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間裝修的富麗堂皇，到處金燦燦一片、有些晃人眼睛的書房裡。一個身著黑袍、頭戴黑色帷帽遮住面目的人，正對單膝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說著些什麼。這兩人雖都是著黑衣，可是那站著的人身上的黑袍卻明顯有些特別。仔細看去，方能看見那黑色布中，竟夾雜著比頭髮絲還細的金線，稍有光芒落在衣服上，那衣服上便反射出一片金燦燦的光芒，和金燦燦的書房交相輝映。也不知他是到底是想低調些、還是想高調些，還是想從低調中透露出高調來。

  只聽那黑袍人對黑衣人吩咐道：「等了十一年，她總算成人了。下個月初一你便可將魅蝶放出去了，那是我專門為她打造的，她定是喜歡得不得了。」那黑袍人想到了自己的得意之作，笑聲中頗有些沾沾自喜之意。

  高興的情緒沒持續多久，那黑袍人的笑聲又戛然而止，聲音冷了下來，道：「那連洛如今已經氣血兩虧，等再受一受刺激，只怕不出三日就要一命嗚呼了。我容她多活了這麼多年，如今也到了她該死的時候了。那之後她定是要下山的，吩咐十一號守好了，莫失了她的蹤跡，省的我再費事。」

  那黑袍人的話語指代未明，聽起來讓人頗為摸不著頭緒；他的情緒又變幻莫測、陰晴不定。那黑衣人卻似已經習慣了這般，面上既沒有流露出聽不懂話的困惑，也沒有絲毫詫異於黑袍人的喜怒無常，只低聲應了「是」。

  第一卷

  第一章 生辰

  直到許多許多年以後，魏紫仍清清楚楚記得自己的十五歲生辰。那日和她以往度過的每個生辰並無區別，甚至和她在鳳凰山上度過的每一日也相差無幾，可那卻是她作為連紫，度過的最後一個生辰。

  這一日是幻靈歷玉衡紀年707年七月初七。此時，坐落在幻靈境大陸西南凰之谷之中的鳳凰山，如往常的每個盛夏一樣，都被盛放的夕霧花覆滿。蔚紫色的花朵滿山滿谷，開的嬌艷熱烈，遠遠望去，如同一襲流光溢彩的雲霞錦衣，美不勝收。

  清晨，少女連紫如往日一樣，在鳳凰山山腰的一處空地上練了半個時辰的劍。收了劍勢後，她將碧青色長劍收入劍鞘，小心地擱在一旁的地上。這把長劍本是師傅的隨身武器，名「洛神劍」，連紫長到七八歲能使得動這把劍時，師傅就傳給了她。因此她十分愛惜，生怕不小心弄壞了。

  

  連紫自懷中摸出一方雪青色的素帕，抹了抹額上的薄汗，又靠著身側的巨石略微歇息了一會兒。待呼吸平穩下來，連紫便在巨石旁盤腿而坐，雙手放於膝上，吐納起天地間的靈氣來。

  幻靈境是一塊半徑一千里的正圓形大陸，其形狀十分規整，似有神仙用一把巨大的圓規圈出來的一般。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得了神仙的眷顧，幻靈境確實頗有些得天獨厚的架勢，其中到處充盈著生生不息的靈氣，十分適於修仙成魔。幻靈境兩千萬人口中，竟有四分之一都為修道者。

  在幻靈境中修煉，需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修習外在武技，二是修煉內在靈力，二者缺一不可。待修道者內丹中積聚的靈氣達到一定數量後，便可升入更高的境界，成仙成魔。

  修道者修為的高低分為五重境界，因每到達一重新的境界，修道者的體魄和素質都有極大的進益，就如同重生了一次一般，因此也稱作五次轉生。

  連紫已於去歲進入散仙境界，這正是由凡人成為真正的修道者的第一道門檻。凡人升入散仙要求不高，但凡稍有些資質根骨的人，尋些法門來吸納靈氣，再學些粗淺的武技，待體內的靈氣達到一定的數量，便可凝結出一枚粗陋的內丹來，這便達到了散仙境界。而雖說要求不算非常高，連紫能在十四歲就進入散仙境界，也比一般人強上許多了。

  也因著連紫如今已是散仙境界，因此吸納靈氣較之凡人時期更為得心應手。她寧心靜氣，微微闔目，將山中純澈濃郁的靈氣緩緩導入體內，又引導這一股靈氣在奇經八脈間緩緩流轉，最終歸入丹田。

  如此循環往復多次，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的樣子，連紫只覺得靈台清明、四肢輕盈，內丹之中靈氣充沛、生生不息，方滿意的收了吐納之勢，長長的出了口氣，睜開眼睛，站起身來。她取了劍掛在腰間，又去旁邊采了一束含苞欲放的的夕霧花，便興沖沖的往山頂掠去。

  此時天光尚早，太陽微微地從地平線上探出個頭來，乍出一線明亮的光輝，正落在連紫微微泛紅的臉上。只見少女有兩彎極濃極黑的眉，襯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灼灼生輝。她的一管鼻子不算十分筆挺，嘴唇也過於削薄，然而許是那眉眼太過灼目，竟讓人忽略了這些許的不完美。只覺得這張臉生機勃勃，又自帶一股輕靈之氣，絲毫不見粗野之相。

  少女的肌膚瑩潤透淨，隱隱的竟似有珠光泛出，露在衣袖外的雙手也是柔嫩細膩，十指纖細。她一頭濃密黑亮的秀髮用一條雪青色綢帶束的高高的，顯得十分精神。身上質地精良的雪白綢布短衫剪裁合體，顯出她修長挺拔的身姿來。

  連紫一路用輕功趕回山頂，用了半刻鐘都不到。山頂的幾間精巧的木屋方顯露出來，離連紫尚有數十步的距離，她已經迫不及待的大聲喊道：「師傅，我回來了。」聲音清凌凌似山間清露，十分好聽。

  還未等屋內人回答，連紫便已掠入了廚房，便見同是一身雪白短衫的連霓裳正蹲在地上生火。她聽得連紫進來，回頭笑道：「阿紫練完功了？水給你放好了，快去梳洗，一會就有得吃了。」

  連紫卻笑著說：「一會再去。」轉身尋了個白瓷瓶擱在桌上，又打開角落水缸的蓋子。她不老老實實的用水瓢舀水，卻是用兩根手指捏了個訣，引著一絲水線從水缸中飛出，直直的落入白瓷瓶中，竟是一絲未灑。

  連霓裳看見，嗔道：「又作怪。」連紫得意的笑問：「師傅看我這引水訣是不是更熟練了。」連霓裳卻取笑她：「這會子你倒是忘了那時候練個訣跟洗地似的了。」連紫想起自己初練引水訣時，因把握不穩靈力，導致水線亂飛，一時濕了地、一時又濕了衣裳，樣子十分狼狽，也笑了起來。

  連紫把一束夕霧花插入瓷瓶，又捏了個生生不息訣在花上。接著把瓷瓶端去堂屋的桌上擺好，又挽了袖子來幫連霓裳生火。一邊道：「師傅捏個訣就行了，省的這麼費勁。」

  連霓裳一邊應道：「這樣生出來的火煮飯好吃。」一邊揮手趕她：「去去，趕緊梳洗了換你的衣服去，一會好吃飯。」又念叨到：「女孩子家來湊什麼熱鬧，看把手弄粗了。」

  連紫只笑，瞅一眼連霓裳滿是老繭的手，不吭聲，到底是幫她把火生好了。

  等生好火，連霓裳給鍋里添了水要下面，連紫看再沒什麼能插得上手的活了，方跟連霓裳說了聲：「師傅我沐浴去了。」連霓裳道：「趕緊去吧。」待連紫出了廚房門，連霓裳又不放心，探著頭叮囑她：「記得抹香膏啊，全身都要抹，不許偷懶啊。」頓了頓又喊：「新衣裳就放在榻上，記得換。」連紫大聲應道：「知道啦師傅。」笑著回房了。

  連紫回到房間，見連霓裳已經幫她給浴桶放滿了水，用溫火訣燒的冷熱正好。

  她脫了身上的短打，散了頭髮，舒舒服服的沐了個浴。沐浴完，連紫擦乾身體，又捏了個速干訣弄乾頭髮。接著她便取來妝檯上一個魚戲蓮葉紋樣的白瓷小罐子，從裡面挖了雪白油潤的香膏來塗。

  她有心想偷個懶，又擔心連霓裳念叨，終是磨磨蹭蹭的給全身都塗了香膏。這香膏雪白如玉、細膩若脂，連紫塗完之後，整個房間都隱隱約約有一股清清淡淡的異香。

  塗完香膏，連紫穿好中衣，順手捏了個息水訣收了浴桶里的水。

  之後，連紫便拿了榻旁放的一沓疊的整整齊齊的外袍來穿。這身袍子分了兩件，內里是一襲雪青色浮光錦長衫，通身繡滿了丁香色夕霧花暗紋。外面是一件木槿紫色蟬翼紗短襦，輕若無物，薄似透明。連紫穿上新衣衫，又將榻旁放的一雙嶄新的雪青色繡鞋也換上了。她坐在妝檯前，挑了個最簡單的雙平髻梳了，又簪上一對米珠串成的紫色珠花。想了想，又拿起口脂給唇上抿了抿。

  連紫左右照了照鏡子。只見鏡中少女面色紅潤，烏髮如雲，一襲紫衫如夢似幻，縱是她平日裡於妝扮一事上有些疏懶，此時照見自己如此美麗，也不禁十分的高興起來。

  梳妝完，連紫又去了廚房。此時連霓裳已經煮好了兩碗面，一碗上面臥了兩個黃澄澄的荷包蛋，還拌了幾個小菜。

  連霓裳轉頭看見連紫這身妝扮，不禁露出了笑容，忙擦了擦手，走過來扶著連紫細細端詳。

  連紫得意的問她：「師傅，阿紫美不美。」連霓裳連連點頭，笑道：「美，美的像天上的仙女兒。」

  她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的撫了撫連紫的臉：「我的阿紫長大了。」眼角一酸，轉頭作勢揉眼睛，悄悄擦掉了兩滴淚。

  連紫卻渾然未覺，高興的幫連霓裳把飯菜端去堂屋擺好，又擺了碗筷。連霓裳和連紫在桌旁坐下，連霓裳舉筷，夾了一箸山筍拌雞絲放入連紫碗中，笑著說：「阿紫，生辰快樂。」語氣十分感慨：「一轉眼，我的阿紫都十五歲啦。」「是個大姑娘啦。」連紫學著連霓裳的語氣接了一句，竟學的十足十的像，連霓裳忍不住笑道：「你這丫頭，越發地調皮了。」

  笑完，連霓裳又鄭重其事的道：「師傅惟願我的阿紫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命百歲。」連紫紫也認真的道：「阿紫定會長命百歲的，師傅也要長命百歲，阿紫每年都要和師傅一起過生辰。」連霓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面上卻是笑靨如花。

  師徒兩熱熱鬧鬧吃了一頓簡單卻溫馨的生辰宴。

  在許多許多年以後，連霓裳當日的笑臉仍清清楚楚的鐫刻在魏紫腦海中，提醒著她曾經有過、卻再也不會有的那些無憂無慮、無悲無苦的歲月。

  當時，她卻以為那只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