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故人之女
2024-09-21 00:50:48
作者: 宛若清蘺
此時江浪已把魏紫背進堂屋,又拐進一側的臥室,本想把她放在床上,卻見她身上有些水,便輕輕把她放在一張石椅上。魚藍布的衣服雖不透水,但仍不能避免在外面沾上少許海水。
聽見魏紫說起那小藍牙,江浪想了想道:「許是它啃了許多天乳,開了心智的緣故。」
接著又問她:「你手可有些力氣了?把外面的濕衣服脫下來再上床,不然濕了棉被睡著更難受。」說著這話,江浪臉也有些紅。魏紫臉上發燒,忙道:「有些力氣了,你先出去吧。」江浪聽聞,便忙忙地低頭掀了帘子出去了。
魏紫勉力抬起手來解了長袍的扣子,之後想將它從身上脫下來,卻是一點力也使不上了。她費勁的動了幾下身體,卻不小心從石凳上滑了下來。
江浪在門帘後面,只聽見「咚」的一聲,有重物落地的聲音。也再顧不得什麼,掀起帘子沖了進來,卻見魏紫外袍凌亂,伏在地上輕輕喘息。
江浪心中一痛,忙忙過去抱起魏紫,道:「我幫你脫就是了,如今你受傷,不必顧忌那麼多。」說完又鄭重地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對旁人說。」
魏紫心知自己如今是強弩之末,逞不得強了。只在江浪懷裡輕輕點了點頭,臉仍是紅透了。雖知自己帶了面具江浪看不出來,卻仍是將頭深深地埋了起來。
江浪將魏紫輕輕放在石椅上坐下來,先幫她把兩個袖子脫了下來,又輕輕扶起她,將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隻手撐著她,一隻手將外袍從腿上褪了下來。
魏紫全程軟綿綿的靠在江浪身上,臉上雖看不出什麼來,耳根子卻是紅透了。
江浪給魏紫脫了外袍,摸了摸她露在袍子外面的褻褲的褲腳,覺得並未沾上海水。便給她脫了鞋,抱起她輕輕放在鋪了粗棉布被褥的床上,又取了粗棉布的被子給她搭在身上。
江浪見魏紫雖是面無異色,其實緊張地手腳都僵硬了。自己其實也是心慌意亂,十分需要出去透口氣。便對魏紫說:「我去給你倒些茶來,你先躺一會。」魏紫只閉著眼睛胡亂地點點頭。
江浪出了堂屋,拐去一側的廚房,從水缸里舀了水,捏了個催火訣,點燃了灶里的干海草燒水。他想了想,便伸手從水缸里摸出一小顆通體烏黑卻泛著螢光的石頭,擦乾了放入百寶囊中。又摸了個瓷罐子出來打開,裡面是些條索細嫩、顏色碧綠的茶葉。
江浪取了一隻茶盞,捏了一撮茶葉放進去,又小心的把茶葉罐子收好。過了一會水開了,江浪便沖了熱水進茶盞,只見根根茶葉豎立起來,在青綠澄澈的茶湯里起起伏伏,煞是好看。
做完這一系列事,江浪才覺得心跳平緩了下來。他取了個帶蓋子的籃子,把茶盞小心的放了進去,又緊緊蓋上蓋子,方提了籃子走出廚房,遊了幾步進了堂屋。
卻說魏紫待江浪出去好一陣後,才緩緩睜開眼睛,骨碌碌轉著打量著四周。只見這間屋子不大,如小藍家一樣是用礁石搭建的。屋子裡有一個小小的石桌,桌上擺著一盞小小的油燈,桌旁放著一把石椅。靠牆的地方有一隻石頭衣櫥,一個洗漱架,再有就是自己躺著的這張床了。房間不大,東西擠得滿滿當當,卻是收拾的很規整。
魏紫也不知為何,只覺得心中很愉悅似的,就微微笑了起來。卻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正是江浪掀了帘子進來了。魏紫忙緊緊地閉起了眼睛裝睡。
江浪進了臥室,見魏紫雙眼緊閉,眼睫毛卻是不停顫動,便知道她是裝睡。想起方才情形,江浪自己也是有些不自在,下意識的就想轉身出去。
卻想起杯中的茶是專門要給魏紫喝的,江浪只得定了定神,把茶盞取出來放在石桌上,故作鎮定的喚魏紫:「阿紫姑娘,起來喝些茶再睡。」
魏紫方裝作才醒似的,迷茫地睜開眼睛。想起那咸腥的茶,她不禁苦了臉:「不想喝那咸汁子。」江浪輕聲哄道:「一點都不鹹的,不騙你。」魏紫見江浪一臉小意溫柔,蹙眉想了半晌,方不情不願道:「要是咸我便不喝了。」
魏紫平日裡率真大方,此次受傷,方露出了些嬌作之氣來,反倒讓江浪心裡生出些憐愛來。他見魏紫鬆了口,十分高興,便坐在床邊,小心地扶起魏紫靠在自己身上。左手摟著她,右手掀了茶蓋放在一邊,端了茶碗來細細吹著,覺得不燙了,方餵到魏紫嘴邊。
魏紫見盞中茶湯碧綠透淨,茶葉根根豎立,猜測道:「這是太平猴魁?」不等江浪回答,又輕輕搖了搖頭:「不對,太平猴魁的條索要更粗壯些。」又把嘴湊近啜了一口,在舌尖細細品咂了一會,方道:「的確不是太平猴魁。太平猴魁是蘭花香氣,這茶卻是有些金桂的幽香。」
魏紫便轉頭問江浪:「這是什麼茶,倒是十分好喝。」又納悶道:「而且竟一點都不咸腥,難道你用的竟是淡水?」江浪先回答她說:「我也不知道,是我爹爹留下的。難得放了這許多年還能喝。」又解釋說:「這是我陸地上的朋友送的一缸淡水。」
魏紫訝異道:「你竟還有陸地上的朋友。」聽見江浪說他爹爹,便掙扎著要起身:「你爹爹和娘親呢,我……我這樣突然來,太失禮了。」江浪忙輕輕按住她,道:「我爹娘早去世了,如今就我一人。你莫亂動,才方好了些。」魏紫聽見,心頭驀然浮起一陣同病相憐之感。
她低聲問道:「你爹爹和娘親不在了,你很難過吧。」江浪卻是並無淒色,只一口一口的餵魏紫喝茶。這茶清香爽口,她不知不覺便喝了許多。過了一會,江浪方道:「他們去時我才兩歲,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如何會難過。」
魏紫聽了,卻更為不忍,難過道:「你那么小就沒了爹娘,是如何才能活下來的。」她想起自己雖四歲沒了爹娘,卻好歹還有小姨將自己如珠似寶的養大。江浪卻不知道是如何掙紮下來的,心中甚是覺得江浪可憐。
江浪見魏紫眼中淚光盈盈,心中也跟著難過起來,忙安慰她:「你莫難過。我雖沒了爹娘,街坊鄰居都對我極好的。你看,我如今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魏紫卻是越想越心亂,一時從江浪想到自身,一時又想起二人如今皆是無依無靠的活在這人世間,卻有這樣的緣分能遇見。又是心酸、又是慶幸,心中五味雜陳,卻不肯哭出來,只死死地咬著嘴唇。
江浪見魏紫這樣,便將快要喝完的茶放在桌上,將她的臉埋入懷中輕輕拍哄。魏紫再忍耐不住,眼淚洶湧而出。也不知過了多久,江浪覺得懷中沒了動靜,低頭一看,少女已經哭睡著了。
江浪輕輕嘆了口氣,把魏紫放回床上,蓋好被子。又取了她的帕子來,給她拭了臉上的淚。又小心的把她束在頭頂的頭髮解下來散開,接著取了梳子來,輕輕給她把髮根梳通,擱在一側。
做完這些,江浪把窗簾拉上,屋內瞬間黑了下去。
他來到院子裡,從懷中拿出一個口哨樣的物品,輕輕吹了一下,卻並未見有聲音發出。過了半刻,便有一個銀色衣服的人影游入院中。因海城四處都極為明亮,因此他這銀色衣服反倒十分不明顯,幾乎與外牆融為一體。
江浪向來人低聲道:「今日我與阿紫姑娘去了天乳洞穴,取了天乳飲用。阿紫姑娘修為大為精進,我也已升夜叉。但因我走火入魔,阿紫姑娘不得已出手搭救,卻身受重傷,如今正在此養傷。我已給她服用了兩顆萬靈仙丹和一盞藍幽草,如今傷勢有所緩解,尚需靜養數日。請稟告主上,江浪累阿紫姑娘受傷,有負主子託付。但請主子寬限數日,待阿紫姑娘傷好之後,江浪自會去領罰。」
那銀白色人影也不說話,見江浪再無吩咐,略一點頭示意,自游出院子消失不見。江浪在院中佇立良久,方轉身回屋,自在石椅上靠著睡了。
院外,另一條身影悄無聲息地游近,過了一會,又無聲無息的遊走了。
書房。絳紫衣袍的男子站在書桌前,望著桌上的一副字發呆。夢離立在桌前,正低聲稟報:「……第一次出現是在鳳凰鎮……在分殿處留下的名字是黃鳳,字跡與紙條上的相同……遇見夏藍……其父此前為外院侍衛,後因病離世。死因無蹊蹺……遇見江浪……江浪喊其阿紫姑娘……去了天乳洞穴……」
絳衣男子聽見「阿紫」兩個字,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夢離有所察覺,抬頭望著他,遲疑的詢問道:「主子?」那男子不動聲色,只道:「你繼續說。」
夢離便繼續道:「二人進天乳洞穴時,屬下因怕被二人察覺,並未跟進去。後來二人離開後屬下才讓夢流進去查看。據夢流回報,洞中有血跡,而二人出來時,那少女是被江浪背出來的,看起來似受了重傷。屬下推測那血跡正是少女留下的。」
那男子聽到此處,心中一緊,面上卻不露出來,只問:「那江浪可有可疑之處?」夢離道:「屬下正要回稟此事。那江浪像是背後另有指使者,殊為可疑。」男子略提高了聲調:「哦?」
夢離便道:「這江浪為海城子民,這點查證無誤。他的爹娘皆為普通凡人,身份無可疑。二人在他兩歲時遇到海中旋渦,雙雙被捲走。幸而江浪被留在家中託付給了鄰居,才逃過一劫。之後江浪便靠著鄰里接濟長大,五六歲便開始做些雜活養活自己,十歲起在海藍殿附近當嚮導。」頓了頓又道:「只是有一件事十分奇怪。據江浪的鄰居說,江浪五歲時,曾經失蹤過兩年光景,後來自行返回。鄰居問他,只說是在海底跑丟了,後來被好心人撿著送了回來。卻從無人見過那位好心人。」
夢離又道:「昨日屬下跟著二人到了江浪的家,卻見有著夜行衣之人進了江浪家院子,未過多久便出來了,其間並無打鬥之聲。那人修為不在屬下之下,因此屬下未敢靠近。所以並不曾聽見二人說了什麼。屬下懷疑,那人正是江浪背後之人派來與江浪接頭的。」
男子聽完夢離的話,沉默許久,方道:「這江浪確實極為可疑。」停了片刻又道:「你與夢流二人太過辛苦,便與夢落三人輪換吧。若是遇到兩難的情況,可放棄盯著那江浪的行蹤,只是務必保證那少女的安全。」
夢離心中一驚,忍不住抬頭看向男子。他與夢落、夢流三人,皆為主子的貼身侍衛。只是主子日常皆是差遣他和夢流二人,而夢落則如隱形人般,基本不出現。
夢離跟隨主子二十餘載,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主子差遣夢落,竟是為了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少女,他心中頗為驚疑不定。
男子見夢離面有探究之色,也不怪他逾距,只嘆息了一聲,輕輕道:「她是故人之女。」言畢低頭沉思。
夢離也不敢再問,悄悄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