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這世間盛景

  於連上上下下把吳雨倩好好打量一番，有幾分憂慮:「你這樣子不會被拍到麼？」

  吳雨倩熟練彈了彈菸灰:「都退圈了還拍，那群人未免也太不解風情。」

  作為一個很有可能「不解風情」的狗仔記者之一，於連有極為強烈的躺槍感。

  酒吧是吳雨倩定的，私人專屬服務，vip級別的待遇，絕對不受人打擾，談話也不會被竊聽，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價格感人——於連覺得她這兩個月的工資又得搭進去。

  吳雨倩看樣子已是酒吧常客，剛坐下便開門見山:「威士忌，不加冰。」

  於連照著菜單瞅了瞅，默默給自己來了一杯酒精度數比較低的雞尾酒。

  「怎麼突然退圈了？」於連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調酒小哥帥氣利落的動作上，奈何作為一個娛圈記者，吳雨倩對她而言仍有莫大的吸引力。

  吳雨倩似乎早料到她會這麼問，語氣一點起伏都沒有:「畢竟不擅長，你應該知道，我在演技這方面沒天賦。」

  呃……這個確實……

  「你可以考慮轉型啊，畢竟還有那麼多資源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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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雨倩一副「這丫真煩」的表情，抬手把香菸按進菸灰缸，不耐道:「歌手也好，演員也好，花瓶偶像也好，其實我對這一塊都沒什麼興趣。」

  「我靠那你當初為啥走這條路？」

  吳雨倩徹底沒了耐心:「你是來採訪的？」

  於連雙手合十朝她拜了拜，她的八卦之心剛被提起，就這麼被扼殺襁褓實在殘忍:「我保證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吳雨倩瞥了她一眼，又從裙子側邊的錢兜中掏出煙盒，抽一支，點上，然後將煙盒丟在吧檯。

  吳雨倩說的很狂。

  「要說為什麼，因為長得好看吧，當時碰巧入了鏡，然後碰巧被導演看中，就這麼一路順其自然爬上來了。」

  於連噗通一聲跪下，覺得自己的膝蓋隱隱作痛。

  長得好看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據她了解，吳雨倩的星路比起一般女星而言確實平坦不少。雖是非科班出身，但自她入圈起就有不少大腕直接間或間接地給她提供機遇及幫助。唯一一任情人還是一舉把她捧上視後寶座的裴式總裁。

  世上真有這種人。

  一直都被命運的天平所垂青，可謂是一生一帆風順。

  於連端起酒來細抿一口。

  「接下來呢，有沒有什麼打算？」

  吳雨倩思考片刻，亦端起酒杯來，一杯還算烈的威士忌瞬間下去小半:「還沒。反正錢掙夠了機票也買好了，我打算去世界各地逛逛，說不定能找到我想做的事情。」

  於連把一口酒咽下，舌尖繚繞的酸苦味令她禁不住一嘆。

  「真厲害啊。」

  輕而易舉的，吳雨倩達成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一生，地位，錢財，夢想，乃至青春，被這女子盡數抓在手裡。

  而這位被命運鍾愛的女子唯一遭遇到的挫折可能就是那名為愛情的東西。這種情況下，於連也只能感慨裴大少的攻略難度非人。

  興許於連的讚嘆讓吳雨倩得到了小小的滿足，這位難得開口詢問於連有關於連自己的事情:「你還打算在娛圈記者這位置上呆著？其他領域先不提，娛記可不是什麼好職業。」

  一時間。

  於連真的無話可答。

  她雖主攻新聞傳媒這方面的專業，但入行最初就做的是狗仔的工作，而後跟著裴裘跳到盛世，依舊逃不過娛記的怪圈——雖然她不大想承認，娛圈記者在整個記者圈裡真的沒什麼地位可言，若她想追求更加光明的職業前景，那麼趁早改行說不定比較好。

  「我……目前還沒想法。」

  吳雨倩卻毫不留情戳破她內心幻想的泡泡:「你不妨考慮看看，比起工作而言我認為你更應該關注一下你自身的需求。至於裴裘……他不是你的保護傘，你肯定清楚這點。」

  於連摩挲手裡的酒杯，一向帶著無賴笑容的臉難得認真起來。就像吳雨倩說的，她可能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

  職業。個性。她這個人。

  她必須好好想一想。

  就在於連陷入思維的漩渦時，吳雨倩卻道:「如果你暫時想不到，那你也可以多走走多看看，這世間美景不少，美人也不少，沒必要扒著裴裘一人。」

  於連忽的樂了。

  這妹子上次見面還跟她說裴裘這人的稀罕程度堪比能下蛋的公雞，今天又勸她天涯何處無芳草，女人心大抵是說變就變，讓人捉摸不透。

  於連樂不可支，端起酒杯來向吳雨倩微微晃了晃:「行行行，周遊列國時碰到帥氣的小哥哥請替我留意一下，說不定哪天我就去找你了。」

  吳雨倩亦勾起唇角。

  舉杯。

  輕碰。

  清澈的酒水在玻璃杯中輕輕漾起波紋。

  ……

  於連抱著椅子背，咬著鋼筆頭做出沉思的模樣，宋藍在後面叫了她幾聲都沒回應。

  「你最近在想什麼啊？」宋藍沒好氣地走到她面前，問道。

  於連抬頭，一副懵懂少女的樣子，見是宋藍，才咧出大大的笑容道:「思考我究竟想做什麼。」

  難得見這貨思考如此嚴肅的問題，宋藍難免產生幾分好奇:「所以呢？你想做什麼？」

  於連沉默片刻，忽的鄭重其事道:「我還沒想到，不過我打小就有一個比較宏大的夢想。」

  「嗯？」

  於連一臉嚴肅。

  「我想賺大錢。」

  「……」

  眼看宋藍的表情由晴轉陰，可能即將還要飄點兒雪，於連剛準備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卻見宋藍開完問道:「那你要去創業？」

  這下，輪到於連震驚了。

  創業兩個字如貫耳魔音，久久繚繞在耳畔無法消停。她無法想像藍大小姐是經過怎樣一番思考才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讓她去創業，不把自己家當賠進去還算好的。

  宋藍反倒理直氣壯:「否則呢？莫非去炒股？」

  於連被宋藍的話噎到。

  比起炒股而言可能還是創業靠譜點……雖然兩者都是半斤八兩。

  不過，某些念頭已經化作種子入了土，不知經過風雨澆灌後，能開出怎樣的花來。

  ……

  這兩個月里宋藍也向盛世申請了一段假期，不知在忙什麼，但在假期的最後幾天，她直接一個電話把於連叫出來，用極為強硬的手段押著於連上了飛機。

  於連一開始以為藍大小姐自暴自棄放棄了當正義人士，轉而投身匪徒行業，但仔細一瞧，這特娘的是開往T市的。

  與裴裘相遇之前她就在T市生活，所以一看到目的地她瞬間就嗨了——她的藍大小姐還真要去給她找說理找場子。

  內心忐忑的於連站在她好久不見的土地上，仍沒安撫好自己的情緒，但看宋藍一邊靠導航一邊拽著她朝曾經的易欣報社前進，她又想不出主意來阻止宋藍的行動。

  久違地。

  她站在了易欣報社的門前。

  前台仍是她所熟悉的姑娘，見到於連時那叫一個震驚，恨不得叫報社裡上上下下一家老小跑出來圍觀，於連勉強與對方寒暄兩聲，宋藍直接開門見山問了宋編所在的辦公室。

  「宋編？他還在507，可能是最聊的來的你走了吧，宋編這些日子看著都蒼老了不少。」

  於連乾笑兩聲，宋藍淡淡道了聲謝變拖著於連朝報社內走。

  507。

  幾聲敲門，一句請進。

  於連的扭捏架不住藍大小姐的暴躁，拉著她進了辦公室，對上的卻是宋編帶著震驚的眼眸。

  於連略一掃。

  宋編確實看起來老了，白頭髮都多了幾綹。

  「小……小於？」

  於連尷尬得要死:「您好？」

  只可惜，兩人的寒暄被宋藍打斷，她從包里拿出一疊文件，啪得一聲摔在辦公桌前，冷聲道:「抱歉，我想就幾個月前的許晴事件向您詢問幾個問題。」

  宋編微微一愣:「請問……您是警察？」

  宋藍沒有回答。

  宋編卻抬起手遮住他的雙眼，勉強扯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這樣啊，遲早會有這麼一日的。」

  於連還在琢磨宋編的話，宋藍卻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不知為何。

  宋編卻像是把自己心裡的重擔卸下，手指摩挲過額頭，宋編重新把手置於扶手上，長舒一口氣，似是一聲嘆息。

  「也對。不知您想讓我做出怎樣的賠償？錢的話我實在拿不出太多，真要落個吃牢飯的地步……我這老骨頭也捱不了幾年。」

  宋藍似乎沒料到宋編這麼好說話，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在一旁聽了半天的於連偷偷拍拍宋藍的肩膀，然後，默默搖了搖頭。

  宋藍冷眼投來一瞥。

  於連這次卻十分堅定。

  她走到宋編面前，出於禮貌向那個人微微鞠了個躬。

  「我在易欣工作時您也給與我不少支持和幫助，這份情義我無以為報，就許晴那件事而言，我不要求您做出賠償，也無意去破壞您的人生，但我今日站在這裡只想向您討一個道歉。」

  幾個月前。

  宋編一次判斷錯誤使得易欣以及她自己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幾個月後。

  她得以站在宋編面前，把過去的傷疤重新撕開，再一次放到兩人面前討論。

  宋編望著她。

  卻雙手捂著帶著皺紋與蒼老的臉龐，用盡全力平復自己的心情，但從指縫中滲出的眼淚卻述說了他此刻的全部心情。

  「抱歉，小於……這話我幾個月前就想說了……在那時我沒有勇氣站出來……真的十分抱歉，我對不起你……」

  曾經。

  在加班時請她來份夜宵，偶爾對她加以照顧，有時把她交來的稿子毫不留情朝桌上一摔，當場把她訓個七葷八素的人。

  此刻只是老淚縱橫。

  在把一切吐出的瞬間，又蒼老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