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炸橋（二）

  朱家喬貓著腰，把所有的子引線拈攏，總歸做一路，結到主引線上，一邊結線，一邊緩緩後退。

  按照一般情況，主引線結好之後，爆破手要跑到拐彎處去隱蔽好，再行引爆。

  唐小鵬自己是石匠，深知這一點，他原以為朱家喬也是準備這麼做的。他眼看著朱家喬布好了主引線，忽然之間一眼看到自己隱蔽的石頭，大叫：「不好！」

  話音未落，爆炸聲如悶雷滾滾而來，朱家喬就跟一團破布似的被炸得飛了起來，在唐小鵬和付三娣面前嗖的飛過，重重落下。看著血人似的朱家喬，唐小鵬縱身撲了上去，摸了摸脈搏還有跳動，飛快地脫下外套蓋在朱家喬身上。

  天生橋被炸出了一個大口子，蓄積了不知道多久的巨大水體嘶吼著狂泄而下，眨眼間形成一道瀑布，潮濕腥臭的水汽迅速衝散了火藥味。付三娣只見到唐小鵬嘴巴開合，卻聽不見他的只言片字。但戰友的默契，他迅速知道了唐小鵬是要帶朱家喬上去。

  水勢比預料中的要大，且還在不斷加大，眼看腳底下的岩石被沖得打濕的部分不斷擴大，到時候變得又濕又滑就難走了。付三娣幫著唐小鵬背起朱家喬，把自己的安全索再加了一層雙保險在唐小鵬腰間，唐小鵬穩著身子，背著朱家喬，拼了命的往上爬。

  付三娣在後面護著，下來的時候已是艱險無比的道路，往上越發艱難。濕冷的青苔滑溜溜的，經過了半個晚上寒風吹，冷得麻手。兩個人悶聲不吭地往上拼命爬，快要登頂的時候，頭頂是巨大的橋樑陰影，唐小鵬吁了口氣，抬起頭來，往上看了一眼，心底里充滿了希望。

  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付三娣焦急的催促在耳畔響起：「老唐，快，快點！排長的嘴唇白了！」

  嘴白了，快休克了！

  

  唐小鵬一著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往上爬的速度。越急越容易出錯，腳底下一滑溜，帶著朱家喬，人往下生生沉了三四尺。付三娣和唐小鵬之間還系了一條安全索，他立馬沉腰用力，就跟一隻大藤蔓似的纏在濕潤的斜坡上，唐小鵬借著他的力，重新穩住了身子，繼續往上爬。

  付三娣突然道：「老唐，你聽聽，什麼聲音？」

  唐小鵬咬牙切齒的，眼睛鼻子都快擠變形了，費勁的說：「啥？」

  同樣費勁巴拉地，不過還是要說話，付三娣說：「他們在喊話，在歡呼。」

  「橋，修好了！！」

  嗚——

  火車的汽笛長鳴，在遙遠處傳來。

  橋真的修好了！！

  正在橋面上下歡呼著，慶祝著，同時往橋兩邊安全區域迅速撤退，給火車過橋騰出空間來。

  幾乎無人留意到橋底下那被無聲排除的大危機，橋底下的倆人也並不在乎。喧鬧聲給唐小鵬平添力氣，加快了速度，十幾分鐘後，倆人的身影出現在懸崖邊上。看了一眼已是累得直喘粗氣的唐小鵬，付三娣咬咬牙，解下定水杆，用力敲擊地面……

  敲了四五下，就有人圍攏過來了。

  有人大聲喊：「朱排長！朱排長！！」

  「快，快把他們送衛生所！」

  「找周護士——」

  窩在橋中段屯兵點，等待通車的另一班人們，不知道誰說道：「岸上怎麼啦？看著亂起來了？」

  「好像有人喊朱什麼的。」

  「朱大個兒，怎麼一直沒有見你姐？朱排長是不是被派去哪兒執行任務去了？」

  朱家棟搖了搖頭，說：「沒聽說。」

  他想起自己出發過來的時候，朱家喬的叮嚀：「無論如何，一定要保證這條橋通車！橋不垮，天不塌！」

  就跟從前一樣，朱家棟還是沒吱聲。

  但，他都記在心裡。

  火車的燈光在山洞隧道里透出來，準備過橋的當口，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壓抑住了激動，等待著火車通過。

  「你說也不是第一次了，咋俺的心還撲通撲通倒騰得厲害呢？」

  「你不是第一次，我可是第一次啊！我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唉，朱大個兒，你怎麼不吭聲呢？」

  朱家棟只是笑了笑，沒吱聲。

  山洞裡頭傳來呼呼風聲，火車的影子還沒見著，風，已先聲奪人。呼呼狂風中，朱家棟的腦子裡倏爾浮光掠影一般，想起了一些往事。

  「朱大個兒，你怎麼不吱聲啊？來來來，不吱聲也沒要緊，要不要來打個賭？」

  小的時候力量大，天生神力力氣大。就有小孩子打賭，抓點野果來哄他。香噴噴的八月炸，比他的拳頭還大，金黃金黃的，那酸甜香氣鑽進鼻孔中，勾得肚子裡的饞蟲直往上拱。朱家棟吞咽了一口口水，點點頭。

  三四個小孩子搞來一個大人用的背簍，得有朱家棟肩膀高，往裡面裝滿了石頭，給朱家棟背上。

  「兩個時辰啊，等太陽到了村尾那棟姑婆屋的煙囪上，我們這些八月炸就是你的啦！」

  已是背好了裝滿石頭筐子的朱家棟，神情尚算輕鬆，點了點頭，就算是知道了……太陽從頭頂到西邊，哪怕站在樹底下，又潮又悶的，朱家棟身上黃豆大的汗珠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層層疊疊的。他把注意力放在離自己三尺遠的那用芭蕉葉墊著的小堆八月炸上，不爭氣的口水吞了一口又一口，帶著些許刻意地忽略掉了背上越發沉重的分量，心裡默默的給自己鼓了鼓勁。

  「朱家棟！你在幹什麼？」朱家喬怒氣沖沖地沖了過來，手裡的杆子揮舞著，那幾個偷偷往背簍里的加石頭的小孩看到朱家喬，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一鬨而散。

  吃力起雙手提起那背簍，朱家喬喊叫的聲音中氣十足，「快！放下來！」

  看到朱家棟雖是配合著自己把背簍放下來了，可還是木頭似的，連眼神都不帶半點動靜。朱家喬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拍在朱家棟身上：「你是傻子嗎？人家在占你便宜呢！快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