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古玉(二)

  樓宇燈如篝火，殘桌清冷，廊前獨身而立，眺墨色蒼穹，頗顯孤寂。

  葉十三將手雙雙放在膝蓋上，身形端坐，悄然啟唇「尊者有令，我當遵從，但師姐一命，左右是要討回來，你若不走，那時休要怪我不念舊情。」

  他垂眸淺笑，低沉沙啞之嗓如舊撩人「我竟覺歡喜，從你口中道出你我尚有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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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城，你走是不走？」葉十三自知不能與他多言，他勝人之處無非厚顏無恥四字。

  「不走。」二字淡然，卻透著堅毅，他緩緩轉身，深邃眸子盛著眼前灼熱的紅，分明的顫抖與傷悲「你不知我費了多少勁兒才敢來，又怎捨得輕易走。」

  「也好，五日後退了妖害，再與你清算。」葉十三一拂衣袖，起身，目不斜視，邁腳，擦肩。

  林城抬手捏住他手臂，眉心微蹙，側耳道「我這條命在你眼裡就輕成這般？靈虛山隨意一人，也比我重要，是嗎？」

  葉十三頓了一頓，轉身時，林城卻是被他眸中的血色和怒意震懾了「那你想要我如何？恩？」

  「我……」林城緩緩鬆開手。

  「如你所願，隨你去妖界？還是墜入妖道，逍遙世間？你殺的葉家那兩百餘門生，夜夜我皆聽到他們質問我，為何不替他們報仇？兩百多條人命，你告訴我如何姑息？我欠他們的，是我欠他們的，林城，這三年來，我沒有一刻不想殺了你。」語氣不重，微微發抖，卻如千萬斤壓在二人心頭，字字珠心，句句無奈。

  「你想要我都給你，我說過的，命也給你。」林城急迫顯然。

  葉十三譏笑一聲「我不要施捨。」

  他挪動腳步，要走的意思，萬萬不想，身後向來看似輕浮風流實則沉穩之人，痴心瘋一般慌亂擁他入懷。

  林城的胸膛並不溫暖，反而冷得令人發寒，一股強盛寒意從背脊迅速蔓延至頭頂腳尖，葉十三倒吸一口冷氣，聽身後人在耳畔低語「不是施捨，是我心甘情願。」

  「世間庸人千千萬，能叫我獻上性命該是何等本事，你該得的。」

  可這樣的本事，葉十三向來不屑，他要的是二人痛痛快快的一場生殺。

  蘇魚容從樓梯間冒出一顆腦袋便瞧見這令人瞠目的場面，她楞得忘了動作，嘴巴張得能塞個雞蛋，卻發不出一個字，裴言在她身後，察覺異常後，想挪步一探究竟，正巧葉十三掙開了林城，沖沖奔下樓，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待林城躍出窗外，蘇魚容這才回過神來，抓著裴言的手臂，激動得不知言語「師父！！我，我剛剛！看見了！！」

  「看見什麼？」裴言抬著手任她抓，款款往樓上走。

  「葉師兄，還有，林城，他們他們他們！！」蘇魚容磕磕巴巴半晌也道不明，林城的心事，在妖城時蘇魚容便知了，且只當他單方面傾慕葉十三，是以在瞧見方才那一幕時，才如此驚嘆。

  「慢慢說。」裴言勸道。

  「他們抱在一起了！！！」總算將這話說明白了，蘇魚容心底謝天謝地。也不管抱在一起這幾個字夠不夠嚴謹，畢竟葉十三走時的氣勢，並非像是抱在一起的樣子。

  「恩。」裴言沉沉點頭，蘇魚容不解他這回應「師父，你聽明白我方才的話了嗎？葉師兄和妖王，他們抱在一起了誒！」

  「聽明白了。」裴言又點頭，末了繼續道「那又如何，我們……還親了。」

  蘇魚容頭頂一陣發麻，她只覺今夜是不能安眠了，偏頭去瞧裴言，他一副安然若泰，半分害臊也沒有。

  蘇魚容心道，如何說，她也是裴言正經的徒兒，師徒之間做這等親昵之事，是有違倫常的，裴言當覺羞愧自責才是，怎的說起來，如談家常般不動聲色。但轉念一想，她這位師父定然不是這般俗氣之人，去在意世人蜚語，她的師父，光是這般瞧著，也不該與庸塵淪為一談。

  裴言這句話中，又有三分的攀比之意，這是令蘇魚容最為羞愧之處，她輕拍腦門，想自行了斷。

  後悔當初不該引誘裴言親她，心裡又將自己罵了一通。

  「到了。」裴言停下腳步，眼前正是蘇魚容的房門，蘇魚容罵完了自己，抬頭確認臥房，推門跨入「多謝師父。」

  「恩，夜裡涼，別踢被子，師父不在。」裴言又囑咐一句。

  蘇魚容的心化成了一灘水，往日不覺，裴言竟如此溫柔。匆匆關了門，貼著門縫去看，一抹白在門外漸遠，心口還突突撞個不停，可算是沒出息。

  師父啊師父，你快饒了我吧……

  翌日，靈狐早早給裴言煮了粥，青菜肉沫粥的濃郁香味，將整座宅子的人全引來，昨夜安排了客房給難民還不覺，今日全出來了，葉宅當真顯得擁擠許多。廚房的人忙了一早，就為給眾人做早點，葉族長下了令的，可不敢怠慢。

  擁擠的人群排在廚房門口，靈狐端著熱粥，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出來，手上的粥倒是護得好，一點兒也沒撒，便歡脫的往樓宇過去，在橋頭遇見葉十三，正被林城攔著，不知再說些什麼，好似聽見林城說什麼碎骨，臉色很是難看。靈狐只同他們打了聲招呼，便跑去裴言房裡了。

  「裴公子！你瞧我給你送什麼來！」靈狐溫潤音色發出這般俏皮聲，也是異常撩人的，屋裡卻久久不見人回應，她眼珠子在裡面轉了一圈，尋不到人影，便轉身出去，正巧碰見裴言和蘇魚容並肩下了樓。

  她輕巧一笑，往裴言身邊蹦過去，噥噥道「裴公子，來喝粥啊！」

  裴言點頭接過了那碗熱粥，道了聲「多謝。」又繼續同蘇魚容往前走，順手將那碗熱粥送到了蘇魚容手中。

  蘇魚容頓了一頓，不知該不該接，但也總不能叫裴言這樣舉著，她便接了下來，悄悄扭頭去瞧靈狐，那張媚趣橫生的臉雖在她目光投來時莞爾了，卻也掩飾不住失落神情，蘇魚容輕嘆一聲氣，回頭再望裴言，不動聲色。

  「師父，這、會不會不太好？」蘇魚容舉著粥問。

  「不會。」裴言十分的堅定「如此甚好。」

  蘇魚容雖是女兒身了，但對女子多少還會生憐香惜玉之心的，若是有女子付情於她，她絕不會如此殘忍，女兒家的心，可脆了去，怎能受此委屈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