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紫飛羽

  這劉三在最初的時候，並不是如今這個樣子的。

  他本是出身於沙漠邊緣流沙村中的一名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後來因聰明圓滑，被在菱花書苑當掌柜的族叔劉貴帶了出來，做個小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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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劉三得了改變命運的機會，自是勤勉肯干，還時不時的送了省下的月錢回去給曾經幫過自己的村民。劉貴見他上進又知恩，也是十分看重他，便教了他打算盤，盼著若劉三有造化，將來能接替自己掌柜一職。

  誰知有一日，劉三的同村張婆婆生了重病，被村里人拉來沙城求醫，卻恰逢劉貴有事出門。後來尋了個大夫看了，卻說這張婆婆生的病需要一味極貴的藥材，若不然就只能等死。這張婆婆卻是於劉三有過救命之恩的，劉三無奈之下，便挪用了柜上的銀錢。

  他本想著之後用自己的月錢慢慢還，誰知天上掉餡餅，第二日書苑裡竟來了一個冤大頭。那人不學無術，只是為了討自己的相好的喜歡才來買書。劉三見那人一副極有錢的樣子，便大著膽子坑了他一把。坑來的錢不但補上了之前挪用的錢，還剩了不少。

  劉三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之後頗為不安了許久，卻始終未見有人來算帳。

  學善難做惡易，之後劉三就有些收不住手。好在他尚有些良心，除了自己吃喝玩樂外，仍是會送些錢回去給村民，卻不知正是此舉救了他一次。

  今年年初的一日，劉三坑人時，正被菱花鏡少門主魏天其和少夫人紫飛羽撞了個正著。劉三隻是菱花書苑的夥計，連菱花鏡門下弟子都算不得的，因此魏天其並不十分放在心上，只說逐出去就行了。劉三苦苦哀求，又說明錢的去向。紫飛羽頗有些烈性，本是不齒劉三的作為，也打算逐了他去的。卻是聽了他的辯解，又遣人查證基本屬實之後，念他尚有感恩之心，又和自己一樣是個孤兒，因此才動了些惻隱之心。

  有惻隱之心是一回事，紫飛羽行事卻是不肯偏頗手軟的，雖未曾逐了劉三去，卻仍狠狠懲戒了他，因此劉三很是老實了小半載。

  一個月前，據說魏天其夫婦去凝露山城辦事，數月方回。劉三一聽他最懼怕的紫飛羽離開了，便有些故態復萌。昨日連洛正好送上門來， 他也就順水推舟了一把，誰知道今日魏天其二人就回來了。

  原來此次魏天其夫婦辦事比預期順利許多，因此歸期也提前了許多。今日他們剛剛回城，因紫飛羽平日裡也愛好看個話本子，一進城便聽迎接的弟子說最近大熱的話本子作者公子楚的新作《鳳求凰》已印出來了，便沒心思回分堂，先忙著來書苑尋話本子了。

  誰知還未走到門口，二人就聽見劉三對連洛的好一頓奉承，東拉西扯十分不著調。紫飛羽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就悄悄招了夥計魏卓來問。這魏卓是菱花鏡門下弟子，半年前出來歷練的。昨日他並未當場看見劉三的行事，只是後來吃酒時，才聽其他夥計私下裡提了幾嘴。

  他雖是十分不滿劉三的做法，然而自己雖是菱花鏡弟子，卻是旁支的旁支，人微言輕，只得將不滿壓在心裡。今日見紫飛羽問，自是一五一十說的清清楚楚。

  紫飛羽向來最恨人言而無信，聽到劉三劣性不改，已是怒從心起。又見劉三面對證據確鑿還鬼話連篇、死不悔改，更是對他厭惡到了極點。

  紫飛羽也再不聽劉三解釋，只淡淡道：「你不必再說，書苑不能再留你。你將昨日的兩萬錢交出，收拾了行李，去帳上領三個月的月錢，便自去吧。」

  說罷，紫飛羽再不望劉三一眼，就攜了魏天其的手，往書苑裡去了。自有夥計上來招呼，迎了他們往內堂去。紫飛羽卻擺了擺手，朝睡的正香的連洛示意了一下，手指在嘴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自往連洛左手的椅子上坐了，魏天其見狀，也在堂中的坐榻上坐了。

  紫飛羽處置劉三一事乾脆利落，魏天其自始至終都在一旁笑看著，一句不贊同的話都未說過。他與紫飛羽是青梅竹馬，耳鬢廝磨、一同長大。紫飛羽自小就性子剛烈，又有些莽撞，而他則是個穩重內斂的性子，向來是由著他縱著紫飛羽的。後來他又迎娶了紫飛羽，更是對她愛護非常。而紫飛羽雖然不如魏天其那般沉穩，處事卻是十分公道的，因此魏天其一向都很尊重她的意見。時間久了，菱花鏡門下弟子都明白，少夫人所做的決定，其實就是少鏡主的決定了。

  這頭劉三見求情無望，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只得取出兩萬錢的銀票，放在紫飛羽手邊的八仙桌上，「咚咚咚」朝二人磕了三個響頭，竟也不要月錢，徑直去後堂收拾了行李。他也不留下隻言片語給劉貴，就一徑的去了，自此再無消息。

  這等小事魏天其和紫飛羽自也不放在心上，連一個眼神也不曾再給他。夥計悄聲的給二人上了茶，見他們似無立刻離開的打算，便輕手輕腳的將門板上了，又端了盞油燈放在柜上。他望了眼魏天其，見魏天其輕輕點頭，便自去後面忙碌了。

  紫飛羽端了茶盞慢慢品著，十分悠然自得。魏天其卻是將茶盞放在桌上，掀開帘子去後堂了。

  沒過一會，魏天其便拿了一本話本子回來了。他將話本子遞到紫飛羽面前，紫飛羽一看，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鳳求凰》，十分欣喜，望著魏天其燦然一笑。兩人雖無言語，卻眼神交融，其中深情一望便知。

  紫飛羽自捧了《鳳求凰》看的如醉如痴，魏天其見狀一笑，也隨手尋了一本書看了起來。夫婦二人一個倚著坐榻信手翻書，一個坐在桌前埋頭苦讀，這場景本來十分溫馨美好——若沒有睡得滿臉口水的連洛在一旁煞風景的話。

  連洛這一睡，就有點收不住的意思，外面紫飛羽是如何處置劉三、劉三又是如何收拾包袱走人的，她是半點也不知。足足盹了一個時辰，連洛才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來。她眼睛半眯半睜，只覺得室內有些昏暗，嘟噥了一句：「天怎麼黑了。」

  嘴裡一邊念叨著，連洛便大大的伸了個懶腰，只覺得脖子酸痛、頭昏腦漲，忍不住呻吟了一聲，然後哼哼唧唧的伸手去揉脖子。

  一邊揉著脖子，連洛才勉強將眼皮子撐高了些，卻驚見對面一張清麗的容顏正忍俊不禁的望著自己。連洛目光呆滯和紫飛羽對視了半晌，才迷迷糊糊想起來自己在哪，忙一股腦兒的站了起來。她起身起的太急，禁不住一陣頭暈目眩，一個踉蹌就要往前栽。旁邊紫飛羽急忙一把撐住了她，不禁笑起來：「這位妹妹小心些。」

  連洛還有些暈頭漲腦，也沒意識到對方喊自己「妹妹」而不是「公子」這件事情有什麼不對的。她又站在原地怔忪了半晌，才一臉茫然的抬頭問紫飛羽：「這位姐姐，你們是誰？我是來退書的，那個小夥計呢？」紫飛羽看她傻呆呆的樣子，又笑起來：「我姓紫，這是我夫君，姓魏，是這菱花書苑的東家。昨日發生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那劉三，哦，就是坑你的那個小夥計，已經被我們逐出書苑了，這是你的兩萬錢銀票，你收好了。」說著，把桌上的銀票推向連洛。

  連洛一臉懵然，在心裡過了好幾遍才消化了這段話。她正欲伸手去拿銀票，一想不對，忙擺了擺手：「不行的不行的，那些書我並未全退，還留下了數十本，這錢我不能全拿回去。」紫飛羽便道：「昨日是本店失禮了，那些書就送給妹妹可好。」連洛卻執意不肯白拿。

  紫飛羽見連洛不肯貪便宜，心中對她十分有好感，沉吟了一下便道：「這樣吧，賣出的書冊在柜上都有記錄的，既然妹妹如此堅持，我這就叫夥計來核對了書目。看看妹妹留下的是哪些書，按公道價賣給妹妹可好。」

  說著，紫飛羽就喊了夥計拿來帳目給自己先看看。連洛正要點頭答應，又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一紅，急忙到：「不用了，不用了，這些書我不退了，錢我也不要了。」說著就起身從櫃檯上提了書準備走人。誰知夥計已上了門板，她一下子沒能走出去，鼻尖險險的沒撞在門板上。不由得愣在原地，一時之間瞠目結舌、手足無措。

  紫飛羽見連洛這樣，心裡一奇。正好這時夥計拿了出貨單來，她掃了一眼，看見幾個《千人枕》、《點絳唇》之類的名字，又看見小姑娘脖頸都紅透了，心裡明白了個大概，忍不住暗暗好笑。

  她便擺手示意夥計下去，又轉頭對魏天其一笑：「我與這位妹妹要去內室說些私密話兒，夫君你可不許偷聽啊。」語音嬌俏，眉目宛轉。魏天其見妻子的嬌態，眼帶笑意向她道：「去吧，我去五芳齋給你買些翠玉李來。你說完了話可別亂走，就在書苑等我。」說罷向連洛微微點頭示意，便掀了帘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