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界往事（三） 求而不得之物

  清晨，沐游被手錶有規律的滴答聲吵醒。

  睜眼，刺眼的光線投來，這個世界的天色永遠是正午。

  面前的棉被隆起一團，隨著他手臂移動，裡面立即響起一聲抗議的嚶嚀。

  沐游掀開被口，一具溫軟嬌軀正蜷縮在他的臂彎里，呼吸悠長，像只熟睡中的小貓，略顯凌亂的長髮肆意的披散在兩人身前，發梢的清香傳來，令他心神又蕩漾了一下。

  

  沐游輕撫著懷中人的肌膚，心中升起一股滿足感。

  昨夜兩人並不是一時衝動的激情，而是經歷過漫長歲月後，水到渠成的情感表露。

  兩人原本被時光折磨的有些疲憊的靈魂，也都在這一夜的交融中疲態盡去，煥發了新生。

  對沐游來說，三十年前喚醒林雪，是他的一次精神重生，而現在兩人用實際行動確認了關係，又是一次更加徹底的新生。

  今天之後，不管是對接下來的生活，還是對彼此的態度，一切都將大不一樣，這種新奇感，是這個永遠一成不變的世界裡最稀缺的東西。

  「唔……」

  林雪似乎被他的小動作驚醒，打著呵欠清醒過來，仰頭看向沐游，卻正對上他直勾勾的視線，不由臉色一紅：「怎麼了，這樣子看著我？」

  沐游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麼，只是有些沒想到，你昨天會忽然主動……」

  說起這個，林雪似乎突然有了些怨氣，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鼻頭微微皺起，嗔怪道：「你這個呆瓜，你知不知道，女人一直熬，也是會被熬成滷水的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什麼是故意的？」沐游有點沒明白。

  「還裝傻？三十年了，我每晚都會給你留門，可你從來不知道主動一次……沒辦法，只好我主動了……」林雪說。

  沐游聞言很是呆滯了數秒。

  這些年他的確經常在休息時間，看到林雪家門敞開著，即使關了也只是虛掩，總會留些縫隙。

  不過這個世界也沒別人，只有他們兩個，關不關門的沒有區別，沐游也就沒在意。

  直到此時，他才恍然大悟：「哦，原來那是你故意留的門，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麼？」林雪好奇看過來。

  「我以為，那是你在表達對我的信任……」

  「……」

  即便是林雪，此時只有無言以對的份兒。

  「我不管！反正是你的錯，是你害我苦等了三十年，你要好好補償！接下來的一天，不，一周，你都別想離開這間屋子……」

  ……

  一周後。

  房間的窗戶被沐游打開，明媚的陽光再次投射進屋內。

  沐游對著陽光伸了個懶腰，只感覺神清氣爽，原本有些酸脹的肢體和氣力都在快速恢復。

  在這個世界，人連續進行一些高強度勞作也是會累的，不過和受傷自愈類似，勞作消耗的體力也會在很短時間內恢復。

  林雪坐在後方的梳妝檯前，對著鏡子打理妝容。

  這一周兩人什么正事都沒做，原本的日程安排被他們拋到了一邊，難得的給自己放了個假。

  當然也不是毫無收穫，至少兩人證明了，在這個世界就算過度的不加節制，身體也不會虧空……

  初嘗禁果，兩人都有些食髓知味，但兩人終究都是理智的人，及時克制住了滋長的欲望。

  放縱過一番後，便自然的回歸了正常的生活節奏，每天規律的起床，工作，交流，休息。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白天的時候他們不會再分開，各自做自己的事，而是無時不刻的黏在一起，不再避諱彼此，所有一個人的工作，都變成了兩個人。

  書桌上，沐游翻過手中的書頁，看著身旁頭靠在他肩上，一定要挽著他臂彎才肯看書的林雪，不由笑了笑。

  林雪立即察覺，抬頭白了他一眼：「怎麼了？突然又傻笑……」

  「沒什麼，就是忽然感覺，你和想像中不太一樣呢……」沐遊說。

  「哪裡不一樣？」林雪好奇。

  「本來以為，你會更獨立更高冷一些，即便和親近的人，也會希望保持一些私人空間，但實際上……」沐遊說著，看了眼兩人緊貼的身體。

  老實說，林雪這幾天的表現真讓他挺意外，本來一直是冷麵女神范的林雪，確認關係後忽然就變得十分小鳥依人，相處時所表現出的主動和熱情，讓沐游一時都有些不適應，好像恨不得一天24小時貼在他身上。

  林雪聞言猶豫了一下，才道：「你想聽實話嗎？」

  「當然。」沐游點頭。

  「實話是，其實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你平時看到的我，只是我在常年的成長環境中，所養成的習慣性偽裝，真實的我其實非常喜歡依賴他人，喜歡撒嬌，也有很多小女人心思，會吃醋會敏感，會希望喜歡的人注意力永遠停留在自己身上……但這個真實的我，只有在面對非常親密的人的時候，才會展露出來，這裡的『非常親密』，甚至連我父母和小海他們都不夠格，過去只有在奶奶面前，我才能自然的展現出真實的一面。」

  「但現在，能讓我展現真我的人又多了一個……」林雪一口氣說完，看向沐游。

  「……」沐游此時已經聽得怔住。

  看著沐游呆立出神的樣子，林雪小心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

  「當然不會……」

  沐游回過神來，笑著搖了搖頭，在她額頭上一吻。

  「……不如說更喜歡了。」

  ……

  止界的生活繼續著，平靜而甘甜。

  兩人之後並未直接住在一起，依舊保持著分居狀態，因為兩人商量後都認為，男女之事太頻繁了也不好，很容易讓人沉溺其中。

  要知道欲望的閾值一旦提升，就很難再回落，而不得不承認，肉體的歡愉，還是和最愛的人一起，在這個世界屬於最高等級的快樂體驗。

  因此更需要克制，否則習慣了這種感覺，做其他一切事情都會變得索然無味。

  兩人商量後最終決定，一月同居一到兩次，將這種事情當做獎勵，平時還是儘量少越界。

  不管如何，隨著兩人關係的改變，生活忽然不再乏味，一些本來很枯燥的事物，如今也變得甜美了起來。

  時間一天天慢慢流逝，有時候沐游甚至會覺得，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壞。

  就這麼待在這片靜止的世界裡，只有他和林雪兩個人，最愛的人就在身邊，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也沒有現實的壓力，沒有生老病死的煩惱，兩人可以隨時牽著手走出家門，去任何他們想去的地方，這樣的日子，別說五千年，就算是五萬年，似乎他也可以甘之如飴的度過。

  當然，沐游知道實際肯定不會這麼順利。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也包括愛情。

  現在他們只是剛剛確立關係，一切都還在新鮮期，但愛情也是有倦怠期的，三年之痛，七年之癢什麼的。

  沐游不敢說他和林雪就完全不會經歷這些時期，只希望真有倦怠期的話，能稍微平和一些，讓兩人有空間應對。

  就在這種略帶忐忑的等待之中，兩人生活照常繼續著。

  一年……

  兩年……

  十年……

  一百年……

  ……

  時間以難以察覺的速度流逝著，眨眼間，已經是沐游進入止界的第403年。

  排除沐游開始獨自度過的那76年，兩人也已經在此共同生活了320多年，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兩人情緒都太穩定了，想像中的『倦怠期』，始終沒有到來。

  300多年的相處，兩人的關係非但沒有平淡下來，反而愈發親密，親密到可以包容對方的一切。

  到了這個階段，沐游也終於放心下來，看樣子兩人性格真的足夠合拍，不會有尋常的倦怠期。

  但讓沐游萬萬沒想到的是，倦怠期沒等來，卻先來了一件意想不到的麻煩。

  「綠豆湯怎麼樣？」

  這天早上，沐游照常的在餐桌前準備早餐。

  「嗯，好……」

  林雪微笑點頭，走來餐桌前，像往常一樣自然坐下，但微笑中那一絲隱晦的遲疑，卻沒有逃過沐游的眼睛。

  「怎麼了？」沐游奇怪的看向林雪。

  林雪猶豫了一下，沒有隱瞞：「沐游，我……我好像懷孕了！」

  「嗯？」

  沐游聞言一怔，心中滿是茫然，懷孕？在這裡？

  止界裡他們的身體狀態應該是鎖定的，怎麼可能懷孕？從原理上根本說不通啊。

  「是真的……」

  林雪面現愁容，摸著自己小腹：「我能感覺的到……最近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

  沐游急忙在她旁邊坐下，也摸向她的肚子，結果自然是沒感覺出任何變化。

  「驗孕棒，試過了麼？」

  「試了，沒有反應……但那可能是因為，止界裡無法復現激素抗原反應……」林雪說。

  沐游也不由皺眉，看林雪這麼煞有介事的樣子，不像是單純的錯覺。

  而這裡電子設備又都不能用，他們又沒有外界的力量，一時還真無法確定是真是假。

  接下來的一年，兩人都在默默關注林雪的情況。

  可惜一年下來，林雪的肚子始終沒有變大的趨向，食量變化，孕吐反應什麼也從未出現。

  如此觀察了一年，兩人基本都確定了，懷孕什麼的明顯只是錯覺。

  「別急，孩子總會有的，等出去以後，你想生幾個我們就生幾個……」沐游寬慰著有些失望的林雪。

  林雪也沒有傷心多久，很快恢復了笑顏，並趁機纏著沐游，逼迫他連續交了幾天的公糧。

  雲雨過後，兩人的心情也跟著雨過天晴，生活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沐游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直到幾天後，沐游清晨起床下樓，就見林雪背對著他坐在大廳里，手中似乎懷抱著什麼，正在輕聲的自言自語。

  沐游奇怪的走近一看，卻頓時愣住。

  林雪手中，竟是一個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嬰兒，正保持著熟睡中的姿態，陷入靜止。

  「沐游，你來了，快來看看，我們的孩子。」林雪臉上帶著異常慈愛的笑意，向他展示懷中的嬰兒。

  「呃……」

  沐游臉色古怪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不可能是林雪生的孩子，而是她在外面，不知從哪家裡抱來的嬰兒——在這片止界裡，像這樣正被靜止的嬰兒不知道有多少。

  「怎麼樣？可愛吧？」林雪期待的看向他。

  「嗯，可愛……」沐游只好點頭附和。

  「是個女孩呢，名字我都想好了兩個，一個叫沐靈，一個叫沐心，你覺得哪一個更好聽？」林雪柔聲問他。

  「那就……沐心吧。」沐游苦笑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配合她，只當是小雪對期盼了一年的孩子，求而不得的一種排解方式。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的生活，變成了一家『三口』的生活。

  這個孩子似乎一下變成了林雪身上的掛件，不論上哪兒都會帶著，每天的工作也多了幾項，比如去各大服裝店挑選兒童服裝，每天給女兒變著花樣打扮，再比如樂此不疲的拉著沐游，給女兒規劃未來，寫滿了好幾個記事本……

  起初沐游還一直耐心配合林雪，想著等她這股養成樂趣消退，自然會回歸生活。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一晃便是幾十年過去，期間林雪非但沒有消退興趣，反而越發的沉迷於這場『親子扮演遊戲』，每天盡職盡責的扮演一個母親的角色，而他也被拉著一直充當父親。

  這下沐游終於開始感覺到不太對了。

  不過猶豫多日，他最終還是沒有戳穿。

  沐游隱約還是能理解林雪感受的。

  兩人的關係在這些年的朝夕相處中愈發火熱，如今已經走到了一個瓶頸，接下來按正常流程，他們需要由單純的情侶，轉變為父親母親，才能完成關係的升華，繼續在人生的道路上前進。

  但這個過程，卻被止界生生截停了。

  在止界中他們不可能生出孩子，也就意味著他們的關係被鎖死在了這個上限。但兩人的精神需求卻不會就此停止，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積累下去。

  之前林雪對懷孕的幻視，大概就是對孩子期望到極致的一種體現。

  需求長期得不到滿足，精神同樣容易被摧垮。而如果現在這樣的角色扮演，就能讓林雪好受一些，沐游也願意陪她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