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順藤摸瓜
2024-09-21 19:10:36
作者: 夕顏洛
好不容易,陪著秦顏熬過了那痛苦的一個時辰,北慕冥見她面目蒼白,幾近透明的虛弱,恨不得立刻手刃害她的人,他將她塞進軟被中,見她昏睡,便起身往外走,既然她已經沒事了,那麼他就有時間為她抓出兇手,害她受盡折磨的人,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人,都一樣。
北慕冥坐在前廳,仲達一家人都站在一邊,北慕冥隨行的人員站在另外一邊,氣氛非常凝重,北慕冥的臉上冰冷一片,目光掃過的地方仿佛可以凍結,他沉默著掃視眾人,被他掃到的人個個低著頭,不敢言語。
東方凜趁著北慕冥在秦顏房裡的時候,就已經著手展開了調查,雖說並沒有真憑實據,但是事情顯而易見,就是有人眼紅秦顏得寵而暗下毒手,他和西城查看了秦顏吃過和喝過的東西,也已經找出了她中毒的原因,他們從秦顏的廂房外一個角落裡找到了被人敲暈的紫清,所有的事情幾乎可以推論出來。
「皇上,秦大人所中之毒為迷迭醉,會使人渾身無力,是一種極為霸道的媚藥,產於西域。微臣和西城公子查到,秦大人房中的點心裡沾有一種叫做籽沫草的藥引,平時使用有強身健體之功效,但是一旦遇到了西城特有的纓子花,便會觸發其內在的毒性,而纓子花的香味和茉莉極像,我們在秦大人房內的桌上也找到了茉莉花茶,證實了茶內有纓子花的成分。」東方凜詳細地解釋了秦顏中毒的原因,隨後指了指身邊的紫清,「微臣查探之時,在秦大人廂房外一個假山後找到了被人打暈的紫清姑娘,紫清姑娘表示茉莉花茶是她問廚房的人要來的,之後微臣去了廚房,廚房說那壺茶原本是仲大小姐的丫鬟去泡來給仲大小姐飲用的,見紫清也要茉莉茶便先給了紫清。」
「仲大人,你有什麼解釋?」北慕冥對東方凜所說的不予置否,反而神情冷漠地詢問仲達,最奇怪的是他的嘴邊竟然揚著一抹淡笑,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只有東方凜知道他只有心裡生出殺意的時候才會這樣。
「皇上,微臣惶恐,秦大人在仲府遇害,是微臣督護不力,臣甘願領罪。」仲達不愧是在官場上多年打拼,避重就輕的本事可謂登峰造極,他如此恭敬地跪地認罰,想必皇上也不會無故牽連於他。
只可惜仲達到底是在地方為官,對皇帝的心思和個性了解不多,北慕冥向來就不是因為別人的服軟和恭敬而退讓的人,尤其這一次傷害的還是秦顏,他早已抱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信念,仲達若想這樣簡簡單單地草草了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仲達,朕也不和你繞圈子,事情是怎樣,朕心裡有譜,料想你也一樣。秦大人位居從二品大官,也是朕的知己好友,是我北慕的棟樑之才,今日在你府上遇害,仲府是絕對脫不了干係的,朕向來最痛恨的就是這樣陰暗的手段,如今你若是不給朕一個交代,那麼朕不介意讓這南城城府易主。」北慕冥眸光昏暗,說得極為認真,雖然並未露出任何殺氣,但是所有人都感覺得到他眸中潛藏著的冷意。
「皇上,微臣真的冤枉。」仲達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但是依他猜測這件事情恐怕和仲翎脫不了關係。
仲翎是仲家的長女,從小個性陰沉殘狠,做事不留餘地,他常常誇獎她如男子一般狠絕,但是也因為這樣冷酷的個性讓她顯得有些不近人情。她的個性非常偏執,尤其是對林子浩,她甚至忍受不了林子浩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所以對於紫清的存在她簡直恨之入骨,若不是林子浩攔著,紫清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如今,秦顏多番讓她難堪,又救下了紫清,恐怕在她的心裡已經留下了非除不可的念頭了,可是即使如此,仲達卻也不能將女兒供出,只能跟皇上打著馬虎眼。
「既然,你冥頑不靈,那麼,就不要怪朕無情了。你仲府三十幾口人,會因為你的堅持而喪命,你最好想想清楚。」北慕冥並不急著兜出主謀,反而像貓捉老鼠一般地逗弄著仲達,他的目光從面前這群人里來回掃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是誰的所為了。
「皇上,這件事情,分明就是您的嬪妃所為,你何故要冤枉我們仲府,讓我們仲府蒙上不白之冤。」仲盈突然走了出來,下跪在地,臉上有著莫名的倔強。
北慕冥的目光閃了閃,沉吟一聲,說道,「那你倒說說,是誰所為?」看來,他還是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竟然還有他的嬪妃參與,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
「當天那個小點心,是芸美人帶著她的丫鬟想要送去皇上那裡,半路被小皇子截去了一半;而那茉莉花茶,雖說是出自我們府里的廚房,但是中途紫清姑娘又遇到了芸美人,還停下來說了幾句話。難道,這只是巧合嗎?」仲盈咬了咬唇,看了一眼季曉芸,緩緩地分析。
聽到被仲盈指控,季曉芸一下子跳了出來,「仲二小姐,你不能因為要幫仲府脫罪,就把罪責推到我的身上,你有什麼證據嗎?」
「仲盈沒有證據,就像,皇上顯然也沒有證據證明此毒,是仲府下的。」仲盈微微仰頭,目光如炬地盯住北慕冥。
北慕冥不語,仲盈的話的確沒錯,雖然他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但是的確沒有確實的證據來證明是誰下毒,這樣就算他勉強以秦顏在仲府府上遇害為由,也沒有任何懲罰的立足點,他突然心裡一陣煩躁,他居然不能為她報仇,身為九五之尊,他只能看著她痛,連為她找出兇手都做不到。
「誰說沒有證據。」一聲微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家回頭望去,只見秦顏被西城逸攙扶著,緩緩地走進前廳,她的臉色蒼白如雪,身子單薄地虛弱不堪,但是卻臉上卻散發著一種驚人的美麗,讓人移不開目光,無關容貌,完全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和光芒。
「秦顏?你怎麼來了?」北慕冥疾步走下去,扶著她坐到最前面的椅子上。
「居然沒事?」仲翎脫口而出,聲音很輕,但是卻被北慕冥和東方凜聽見到了,北慕冥的眼神如利刃一般向她射去。
「當然沒事,你以為區區迷迭醉,能奈我何?」秦顏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仿佛剛才在床上痛得死去活來的不是她一樣。
北慕冥問道,「剛才你說,有證據,是什麼證據?」
淺淺一笑,秦顏靠在身後的軟墊上,神情慵懶,「迷迭醉的藥引是兩味,籽沫草和纓子花,請問,仲大小姐是否認識這兩味藥?」她的神色清冷,沒有咄咄逼人的劍光,但是卻讓人心口止不住地疼痛。
「不認識。我對藥理沒有研究。」仲翎幾乎第一時間回答。
「仲大小姐最好想清楚,否則,萬一冤枉了你……秦顏會覺得抱歉的。」說完,她竟然還低低地嗤笑兩聲,隨即她抬起頭指了指西城逸,「這位可是對草藥的研究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呢。如果,仲大小姐的確沒有做過,敢不敢讓西城逸檢查一番?」
仲翎身子一僵,未開口,旁邊的仲盈已經為其姐拒絕,「家姐雖然已為人婦,但是也不能隨意讓人檢查碰觸的。」
「仲二小姐不要緊張,所謂的檢查,其實很簡單,纓子花是個非常特別的草藥,她的味道只要是觸碰過的人,七天之內都會帶著淡淡的花香,只要放到熱水裡一泡,便會溢出香味來,這也是許多香料里必備的一種。至於那籽沫草,也非常奇特,只要是碰觸過的人,再沾上一星半點的橙葉,便會呈現出淡淡的紫色。」秦顏敘說得緩慢,而她每說出一句,仲翎的面色就白上一分,連那季曉芸的臉色也沉了幾分。
見到仲翎的反應,仲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姐,難道,真的是你做的?」在仲家,仲盈是被保護得最好的千金大小姐,保持著最完整的赤子之心,也保留著一派天真和爛漫,在她的眼裡,她的爹她的姐姐都是世界上最好最溫柔的人,就算仲翎總是面上萬般冷漠,她也覺得仲翎只是面冷心善,不善於言辭而已,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善良的姐姐,會做出這樣迫害別人的事情。
仲翎轟然下跪,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算她抵賴恐怕也沒有什麼用處了,兩個草藥她的確都碰過,當初得到這味迷迭醉的時候,那位朋友只說這兩樣藥引沾水以後便不能同時觸碰,她並不知道居然還有其他的特別之處,能讓人抓到,不過,她並非什麼善類,既然事跡敗露,她自然不會將所有責難扛上身,那位芸美人自然也要為她的選擇和決定承擔後果。
「沒錯,的確是我做的。不過,皇上的芸美人,也參與其中。」仲翎大方地承認,隨後便道出了季曉芸。
「皇上,臣妾沒有。」季曉芸嚇得立刻跪倒在地,連連說道。
「秦大人剛才所說的方法,也可以在芸美人的手裡檢查檢查,就知道了。」仲翎冷冷地說道,當初選擇和芸美人合作,一來也是因為下毒方便,二來則是因為萬一時機敗露,希望皇上會因為自己的嬪妃參與其中而從輕發落。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盤,恐怕是要落空了。
西城逸若有所思地開口,「那麼,那張紙條,也是你們放在我桌上的?」
「什麼紙條?」北慕冥抬眼問道。
一張寫著「速來我房裡」的紙條,遞給了北慕冥,只見北慕冥的眼睛瞬間撐大,面上的冷漠轉化為難掩的戾氣,他恍然大悟這場精心設計的局,就像當年凌汐那樣,若不是秦顏的堅持,恐怕今日看到的場景又會像當年一樣。如果,今日進去秦顏房裡的不是西城逸,而是別的侍衛甚至是仲府的家丁,他簡直不敢想像驕傲的秦顏,若是為人所玷,會做出何種自裁之事。
北慕冥掌心用力一震,紙條片片震碎,「仲達,你還有什麼話說?毒害從二品的大官,而且就在朕的身邊,說不定你們的計謀里連朕都算計進去了,只是被秦顏誤食了。」
「皇上,冤枉啊。微臣一家忠心耿耿,絕對不敢謀害皇上啊。」仲達立刻大聲呼怨,他早在心裡盤算了一遍,所幸秦顏並沒有大礙,仲翎的罪責興許可以從輕發落;若是被冠上了謀害皇帝的大罪,那可是誅九族的滿門抄斬啊。
「秦顏,你看這件事情要怎麼處理?」北慕冥突然轉向了秦顏,將處置權交到了她的手裡,畢竟她是受害人。
似乎早就料到北慕冥會這樣做,秦顏唇角抿笑,「秦顏謝皇上主持公道,秦顏不敢逾矩,還請皇上處置。」
「仲達,朕見你將南城管理得十分妥善,原先還想對你嘉獎一番。可是,你竟然任由女兒謀害朝廷命官,這番行為,實在讓人痛恨。幸好秦顏命大,沒有大礙,仲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北慕冥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被秦顏突然打斷。
「皇上,臣有個主意。」秦顏突然眸中精光一閃,計上心頭。
「你說。」北慕冥雖然不知道秦顏有什麼想法,但是他似乎已經習慣跟著她的思路走了,所以便大方地讓她說自己的想法,何況這件事情她是受害人,若她想要親自處置他絕對不阻攔。
秦顏突然站起身,緩步走到仲翎面前,將她扶了起來,看著仲翎滿是不解的目光,她淡淡一笑,「仲翎,你我之間原本並沒有仇恨,就算你有心害我,終究只是一些小打小鬧。我為紫清叫屈,所以言語之間可能多有得罪,還請你海涵。但是,紫清的事情我絕對不會讓步,如果你願意向紫清道歉,讓林子浩在南城百姓面前說出事實,那麼,這件下毒事件就到此為止。」
仲翎的瞳仁突然一鎖,她明白秦顏的意思,只要他們承認了紫清和林子浩當年的事情,也承認了這三年對紫清的污衊和折辱,那麼這件下毒事件便可以一筆勾銷,但是,她不相信秦顏是這麼好說話的人,而且紫清的事情一旦說出來,皇上說不定會對他們另外治罪,他們在南城也再無立足之地。
「你以為,你不承認,這件事情就查不出麼?你相信嗎?我有一百種方法讓這件事情浮出水面,你最好相信我,我絕對有辦法讓仲家永世不得翻身。」秦顏突然壓低了聲音,靠近仲翎的耳邊說道,「只要你們承認了當年的事情,還紫清一個清白,我保證皇上不會追究。」
這確實是個很大的誘惑,謀害朝廷命官是個不小的罪名,就算有皇上所謂的死罪可免,但是那活罪也絕對是暗無天日,而且這件事情以後,仲家的聲望恐怕也會一落千丈。還有,秦顏說的其實沒錯,紫清的事情雖然相隔已久,但是牽涉的人員太廣,如今想要一一提醒收買,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們稍加調查,恐怕事情便會被查出來。現在承認,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仲翎暗自算計著得失。
就在這時,林子浩走了進來,之前他並不在場,他一進城便碰到了在城門口等著他的家丁,大概知道了秦顏中毒的事情,立刻往回趕,希望不是他猜測的那樣是仲翎所為。不過,當他進來,聽到了最後幾句話,便明白,恐怕,事情就是和他猜想的一樣。
「我承認。」林子浩面色沉靜,依舊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樣,只是眸中的沉重讓人忍不住跟著一同悲戚了起來,他走到紫清的面前,「當年的事情,我很抱歉,面對那樣巨大的誘惑,我沒有辦法抵擋得了。從小,我就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是全家人的希望,家人為了供我念書,幾乎受盡了艱辛,為了出人頭地我來到了南城,但是毫無門路的我,就像困獸一樣,沒有頭緒,找不到出路。直到認識了仲翎,她給了我希望,我承認我真的動心了,雖然我猶豫過,但是出人頭地的誘惑實在太大了,所以我只能背棄了良心,選擇拋棄你。」
紫清看著眼前的男子,恍如隔世,曾經姣好的面容依然,但是他的眼底那片純淨早就消失無蹤,如今只剩下滿眼的蒼涼,她幾乎記不得他們曾經共度的時間,曾經共同守護的山盟海誓,她以為她會記在心裡一輩子,如今才發現,時間真的是最好的良藥,對傷口的治療幾乎到了無所不能的地步。
「我曾經嘗試過救你,但是我實在太懦弱了,又或者是我嘗過了成功和富貴的味道,我沒辦法再回到曾經的貧窮和艱酸,我已經過不了那樣的日子了。所以,我昧著良心,假裝忘記了你,儘量地避免知道你的消息,躲在自己幻化的世界裡,我以為,只要不見不想,就能不痛不怨。」林子浩的眼中,赫然地出現了深刻的愛意,原來那些曾經被他深埋在心底,預備藏匿一輩子的深情,最終還是無法藏住,流瀉而出。
「林子浩……。」仲翎幾乎是用吼的,她費盡心機,用盡了一切手段,得到的男人,他的心底竟然還是裝著別的女人,即使那個女人被她折磨如斯,即使那個女人如今依然是千人枕萬人嘗,他對她的感情,依舊如前,這讓她,情何以堪?
仿佛被仲翎的尖叫喚回了心神,紫清蒼茫一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你知道嗎?這三年來,我是怎麼過來的,每當我想要立刻死去的時候,讓我堅持的信念,就是你。可是,當你今天跟我說了這些的時候,我才恍然大悟,在你們男人的眼裡,功成名就,永遠大過一個女人的存在,成功的價值永遠在一個女人之上。我的所有堅持,所有的堅守,不過只是一個笑話。」
秦顏因為她的話,微微出神,是了,她說的對,在男人眼裡,江山永遠大過女人,成功所帶來的滿足和女人圍繞的虛榮,讓男人們趨之若鶩,無法抵抗,而那些甘心守候的女人,不過只是笑話一個。仲翎是這樣,紫清是這樣,而她秦顏,更是這樣。
哀之,嘆之,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