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妖城(一)

  林子外是一處清水河，河水極淺，只到腳踝的深度，蘇魚容蹲在一塊大石上，捧一捧水，往臉上潑，清涼順著下顎淌入衣襟里，水波平後，她瞧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竟覺著恍如隔世，這張臉長得是越發的精緻有形，所謂亭亭玉立也不過如此。轉念一想，倘若景星馳還活著，也該是這個年紀了吧，不知又會長成什麼模樣，看景星瀾兩兄弟如今這俊朗容貌，他也不會差到那裡去，如何說都是同一個父親，再說秦冬生也要比騰海若美貌。

  誒，可惜啊，大好兒郎。

  「咕咚——」眼前的河水落了石子，一聲悶響後濺起水花撒在蘇魚容臉上，她一扭頭，便瞧見陸北依紫白相間的綾羅錦裝，四指寬的紫腰帶束在腰間方能瞧出這是女兒家的纖細腰身。蘇魚容站起來道「師兄探路回來了嗎？」

  「約摸還得半個時辰，你方才在這兒發什麼呆呢，喊你好半晌也不給個響。」陸北依探頭往蘇魚容身後的河水瞧上一眼「也沒見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啊。」

  「師姐喊我作甚？」蘇魚容上前挽起陸北依的手臂，拉著她往林子裡走「只是發了會兒呆，我們留在這叫師兄一人去探路，當真好嗎，這都去了好一會兒了，不會遇上什麼麻煩吧？」

  「放心吧，倘若師兄遇上麻煩，我們隨著去更是拖累，萬一走散了才是大麻煩。便安心在這候上一個時辰吧，一個時辰後師兄還未回來，我們再去尋他。」兩人靠著老樹根坐下，陸北依從包袱里取了快乾糧扔給蘇魚容，自己也拿了一塊「師兄也說了，早年他曾隨師父來過妖界，我們只管倚靠他便是。」

  「師姐」蘇魚容拿著乾糧往陸北依意味不明的瞧過去「怎麼師兄說什麼你都深信不疑，我看啊，這師兄的話在你那比得上師父的話了。」

  陸北依聞言，自然聽得出她這話里調侃之意，輕哼一聲「那可比不得你對師父這般惟命是從。」

  說起師父，蘇魚容愣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嘆聲氣，將乾糧送進嘴裡咬一口，陸北依後知後覺說了她的痛楚，有些歉意的偷望她一眼，遂轉了個話題「不知星軒現下如何了。」

  「真是要求菩薩保佑，都好些天了，這妖界跟迷宮似的，將一個寢殿藏得這般嚴。」蘇魚容應聲感嘆一句，之後便是無言，各懷心思的樣子，兩人靠在樹幹上，斑駁光圈穿過密葉落在她們臉上，午後綠林萬分靜謐，只聽得清風過耳，掀起葉聲濤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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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曾想，少年光景，一眼半生。

  「魚容，你可曾，喜歡過一個人。」陸北依斟酌許久，開了口。這芳華女子，在師尊面前敢直言頂撞，在妖魔鬼怪面前落劍犀利，在他們面前貪玩成性，可這下，忽然似將出閣的閨秀般羞怯嚮往，蘇魚容瞧著她臉上的紅暈慢慢彎了嘴角。

  往後再要說起陸北依，蘇魚容最先想到的便是這樣的神情罷，平日裡的陸北依固然灑脫豪爽，令人欣賞，可這樣的陸北依，才是那入人心尖，可愛得緊的姑娘。

  「師姐~難不成，你？」蘇魚容一副看戲的神情，向陸北依輕佻眉尖，陸北依惱羞成怒的將包袱往蘇魚容頭上一扔，氣道「胡說，我只是問問你。」

  蘇魚容接住那飛來的包袱，抱在懷裡，不懷好意的道「胡說什麼？我可什麼都沒說呀，師姐以為我要說什麼呢？恩？」

  陸北依雙手一抱，直接靠回樹幹，合上了眼「懶得同你說。」

  過了片刻，蘇魚容又道「師姐不說我也知道，你喜歡師兄嘛。」

  「你！」聞言，陸北依噌一下睜開眼，怔怔的盯著蘇魚容，蘇魚容抱著包袱，裝著害怕至極的模樣，連連往後躲，又可憐巴巴道「師姐不是要殺人滅口吧、我我我我當做什麼都不知成不成，看在這麼多年的姐妹情分上，師姐你放過我吧，啊？」

  「你如何知道的？」陸北依這回放低了聲音，生怕旁人聽到一般，往蘇魚容那方湊近，蘇魚容眼珠子一轉，道「我猜的。」看陸北依質疑神色，又補充了句「剛剛猜的。」

  兩人相視許久，陸北依才由緊張質疑慢慢變做相信釋懷，她一揮手道「罷了，你可千萬替我保密。」

  「為何要保密，你也到了快出嫁的年紀了，師兄嘛，若是不去靈虛山求藝，如今怕是該有個妻妾了，待我們將星軒救出來，回了靈虛山，向東俞老、東俞尊者請個媒，成了你們這樁美事，豈不是更好，還保什麼密。」蘇魚容擺擺手，向陸北依從頭道來，確實是她的作風，也不考慮個由頭後果，只管怎麼想怎麼來，以為所有人都能由著她高興，靈虛山誰不說她這一身毛病全是裴言慣的，可說歸說，那左右都是裴言的徒弟，他願意慣，也願意為她掃除苦厄，旁人除去閒言碎語也只有艷羨的份。

  「倘若如你所言，我又何須瞞至如此。」陸北依神色黯淡下去，她盯著地上一片落葉，慢慢道「師兄是王爺的嫡長子，婚配自然該由父母來做主，那官宦之家聯姻，是要講究門當戶對的，不論家勢背景，樣貌修養，需得與師兄一般才是，皇城名門深閨的女兒多不勝數，如何輪也輪不上我啊。」

  愛極生卑便是如此罷。蘇魚容看著陸北依往日這般張揚自信的一個人，現下卻將自己說的這樣不堪，她竟覺著略微心酸，又道「師兄才不是那樣的人。」

  「那你說師兄是怎樣的一個人？」

  「至少不似那些人一般世俗，他若是喜歡你，自然會娶你，旁人萬般好，也比不得你一分！再說了，師姐可是靈虛山的仙士，光憑這一點，不得將那些庸脂俗粉比下去千萬丈！她們縱使家業雄厚，那也不是她們打的，靠著爹娘貼臉面，我才瞧不起嘞。反正我就覺著師姐最好，除了師姐，這世上我再講不出一個人來般配師兄了。」蘇魚容半分安慰半分真心的講出這些話，陸北依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