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鋒芒畢露
2024-09-21 19:09:20
作者: 夕顏洛
秦顏簡單地著了學士服便跟著太監去內閣院報導,雖說皇上言明她只需要教授皇子課業,其他公務無須多做過問,但是禮不可廢,在道理上她還是應該要去內閣院和眾位學士及首輔大學士見一面的。
對於皇上突如其來的安排,秦顏倒是接受地心安理得,北慕冥向來就不是個按部就班的主,端看他打仗下棋都喜愛用奇兵攻其不備就能看出來,雖然她還沒有摸透他的意圖,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朝廷里肯定出了問題,否則他不會那麼迫不及待地將她提到這個位置。
內閣學士在北慕國可以算是皇帝的智囊團,但凡皇帝有什麼計劃方案需要意見的時候都會和內閣學士們討論,所以通常內閣學士都是才高八斗並且在朝廷里打滾了很多年的官員升遷而來,雖然皇帝從前也有過欽點提拔,卻沒有這次的欽點來得那麼引人注目。
如果她沒有記錯,內閣學士中有一個叫康林的大學士,算是北慕國里一個出了名的智者,可惜個性極為固執清高,所以即使他學識淵博,又極具深謀遠慮,卻始終沒有得到過皇帝的重用。從前秦顏非常尊敬他,覺得他是真正的才子,滿腹經綸,大概也只有真正懂得明哲保身和作壁上觀的人才是最為客觀的,因為他們在考慮問題的時候不偏不倚,不會因為任何利益的衝突而小心謹慎有所私藏,。
還有一個讓她印象深刻的人,是一個叫做唐興天的年輕人,聽說他的家境非常貧困,自小便父母雙亡,僅僅七歲的他到處乞討為生,竟然養活了一雙弟弟,他深詣生存之道,是個極為圓滑世故之人,但是秦顏最欣賞的還是他的一顆七竅玲瓏卻無比剔透的心,他不加入任何黨派之爭,卻也不會得罪任何一個黨派,能在諸多黨派中始終保持中立而不讓人興起殺虐打壓之心的,他可謂是唯一的一個。
先帝在時,內閣院名存實亡,因為先帝是個專制霸道之人,而且他重武輕文,向來不喜歡只懂得風花雪月滿腹情愁的文人,因此他並不重用內閣,反而倚重一些武將。後來,先帝駕崩,北慕冥幾經波折即位之後,聽了秦顏的意見文武並重,又重新啟用了內閣,這才有了內閣如今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地位。
內閣院位於皇宮東面的位置,與議事殿相鄰,和其他戶部禮部等等部殿圍成一個前廷,皇帝下朝之後經常會停留在議事殿和諸位大臣議事。而這個地方,則是宮妃止步的,雖然曾經有宮妃想要贏取北慕冥的注意而特意跑到議事殿來給他送點心,卻讓他直接趕出去又降了妃位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大膽闖入前廷了。
秦顏到達內閣院的時候,正是剛剛下朝的時間,大家都正好剛到內閣院,看到秦顏,大多面露不屑,畢竟在文人的心裡,靠著皇上的欽點連跳數級大約算是令人不恥的行為了,而她竟然不覺得羞恥,堂而皇之地跑來內閣,所以他們都將她視若無物。
「秦顏今日來內閣報導,請大家多多關照。」一派有禮的模樣,先禮後兵向來是秦顏的原則,雖然她也看出了這些內閣學士的不屑,但是她還是禮數周到地輯了一躬。
那些學士卻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紛紛忙碌起自己的事情來了,仿佛當她是空氣般忽視,秦顏倒也不生氣,心底慶幸,幸好北慕冥將她放到了文人的地方,若是放到了武將的軍營,大概如今她便是該被迫上了比武場了吧。
「這位就是秦姑娘了?」一個長相斯文的男子走了過來,同樣微微一輯,面上一派自然的笑容,但那笑容卻不達眼底便消散殆盡,眸底的打量卻是一分不少。
意料之中的第一個上前招呼自己的便是唐興天,秦顏淺淺一笑,一個聰明的人,就不該將任何不屑或者是輕視甚至是任何心思放在臉上,尤其是在還沒有摸清對方底細的時候,唐興天的表現讓她很是滿意,她又笑了笑掃了一圈都在各自忙碌的眾人,已有所指地說道,「難怪皇上說,讓秦顏只需要教好小皇子,其他事物不許理會,原來內閣殿的學士都是如此的。」
一派自然的低笑,絲毫不見任何虛偽和諷刺之意,眼底的笑意澄清明亮,面上的無辜和真誠更是讓人無法深究,唐興天突然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觀察力似乎到了秦顏這邊便消失不見了,眼前這個容貌平凡但是笑起來卻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女子,竟讓他有一種無法看清的莫測。
「在下唐興天,是姑娘的共事。」興許是唐興天的主動搭話,又或許是秦顏的嘲諷之言,周圍幾個看似忙碌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紛紛抬頭看向了她。
「唐大人無須多禮,日後恐怕還需要唐大人多多指教。」秦顏轉身,負手而立,背對眾人,聲音清麗,緩緩說道,「大家也許對秦顏的到來不屑一顧,但是大家既為共事,也都是為百姓謀福祉,又何必拘泥於那些所謂的方式和規矩呢?」
眾人沉默不語,卻認真地打量起這位背影纖細的女子,秦顏繼續說道,「如今天下大定,卻不是北慕可以安享天下的時候,反而,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秦顏一個小女子,不懂什麼大道理,男人們爭奪天下,爭權奪利秦顏也不甚明了,但是秦顏懂得,何為大同,天下四合為一之際,我們考慮的並不是要給北慕的百姓最好的生活,而是如何給天下的百姓最好的生活,不是麼?」
「秦大人的意思是?」出乎意料的,說這句話的竟然是向來少言寡語又自命清高的康林,他站了起來,踱步到秦顏的背後,「難道秦大人有何高見不成?」
秦顏轉過身,對著康林微微一輯,緩緩而道,「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則安鄉重家,安鄉重家則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則易治也。民貧則危鄉輕家,危鄉輕家則敢陵上犯禁,敢陵上犯禁則難治也。故治國常富,而亂國常貧。是以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後治之。康大人以為,秦顏說的,是與不是?」
這番話並不是她說的,而是當年康林在科舉時的文章,這也是秦顏非常贊同的觀點,民富則國強,歷代如此,只可惜皇帝永遠將視線放在官僚的身上,從未真正正視百姓的生活。
康林微微怔了一下,似乎不曉得為何她知道他從前的文章,他後問道,「秦大人如何得知在下的文章?」
「只要是對的,好的,正確的,有利於百姓的,皇上都會記住,康大人的文章皇上一直謹記在心,曾經拿出來給秦顏看過。」秦顏胡亂地瞎扯,反正不管北慕冥是否知道這篇治國之道的文章出自康林,他都不會反駁秦顏所說的話,畢竟這個官是北慕冥給的,他斷然不會自打耳光。
「皇上……。」康林始終不得皇上的看重,雖然滿腹才華,卻苦無伯樂,他的鬱鬱寡歡恰巧是秦顏的打入點,只見他再次確認,「皇上真的知曉?」
「是,皇上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治國之道,以人為本是一個非常至高的境界,也是他想要努力的方向。」秦顏的話,引起了幾乎所有人的深思。興許是他們安逸了太久,又或許他們已經習慣了在官場上的爭奪謀利,甚至已經忘了最初的初衷,他們在考取科舉的時候,都抱著一顆為國為民的心,秦顏的話竟然讓他們想起了許久之前的雄心壯志。
「以人為本?」坐在案幾邊的陶洪江,突然站了起來,面上微微發紅,似乎是聽到了感興趣的東西,他是江都有名的才子,可惜個性迂腐古板,進入內閣院也是碰巧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機遇,否則以他這樣剛直個性的人,大概連做官都不容易。
秦顏的眼睛亮閃閃的,轉向了陶洪江,「夫濟大事,以人為本。相信陶大人不會不知曉這句話吧?」
陶洪江當然知道這句話本是劉備所說,只是他沒想到皇上竟然會說以人為本這樣的話,雖然他一直知道皇上是個明君,但是興許是他戰功太過勇猛,讓他們都忽視了他在政治上的獨特見解。
「秦顏以為,各位內閣大人們都是皇上的謀臣,本該是最了解皇上的,如今看來,不過爾爾。」秦顏又是一陣輕笑,隨即才說,「難怪皇上要將秦顏派到這裡,看來是對諸位大人非常失望呢。」這句話一出,屋內的氣氛瞬間冷凝,秦顏心底一笑,果然是文人呢,這樣的一群人竟然能在朝堂戰爭下存活,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解釋,究竟是他們真的太笨,還是太會隱藏。
「秦大人此話怎講?」唐興天率先打破冷寂,雖然面上依舊淡笑,那眸子深處的冷意卻讓秦顏撲捉地滴水不漏。
「唐大人,您想,皇上是怎樣的人,各位身為皇上的謀臣,卻從來沒有真正地信任過皇上,相信他是一個仁君,相信他是一個愛百姓的好皇帝。想必在大家的心裡,還是認為皇上是個好戰喜功的人吧?秦顏不否認,皇上戰功赫赫,若非這些,恐怕天下統一也只能成為夢想。」細語低吟,秦顏不算響亮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刻入每個人的心底,這樣一說,秦顏似乎也明了了北慕冥的用意了,看來這些所謂的內閣學士的確對這位武將出身的皇帝存有疑問,他們衷心可表,卻寧願選擇明哲保身,因為在他們眼裡北慕冥依舊是個好戰分子,即使所謂為了百姓也不過是敷衍之語。
「皇上是個明君。」康林反駁秦顏的話,雖然皇上始終對他似有偏見,從未看重,但是他還是很堅持皇上是個明君。
「康大人說對了,這是在座各位的想法,皇上是個明君,卻不是一個仁君。」秦顏似是嬉笑地說道,「五年前在西城國境外城池的屠殺一事,四年前為了滅東方國而利用百姓為餌,還有三年前下令將北戎驅逐坑殺降兵千萬的事情。在諸位心底,皇上已經是個殺虐極重的霸道皇帝了吧?」
秦顏所說的這三樁事情,都是當初轟動天下的大事,若非這些,恐怕如今的統一還在進行中,殺雞儆猴是必要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是秦顏奉為座右銘的真理,她始終認為,做大事者不拘小節,若為了些許利益和小部分人的安逸而置天下於不顧,那便是大不義。
眾人又是沉默,但是這次和前面不同,因為秦顏說中了他們的心理,在他們的心裡其實對北慕冥是有些恐懼和牴觸的,一方面想要展示才華一展抱負,另一方面又對北慕冥的兇殘陰狠而有所害怕和恐懼,所以他們始終唯唯諾諾,並沒有真實展現過真正的實力。
「如果,只會坐井觀天,那麼便永遠只能看到頭頂上方的灰暗天空。如果,願意跳出井外,也許會發現其實只有頭頂那塊烏雲,其他地方都是陽光燦爛的。」秦顏頓了一頓,走到案幾前,看了一眼案几上的冊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若諸位大人能幫皇上一臂之力,讓皇上另眼相待而委以重任,那麼即使皇上不是仁君,諸位大概也能改變皇上成為仁君吧?」
沒有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秦顏揚起手中的冊子,「聽聞最近各位都在忙碌北慕和西城邊境災民鬧事的事情?」
「秦大人有何建議?」唐興天饒有興趣地問道,看她這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想必是早有準備,難道是皇上特意讓她來試探他們的?又或者皇上有什麼主意,卻不方便提出來,才會讓她來說?
「聽聞,西北邊境正要修建城牆?」秦顏突然殺了個回馬槍,非但沒有回答唐興天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關的問題。
「的確如此,因為西北邊境的城牆已經許久沒有修葺,只是人手不夠,所以修葺進程緩慢。」康林點點頭,這件事情他始終很頭疼,皇上命他監督跟進這件事情,但是因為西北環境不好,所以人口本來就不多,從其他地方調了些人過去,卻始終沒有什麼大的幫助。
秦顏偏頭,將兩本冊子放在一起,眨了眨眼睛,「那麼,如果將災民調至西北邊境呢?災民索要不多,只要能穿暖吃飽,如果朝廷願意給他們住所讓他們吃飽,還給他們工作,讓他們去邊境修葺城牆,家中若有老少,便在西北邊城給他們安排居所。」意料之中地看到康林的眸中大放光彩,她繼續說道,「一來可以處理災民鬧事,妥善安排災民,畢竟這些災民有些是北慕國的,大部分卻是西城郡的,若我北慕能一視同仁,如此安排必定能贏得北帝在天下的民望。二來,也能解決西北邊境修城牆的問題,這些災民若非連年遇到戰爭,也不會流離失所,如今朝廷願意為他們打造家園,而他們只需要提供勞力就能自給自獲,就算所給不多,他們應該也不會拒絕吧?」
「此計甚佳。」康林大笑著拍案贊同,「如此一來,不止災民問題解決,修城牆的問題解決,興許如今一直困擾著我北慕的百姓之分的問題也會迎刃而解。如果其他兩國的百姓也知曉了我們對西城郡和北慕國的百姓同施仁愛,不分親疏,他們也會漸漸卸下對北慕的防戒的。」
唐興天一臉深思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似乎想要重新審視一番,如果他沒有猜錯,這個想法應該是皇上的吧,皇上擔心遭到朝廷上力護北慕子民的大臣的反對,畢竟用北慕的金錢為西城的百姓建造居所,尤其如今雖然三國已經歸依到了北慕,但是三國的百姓仍舊對北慕有所防備。如果北慕沒有因為西城百姓的不斷騷擾和大舉鬧事而將他們定罪懲罰,反而還為他們作最好的處理安排,所花費的又都是北慕國庫的資源,恐怕那些保守派會有所反對。
康林則是完全地褪去了剛才的不屑與輕視,他沒有花花肚腸,對他來說,有才之士不分男女,只要是真正願意為百姓謀福祉為百姓做事的人,對他來說都是朋友。而且秦顏所說的提議,不僅僅解決了他目前遇到的困境,還對日後的北慕甚至天下百姓都是善事一樁,這讓他更加對秦顏尊敬起來。
「秦大人,皇上還在議事殿等您呢。」一個太監模樣的人走進來,喚了一聲秦顏。
「哦,對,我倒是忘記了這茬。」秦顏對眾人微微一輯,「那麼,秦顏先走一步了,剛才秦顏所作的提議,還望康大人和各位大人考慮一番。」說罷,便揚長而去。
只是,秦顏離開,內閣殿黎的學士們卻還沉浸在秦顏剛才所做的提議之中,個個若有所思,興許這一石二鳥之計,不僅觸動的是康林,還有其他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其他問題的大人們。
「唐大人,照你看,這個秦顏會不會是皇上的心腹?」一直沒有說話的范軍卓突然站了起來,看向秦顏的方向,不可否認,雖然秦顏剛才的提議仍是紙上談兵,但是所說的大膽提議不可謂不好,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建議,而她卻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懂得那麼多,照他看,八成是皇上的意思。
「極有可能。」唐興天蹙眉深思秦顏的表情,似乎看起來並不是一時所想,應該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的想法。
「不管是誰的意思,這個建議都好極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康林拿著兩本冊子,坐回了案幾,細細研究了起來,其他人見狀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繼續忙碌起來。
只有唐興天,一臉地若有所思,以他這幾年在官場打滾的經驗,這個秦顏恐怕不簡單,她的目的和皇上的目的,恐怕都不簡單。看來,北慕的朝堂上,又要有一番風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