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盲
2024-09-20 16:19:42
作者: 川鐮ian
陰啟馨在夜裡八點準時開播,她面前的小圓桌上是琳琅滿目的甜品。
毛巾卷、髒髒包、熔岩蛋糕等等被她一塊一塊咽下肚,咀嚼的聲音讓直播間的觀眾們紛紛在公屏上打字:
「我都不敢想像這些有多好吃」;
「一口下去滿滿的幸福」;
「不說了,我要訂外賣了」。
鍾寧星在沙發上盤膝而坐,看著屏幕里的瓜子臉女孩兒不禁嘴角上揚--陰啟馨是她最好的朋友,也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但是兩人的性格卻是完全不相同,陰啟馨常常開玩笑說她與鍾寧星這是互補,友誼更能走得長久。
這不,今年已經是她們相識的第十五年了。
兩年前的某個下午,陰啟馨偶然打開直播分享自己吃晚飯,卻不料那場直播過後增長了二十多萬個粉絲。
於是便慢慢地成為了一名吃播,現如今更是坐擁一千多萬粉絲,她沒有簽公司,選擇自己單幹。
今晚的直播與往常一樣。鍾寧星聽到夏拿拿在叫自己,匆匆關了手機跑下樓,問:「怎麼了?有啥需要我乾的儘管吩咐!」
說罷,鍾寧星還做了個敬禮的手勢。
還沒等夏拿拿說什麼,南子源氣喘吁吁地從門外跑進來,搶先回答道:「方鶴川不知道去哪兒了,電話不接,消息也不回。」
鍾寧星有些疑惑:「這奇怪嘛?我之前晚上八點聯繫他的時候就聯繫不上。」
「之前聯繫不上他那是因為他老老實實的在醫院裡待著呢,而現在他既不在醫院裡,我們也聯繫不上他。」夏拿拿的語氣里也有些焦急。
「可是他都這麼大個人了,就算是手機暫且沒電了也會自己想辦法回來的吧。」
為什麼大家看起來都很著急?出門在外手機沒電聯繫不上不是很正常嘛?
「可是現在天黑了啊,老大他--」
南子源話還沒說完,就被夏拿拿拐了一下,示意他別說了--方鶴川囑咐過兩人不能給鍾寧星說他的眼部疾病。
差點兒被南子源捅出去。
兩人的反應和舉動讓鍾寧星隱隱約約覺得方鶴川瞞了自己一些事情,但現在不是問的時候,當務之急是找到方鶴川。
「咱們出去分頭找找。」鍾寧星說道。
方鶴川的手機一天沒充電。他忘了電量紅格這茬了,拿著手機就打車去兩條街外的小吃攤子上給三人買飯去了。
天知道他拿出手機來付錢時看到僅剩下的三個電有多崩潰。
付完錢後手機直接自動關機了,他拿著四份煎餅果子窩在人小吃鋪門口借光。
「小伙子,你是等人呢還是幹什麼?我們要關門了。」小鋪子的老大爺拍了拍方鶴川的肩膀,「這都九點半了,你也快點回家去吧。」
這裡算是郊區,路燈都不怎麼明亮,方鶴川硬著頭皮邁出去一步,被腳下的台階絆了一下,但好在扶住了一旁的牆壁,沒什麼大問題。
視線不僅模糊,側面竟還缺失了一小塊視野,方鶴川看著眼前模糊的色塊,和左邊全黑的一小塊視野,竟是有一瞬間的慌張。
他曾以為視野缺失這天離自己還很遙遠。
方鶴川臉色蒼白,手指緊緊握著塑膠袋的提手,眼神迷離渙散,始終無法對焦。硬憋著淚水,仿佛它們都回流進了心裡,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害怕了……
蹲在路邊打開自己的那份煎餅果子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
心臟也被淚水填滿,開始從眼角往外溢出,混進食物里被他吞下肚。方鶴川弓著腰嗚咽,渾身發抖,將自己往樹下蜷縮著塞,似乎這樣就能獲得些微乎其微的安全感。
一個人在燈光昏暗的大街上,什麼都看不清,怎麼會不害怕。
上一個寵物醫院破產的時候他沒哭,和母親決裂的時候他沒哭,妹妹去世的時候他也沒哭。
偏偏在這時,離寵物醫院只有兩條街距離的地方哭了。
該怎麼回去?方向都搞不明白。
鍾寧星雖不知道方鶴川到底瞞了自己什麼,但看到南子源和夏拿拿都這麼著急,便也察覺出來找方鶴川這件事刻不容緩。
三人沿著街頭一家店一家店地找,連無人邁進落滿枯樹葉的小巷子裡都找了,可就是沒看到方鶴川的身影。
「他平時這個點兒會去哪兒?」鍾寧星撥通了南子源的電話,「咱們這樣盲目找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他平時這個點兒都睡覺了,誰知道他這兩天生物鐘怎麼又亂了,還大晚上的往外跑!」南子源氣不打一處來,「再去南邊找找吧。」
「好。」
方鶴川自己也沒閒著,吃了一半煎餅果子後自己摸索著站了起來,幸虧這周圍來往車輛不多,發生車禍的概率大大降低。
他摸索著身旁綠化帶里的冬青群,彎下腰從裡面拾了根早已斷掉的樹杈子,一手提著飯,一手用樹枝試探前面有沒有障礙物。
順利走了有三步,就被一個突出來的板磚絆倒,他緊緊將飯護在懷裡,自己膝蓋著地跪倒了下去,黑色牛仔褲被磨破,混著沙礫的傷口被裸露在外。
有點疼。周圍可別有人,丟死人了。
「小伙子,你沒事吧?」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從方鶴川耳邊乍起,是一個拄著拐的老大爺。
啊?有人啊……
「我,我沒事,麻煩問一下自川寵物醫院怎麼走啊?」
「向前直走。」
「是我朝的這個方向嗎?」
「你……你眼睛看不見啊?是你朝的這個方向。」
老大爺心想這麼年紀輕輕個小伙子,竟然看不見,不禁替他惋惜。將拐立在綠化帶旁,他伸手將方鶴川扶起:「我要不要把你送過去?」
方鶴川聽後連忙搖頭,說:「不用不用,謝謝您啦,我自己過去就行。」
「唉,行吧,你自己多注意安全。」老大爺目送著方鶴川離開,嘆出一口老氣。
方鶴川也同樣在嘆氣,心想再過兩年自己是不是得配個導盲犬了,不是,怎麼這麼早就出現視野缺失了啊。
算了,再怎麼怨天尤人也都這樣了。
方鶴川用手擦乾臉上的淚痕,全然不知手上的泥土被抹到了臉上。
這條路上的路燈是真的該修了,能亮的沒幾個,就連鍾寧星都是打著手機的手電筒過來的。
她看到不遠處兩步一踉蹌的方鶴川,心臟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似的疼痛。他手裡那根樹枝和腿上的傷就這麼明晃晃地擺在鍾寧星眼前,前面的路坑窪不平,方鶴川一腳踩到坑裡,險些又跪倒在地。
他,到底怎麼了?
鍾寧星給南子源發去定位消息,讓他過來。她想,既然方鶴川不讓她知道一些事情,那便裝作不知道吧。
沒一會兒南子源和夏拿拿就找了過來,鍾寧星躲在大樹後給他們比了個「噓」的手勢。兩人心下瞭然,跑去攙扶方鶴川。
南子源手掌碰到方鶴川手臂的那刻,他不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是我們。」
聽到南子源熟悉的聲音後才放鬆開緊繃的肌肉,將手裡的晚飯塞進他手裡。
「我手機沒電了。」
「我知道。」南子源打開自己的手機手電燈,拿起方鶴川的手來塞進去,「拿好了。」
夏拿拿上前看到方鶴川膝蓋上的傷和臉上的泥土,眉頭微皺:「剛才摔的。」她說的是一個肯定句。
借著光亮勉強看清眼前人,方鶴川呼下一口氣來,問道:「小星不知道吧?」
樹後的鐘寧星心裡咯噔一聲,往後直縮腦袋,將自己完全藏在樹後,側耳聽方鶴川那邊的動靜。
「不知道不知道,保證一個字兒都沒透露。」南子源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心裡發虛卻是把假話說得和真的似的。
其實,也不算假話吧。
南子源真的什麼都沒說,只讓鍾寧星幫忙找方鶴川了而已。
「我去買藥,你帶老大回院裡。」夏拿拿說,「這裡的藥店都關門了,得去遠一點的地方買。」
「好,注意安全,有事給我打電話。」
膝蓋上的傷口裡混著細小的沙粒,每走一步都與沾著泥土的牛仔褲布料摩擦,方鶴川緊咬著牙關慢慢往前挪步子。
「明天幫我買根盲杖吧。」方鶴川思慮再三,還是提了盲杖的事,「比以前更嚴重了。」
南子源有一瞬間的恍惚,嘴巴幾經張合,才緩緩吐出一句「好,我知道了」。
盲杖?他眼睛……
鍾寧星不敢相信方鶴川的眼睛出了問題,可事實就擺在眼前:方鶴川緊緊握著南子源的胳膊,瞳孔幾乎於渙散,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動。
南子源朝遠處的鐘寧星楊揚下巴,示意她趕緊先回去。大概再有個五六分鐘兩人就能到寵物醫院,到時候方鶴川看到鍾寧星沒在院裡,又難解釋。
鍾寧星明白南子源的意思後,來不及多想些其他的事情,大步流星地往寵物醫院跑。
一路上方鶴川低著頭不敢說話,在自川寵物醫院的亮光映入眼帘時,他閉上眼睛,才堪堪看清眼前的事物。
鍾寧星從醫院門口跑出來,問道:「怎麼了這是?」
方鶴川抬頭對上鍾寧星焦急的眼眸,開口說道:「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哭了太長時間,嗓子都有些沙啞。
眼睛都濕漉漉的,但嘴角向上,極力壓著剛才幾乎於崩潰的情緒。
鍾寧星沒有說話,扶上方鶴川另外一條胳膊。
「不用,我就只是摔了一下,又不是殘了。」方鶴川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沒事,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