臉蛋使得她看起來更嬌美了。

  那小心翼翼的語氣，一眨也不眨的嚴肅目光，都在表現出她內心的真摯感情。多崎司不由地垂下目光，欣賞著她這種迷人的美：「明年我也會在東京過新年。」

  「一言為定！」二宮詩織開心地和他拉了拉手指，從行禮箱中取出圍巾，繞過多崎司的脖子，嚴嚴實實地蓋住他的嘴巴，然後再往上包住臉頰。

  這是一種保護臉部肌膚不被寒風吹裂的包法。

  多崎司親昵地看著她，冰天雪地中感到的卻是卻一種安樂的甜蜜氣氛。

  「明天我們去滑雪好不好？」

  「好呀。」

  「還有，想不想吃詩織醬親手做的年糕？」

  「當然想！」

  二宮詩織用溫柔的動作，幫多崎司把圍巾圍好。看到他外套下擺的衣服漏了出來，有幫他重新塞進裡面去，動作顯得非常自然。

  那種姿態幾乎使人忘記了所謂現實，可以一直攜手走向漫無邊際的遠方。

  走出濱中町的小站，靜謐環繞四周，多崎司安靜地呼吸著，注視雪花下落的速度。

  路面的積雪很深，整個世界只剩下兩人說話的聲音以及靴子踩進雪中發出的「咯吱咯吱」聲。

  「真是的呀，爸爸搞什麼，怎麼還不來……」二宮詩織看著村莊的方向，眉頭看好地皺起。

  亮著燈光的小屋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山腰位置，給人一種冷寂的感覺。

  「應該是積雪多，山路不好走的緣故吧。」多崎司安慰她一句。

  「那也該和女兒說一聲嘛！」

  走到站前的亮著黯淡燈光的小小候車亭，旁邊有棵高大、堆滿雪花、葉子掉光了的櫻樹。

  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

  二宮詩織用柔嫩的掌心接住一片從樹梢掉落的雪花，回過頭衝著多崎司露出一個甜度拉滿的笑容。

  山野小鎮微弱的燈火映照在少女的臉上，那種無法形容的美，使多崎司的心為之顫動。

  「吶，kiki，」她問道，「你覺得這像不像櫻花？」

  多崎司注視著她清澈的眸子：「你凍傻了吧，這哪像櫻花了？」

  「你才傻！」二宮詩織大叫一聲，雙手捧起一團雪花往他臉上扔去。「這是詩織醬的主場，你死定啦！」

  多崎司一晃腦袋，躲開她扔過來的雪花。

  「別躲！讓我今天代表整個北海道懲罰你！」

  話音剛落，多崎司腳下往前一踏，將她小小的身體摟入懷中。

  在這狹小溫暖的候車亭里，仿佛時間的概念僅適用於兩人體內，獨自運轉著。

  「kiki活該被星野老師揍~」二宮詩織撅著嘴，朝他做了個鬼臉。

  多崎司吻了她嘴唇一下。

  那一瞬間所感覺的是她內心小小的溫柔，嘴唇的柔軟與溫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擬的青春活力。

  「詩織~！」

  身後傳來喊聲，兩人轉頭看過去。

  一個把圍巾纏到鼻子上、帽耳聾拉在耳朵邊的男子，踏著雪快步迎接過來。

  風很大，聲音聽不清。

  等走進了一點，二宮詩織鬆開多崎司，朝前衝出去：「爸，怎麼現在才過來呀，路上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沒事，就是路上積雪太深，車子打滑了。詩織怎麼樣？有沒有冷到？餓不餓？」

  二宮爸爸紅通通的雙手緊緊攥住女兒的手，聲音聽起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多崎司拉上行禮跟上來，客氣地打招呼：「叔叔好。」

  「哦，辛苦多崎君了。」二宮父親頓時眉開眼笑，看著他身上穿的衣服不多，便嘮叨道：「你怎麼才穿這麼點，我都穿四件啦！小年輕就是愛風度，我像你這年紀的時候，遇上大冷天也穿這麼點，還就一個勁兒地喝酒，喝多了東歪西倒地躺在廳里睡覺，第二天起來就感冒啦！」

  他的聲音爽朗而又粗狂，嘹亮地在雪夜裡迴蕩。

  「kiki就是個大笨蛋啦！」二宮詩織用雙手捂住凍紅的臉頰，甜甜地和父親抱怨，「下午回來的時候，我讓他帶厚一點的衣服偏偏就不肯，雪後放晴的頭一晚特別冷，看他到時候不凍得呱呱叫。」

  「雪後放晴的頭一晚特別冷麼？」多崎司還是頭一次知道這種事。

  「是啊，比下雪時要低好幾度，每年都會冷死不少牛羊的。」二宮爸爸裹緊身上的大衣，仿佛想趕快結束閒談似的伸手要接過多崎司手中的行禮，「外邊天冷，我們回到家再聊吧。」

  借著候車亭黯淡的燈光，多崎司注意到他的衣服袖子和眼角都有幾處擦痕。

  二宮詩織也注意到了，頓時一臉嚴肅地指著那些擦痕：「這些怎麼回事，你老實交代，不然回到家我就和媽說你欺負我！」

  「呃……翻車了，」二宮爸爸羞赫地隔著帽子撓頭，「下雪天路太滑，轉彎時車子甩到了田埂上……，爸一個人沒法把車子弄上來，才會那麼晚來的。」

  「爸爸你莫不是凍壞了腦子？」

  二宮詩織氣得不打一處出，舉起小拳拳對著父親胸口就是一頓砸：「都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下那麼大的雪不要開車出來，又不是沒摔過，這麼粗心大意的那輛豐田車早晚要提前報廢……」

  氣勢洶洶的，好像她才是一家之主那樣。

  罵著罵著，少女臉上的表情變得心疼起來，踮起腳尖檢查父親身上的各處擦痕，輕輕哈氣：「有沒有摔疼啊？真是的，這麼大個人了還讓女兒操心……回到家看我不讓媽媽教訓你……」

  「別，可別讓你媽媽知道。」二宮爸爸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彎下腰湊到女兒身邊：「我給你和多崎君買了兩套全新的滑雪裝備，作為報答，摔車的事你得和媽媽保密！」

  「全新的？」二宮詩織眨眨眼。

  「對對，」二宮爸爸拼命點頭，「就連滑雪道，爸爸也和村裡的人一次修整過了，保證你們玩得開心！」

  「爸爸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

  二宮詩織歡呼一聲，臉上洋溢著俏皮的笑容，「放心好了，今晚你為什麼遲到這件事，詩織醬什麼都不知道。」

  「不行，你還得幫爸爸撒一個慌，就說本來很快要到家的，但是車子拋錨了只能先放在修理廠。」

  這兩父女大聲密謀的場景，既然人覺得有些好笑，又讓人覺得心疼。

  步行返回村莊的途中，二宮爸爸的精神很亢奮，一路都在說著入冬以來小鎮裡發生的事。

  先是開開心心地說旭川市政拍了三輛掃雪車過來，供給局面清理路面積雪使用，接著又滿臉氣憤地罵其中一個開車的司機是個笨蛋，把小鎮原本就少的綠化花圃給撞塌了。

  還說前一陣的雪太大，隔壁鎮子發生了雪崩的事故，電力設施被摧毀了好多，連帶著這邊也收到波及，停電了一個禮拜的時間。

  就連去旭川的火車軌道也中段了一陣，那時候村里人有什麼事，都要拜託他那輛小豐田，還說他那段時間，有種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般的自豪感。

  爬到半山腰時，一輛小豐田靜靜躺在路邊的田埂上。

  二宮詩織樂呵呵地拿著手機，各個角度都拍了一張照片，說是要留著以後取笑爸爸用。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她就累趴了，蹲在地上不肯走路。

  當然，也有可能是裝的，反正她那麼古靈精怪，很難說一定沒有存心讓多崎司背她回去的想法。

  因為衣服的緣故，小可愛比平常重了好多。

  背著她，一步步踩著積雪，多崎司往山腰上的村莊走去。

  「kiki，kiki~」

  二宮詩織存著逗他的心思，一路上不斷掀開他的圍巾，往他耳垂下吹氣。

  剛吹過來的氣息是暖暖的，但被山林的冷風吹過一遍後，就變成了刺骨的寒冷。

  「等叔叔不在的時候，看我怎麼收拾你！」多崎司低聲威脅一句，然後斜看一眼二宮爸爸。

  「嗚嗚，詩織醬怕怕喲~」

  二宮詩織一點都不怕地笑著，雙手摟緊他脖子，眼神朝向路的前方。

  在雪天夜色的籠罩下，農舍的屋頂愈發顯得低矮，仿佛整個村子都靜悄悄地沉浸在大山的懷抱中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