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遠山雲悠悠

  於連抵達機場時已是深夜，月也有，星也有，有人獨立於夜下，無聊又無趣地把玩著一串鑰匙鏈，見來人，則有幾分不耐地把飛半空的鑰匙鏈抓手裡，道。

  「姓於的，我為了你特麼把一個明星的邀約都推了，結果你特麼給我玩遲到？」

  於連看看表。

  嘖，不就差個一分半麼，說得好像損失了幾個億的小目標似的。

  但這人偏生叫她氣不起來。

  

  因為她只在一款聊天軟體里給這個人發了四個字，他卻能分分鐘推掉所有工作，從千萬里之外的大洋彼岸專程趕回來。

  所以，即使這人臉色再臭。

  她也不得不賠個笑服個軟十分狗腿地喊他幾聲「哥」，後面再加一句慣用的「我錯了」。

  為什麼感覺和這貨在一起時，有負罪感的賠禮道歉的總是她？

  Dean當然不可能真的因為這件小事跟於連置氣，看在於連認錯態度大致還算陳懇的份兒上，他神色稍緩，把鑰匙朝兜里一揣，朝這位一臉莫名其妙的妹子勾了勾手指。

  於連一怔，然後狗腿地朝對方身旁挪了幾步。

  Dean卻突然朝於連伸出雙臂。

  於連當時就懵圈了。

  但Dean卻沒有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他只是伸出手臂來，環過於連肩膀，在儘量避免不必要碰觸的情況下，他維持著兩者若即若離的距離，輕輕拍了拍於連的脊背。

  這種摻雜著距離的，充滿紳士風度的近乎於寬慰的擁抱或許不能稱作為擁抱 。

  卻是眼前這個男人難得展露出的溫柔與細緻。

  「虧我還擔心你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到頭來會不會嗑藥自殺呢。」

  只可惜。

  這人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辣。於連無語半天，最終，裝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語重心長道。

  「哲哥，你以後還是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八卦新聞比較好。」

  Dean只笑。

  笑的特別燦爛，能看到那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要問情場失意的男男女女最喜歡去什麼地方？酒吧應該是他們的不二選擇。

  於連帶上Dean，倆人都不是啥安分的主兒，倆人在附近溜一圈，很乾脆地找了個酒吧，朝一個安靜的小角落裡一杵，朝玻璃擋板後圍著的環形皮沙發上一坐，也是美滋滋。

  於連難得點了瓶度數較高的酒，在Dean有幾分懷疑的目光里，這妹子直接叫服務生換了個大杯滿上，一下子咕咚咕咚喝去小半瓶。

  「我倆是徹底散了，雖然也從沒有在一起過。」

  於連雖然說的一派輕鬆寫意，她的話卻像是杯中的酒，乍飲幾口好像稀疏平常，細品一下，卻覺得裡面透著淡淡的苦。

  Dean難得沒有損她。

  於連則打開了話匣子。

  興許在意識到她未來可能不會再有和裴裘見面的機會之後，她徹底放下了重擔，今次她的主話題不是痴男怨女，也不是愛而不得——她基本把裴裘這個人上上下下吐槽了個遍。

  其實裴裘也是個普通人。

  他會喜，會怒，會悲，會愁，只是他的感情可能要比其他人來說更淡薄一些，他的理智更容易左右他的行動。

  她想。

  她就是喜歡這樣子的裴大少。

  不抽菸，不喝酒，作息規律，工作認真。該禁慾的時候禁慾，該調情的時候調情。

  但有時候。

  裴裘這個人也會偷個小懶，會被她拉著一起追個小劇，偶爾，也會像普通人一樣被繁重的工作壓得滿身疲憊。

  於連灌了小半瓶酒，在她打算繼續喝時被Dean勸了下來。

  掙扎未果，於連放棄了再干一瓶的打算——講真，若她自己沒有點兒acd數，她敢跟這位大哥來酒吧浪麼？

  酒沒了。

  然後她在Dean微妙的目光中又摸出盒煙來。

  與裴裘這個人不同。

  她基本是菸酒均沾。

  Dean見她熟練地把細長的香菸夾手裡，「啪」一聲點上火，翹著個二郎腿，叼著煙，於是這位大哥像初次遇到她一樣把這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出疑惑:「現在的記者都這樣的？」

  我靠。

  這問題竟然被對方搶先了？

  於連挑眉，猛的吸了一口，煙氣過喉過肺，卻不知道為何讓她連咳幾聲，咳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Dean很無奈。

  「不會抽就別抽。」

  話落，卻見對面那剛從咳嗽中緩過來的妹子扇去周圍的煙氣，在他的注視下使勁吸了吸鼻子。

  卻沒有攔住眼眶裡的眼淚。

  她一手夾著香菸，一手輕掩不斷落淚的雙眸，只可惜她的手能遮的地方太少，仍有兩道淚痕從臉頰淌過，落在衣服領子上。

  她的聲音有點啞。

  「不是的……因為他不喜歡，所以我就戒了半年……」

  她的話斷斷續續，Dean卻聽懂了。他覺得這姑娘實在是傻，愛上了一個她愛不起的人，又追逐著一個她追不到的人，而且還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撞得頭破血流。

  就像現在，因為裴裘的一句不喜歡就能戒半年，他真的找不到其他語言來形容。

  Dean向她伸出手。

  「也給我一根。」

  雖然一個漢子抽女士香菸的場景不怎麼常見，但灰色的煙氣繚繞在鼻尖，Dean靜靜看著眼前抹淚的女子，他禁不住想讓這種苦澀的味道加深些許。

  如果他是裴裘的話，他肯定不會讓這姑娘傷心。

  如果他是裴裘的話。

  他肯定不會。

  興許，周圍這幾縷繚繞的煙氣真的讓他的感覺都近乎麻痹，深吸一口後，他把抽了半截的煙按進了菸灰缸。

  他直視她的臉。

  「於連。」

  於連沒有料到這位大哥會突然叫她的名字，猛的抬起頭時，臉頰還有兩道未乾的淚痕。

  Dean無奈遞了兩張紙巾過去，看著於連擦眼淚擤鼻子，忽然爆出一句話。

  「於連，你覺得我怎麼樣？」

  蛤？

  於連頓時眼淚都嚇得給憋回去了，怔怔看著Dean，但對面這位大哥顯然也不是有備而來，片刻的郝然之後，直視她的雙眸再次問道。

  「你覺得我怎麼樣？」

  他看到那女子呆滯在那，直愣愣地盯著他，大抵是真的出現了幻覺，他覺得這姑娘此刻的模樣竟也有幾分可愛。

  他大抵失了智。

  「那個……我覺得吧，我的模樣也還說的過去。雖然沒有裴裘那麼有錢，但怎麼說也推開了世界級這一扇大門，再給我幾年也能賺不少……」Dean絞盡腦汁想找出幾個優點，但若把裴裘那個人當做比較的對象，他發現自己好像還真沒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

  他可能真的變成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少年，竟連話都不會說了。

  一番囁嚅之後，他帶著半分忐忑地等待著於連的回答，半晌，卻見那女子把手裡攥著的紙團丟垃圾桶里，然後道。

  「你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

  與他所料想的完全不同，於連說話時的語氣竟有幾分凌厲感，一時間使得她擁有了一股攝人心魄的氣息。

  但在下一息，這種感覺轉瞬淡去，繼而又恢復成平日的模樣。

  「如果你跟我開玩笑，那我就只能給你發張好人卡啦。」於連帶著笑調侃道，卻在說後半句話時面部表情忽的嚴肅了起來:「但如果你是認真的……讓我先好好想想。」

  那個女子儘量用平靜的聲音掩蓋自己的尷尬:「我剛失戀，還需要點兒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感情，如果一個激動就貿然答應，我覺得那樣也挺不尊重你的……所以我大概需要點兒時間……」

  最初於連的聲音很平靜，到後面卻漸漸沒了底氣，最後，兩人相顧無言，突然陷入沉默。

  於連這姑娘對感情一事出乎意料的看得挺清，而且還有她自己的一套原則與判斷，這些與她的行動力相配，會給人一種愛恨隨性風風火火的錯覺。

  故而，於連雖沒有明說，他卻已知道了答案——他自己都不由得感慨，究竟是什麼奇妙的緣分，能讓他們兩人在同一天品嘗到在感情中失敗的滋味。

  不過。

  還是給他喜歡的姑娘一個台階下吧。

  縱使不知道結局如何，但在與他相處的這段時間裡，他希望他難得喜歡上的姑娘能無悲亦無愁，無淚亦無憂。

  他嘆了口氣。

  「姓於的，你那腦子裡裝的都是點兒什麼？是不是網上的雞湯文看多了？」

  於連這廂還處在尷尬狀態，轉瞬就覺得自己那一腔抒情的話哽在嗓子裡。

  「你，你，你……」

  她這向來伶牙俐齒的人此刻面對這位欺騙她感情的真無賴不得不低頭，說了半天「你」字，硬是沒蹦出點兒啥實際內容。

  「我什麼我？我逗你玩呢，小混蛋。」

  於連這下不「你你你」了，直接「我呸」倆字出口，倒還真有那麼點兒架勢:「方哲！今天這頓酒你不請也得請了！」

  Dean挑挑眉，十分淡定:「小錢，不慌，問題不大。」

  於連在心底默默向這位有錢勢力低下了她高貴的頭顱。

  月上枝頭。

  於連喝了不少，頭腦卻異常清醒，被Dean叮囑多次，最終小手一揮攔了輛車，直接打車回她臨時租住的地方。

  他望著那輛車漸漸消失在視野盡頭，卻是再度回到酒吧。

  一根香菸。

  一杯烈酒。

  伴著今夜月色，悠悠訴一段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