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仙

  佛陀寺依山形而建，後院重巒疊嶂，夜間晨起，都有煙霧繚繞。

  小宋子的房間被安排在了黑奴的旁邊，眾人知曉他是黑奴的徒弟，就連平日裡超脫塵世的方丈都對她客氣有佳。

  佛陀寺的房間，簡潔，但是處處精緻，就是一塊簡單的蒲團，也是上好的灰色棉布，團轉繡了梵文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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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宋子細細打量著屬於她的房間，這房子裡一應物件，竟是比她在恭王府的閨閣好了不知多少倍。

  「到為師的房間來。」小宋子一屁股剛剛坐在凳子上，就傳來了黑奴的聲音，聲音自頭頂傾盆而下，震得小宋子手裡的白玉茶杯險些不穩。

  小宋子連忙理了衣衫，匆匆往隔壁飛奔而去。

  還沒有到門口，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藥味。「師傅。」敲了敲門，一縷縷青煙自房間內飄出，味道越發的濃烈。

  「進來。」裡頭黑奴的聲音聽來有些怪異，似乎與平常有些不一樣。

  小宋子推門進去，瞬間置身於一片繚繞之中。

  「師傅。」隱隱中見著那抹黑影，小宋子走的小心翼翼。

  「把門窗都打開，散煙。」黑奴冷聲吩咐，小宋子這才摸索著開門開窗，漸漸地，煙霧越來越少。

  坐在沐浴桶里的身影，漸漸清晰。隨著煙霧的消失，那桶里的煙霧也在漸漸減少。小宋子這才看見，黑奴所在的桶，下頭還有火炭在燒。桶里布滿了各種各樣的草藥，桶里的人滿頭白髮，渾身燒傷。

  小宋子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師，師傅。你的頭髮，你的身上……」平日裡，黑奴都是身黑衣，遮住了發白的頭髮，也裹住了滿身的傷痕。還有那條穿了衣裳就空蕩蕩的左手，這個時候，也就是碗大一塊疤，皺皺縮縮，很是滲人！

  小宋子渾身哆嗦，她這模樣，一是掩蓋她身為女兒家的嬌羞，二是確實詫異黑奴身上那坑坑窪窪的傷痕。

  憑著黑奴如今在宮裡的目中無人，小宋子實在是想不出他這一身的傷是怎麼來的。除非……他真的就是那個人。聽說當年那個人就是被活活燒死，面目全非。

  「不過一些陳年傷疤，把為師的衣衫取來。」黑奴這個時候的聲音聽起來其實並不那麼難聽，反倒是略帶滄桑的沙啞，聽來讓人心瘙癢，不由得讓人心生憐憫。

  小宋子屁顛顛的將衣服抱過來，那些衣服黑成了一堆，實在不好區分哪件是哪件。

  黑奴緩緩轉過身，小宋子抱著衣服僵在那裡。

  書里有一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小宋子覺得這句話，就是專門用來形容這個人的。

  銀髮如瀑，也不妨礙他精緻的五官和刀削一般的臉龐。他這副容貌，深深地震撼了小宋子。要說太子俊朗，玉和溫潤，這個黑奴，若不是那滿身的傷疤，就那張臉來看，真真是與仙人無異。

  「師，師傅……您，您好俊……」小宋子這回是正兒八經得口吃，從小到大，她見過的美人不少，就像是她的姑姑，恭王妃，那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但是唯獨這個人，卻是美得讓人心發顫得那種……最主要的是，這還是個男人。

  黑奴的眼睛黝黑邪媚，微微上瞟，看了眼小宋子，似是要勾人魂魄一般。

  「不過一副面孔，你若是喜歡，為師改日給你做一張。」黑奴大手一扯，就把小宋子手裡的衣服都給套在了身上。

  那隻布滿燒傷的手，拉回了小宋子的思緒。

  「師傅戴的是人皮面具？」小宋子一直聽說這世上有人會做人皮面具，但是她卻是不會的。不過若是能學會也未嘗不好。

  黑奴斜昵了她一眼，那眼裡莫不是鄙夷，「你覺得為師有必要帶面具？」

  「不，不需要！」小宋子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他的臉實在是太美了，完美無瑕，如同畫出來的一樣。

  黑奴瞧著宋綾羅這副模樣，莫名心裡微微顫了顫。她這模樣著實比不得她女裝美艷，但是並不妨礙她像個孩子一樣，那雙眼睛裡，有對他的算計，但是也很明亮。

  黑奴把那副鐵皮面具扔給小宋子，「把為師這面具擦拭乾淨，喚人進來把東西收拾出去。明日一早聞雞而起，為師帶你行氣吐納。出去吧……」

  黑奴靜靜地吩咐完，小宋子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一股氣給運出了門。

  小宋子看著關上的門，慢慢收起了臉上討好的笑意。這心裡是越發的不安，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朱含禮？

  若是論年齡，朱含禮該比皇后娘娘還大許多的。可是看模樣，這個黑奴分明與太子一般大小。哪怕朱含禮，當年有「人間仙人」的稱謂，那也不至於容顏不老。可是這個人不是朱含禮，又會是誰？如果不是他在背後掌控一切，給皇后撐腰，皇后又能拿什麼和皇上抗衡？

  小宋子心裡的疑惑是越來越大，手裡拿著面具，一步步踱回了自己房間。

  第一聲雞叫響起，小宋子匆匆起身，來不及洗漱，便直直的往院子裡走。

  晨間的佛陀寺有些冷寒，小宋子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隨著寺廟僧人一路指引，才來到了黑奴打坐的地方。

  第一縷晨光噴薄而出，正好照射在黑奴身後，銀白的髮絲被打上了金黃色的光暈，看起來有一種特別的佛性。

  小宋子有些侷促的站在一邊，這樣的黑奴與在皇宮裡的黑奴太不一樣了，讓她有一種忘了初衷的感覺……

  「過來坐下，呼吸吐納。」黑奴的聲音平穩響起，小宋子連忙照做。

  一場運行下來，小宋子覺得自己竟是要神清氣爽了幾分。

  「師傅，這個寺廟是師傅的嗎？」小宋子終究還是問出口，這個寺廟的後院，別有洞天。這樣盛大的工程，非國家所能完成。

  黑奴抬眼看了看小宋子，「聽說你會按摩？給為師按一按。」

  黑奴不回答小宋子的話，也是在意料之中。

  小宋子也並不勉強，連忙跑到黑奴身後。想著蕭玉和之前教她的一些手法，不是很熟練，但是勝在柔和。

  「你的穴位按摩是誰教你的？」

  「回師傅，小宋子也不認識。那個人都是多年前教小宋子的了，那人頭髮也白。只是不像師父白的這般徹底。」小宋子手上的力道並沒有減輕，黑奴的身上，因為燒傷的原因，摸起來總是深一塊淺一塊。

  黑奴聽著小宋子的話，微微挑了眼。「他額頭可是也有一處傷疤？」

  「您怎麼知道？」小宋子故作詫異，事情看樣子有些越來越明朗了。額頭有一塊傷疤的，是蕭玉和的爺爺蕭鼎。他們早就說好了，她這個可以抑制癮疾的手法是蕭鼎所傳，這樣免得暴露了蕭玉和。

  黑奴扯了扯嘴角，「那個老匹夫，不是說他不會收徒嗎？那你這半吊子是在哪裡學來的。」

  小宋子看了看黑奴，她記得蕭玉和說過，天下都是醫者的受惠者，如果這個黑奴當真是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哪怕她有一天與皇后對質，那麼看在她一手的蕭氏按摩手法的份上，也會得到寬宥的，如此看來蕭玉和所言不假！

  「師傅與當年那個老者認識？」

  「不認識。」

  黑奴脾氣古怪，還真不是說說而已。方才都還好好的說著話，轉眼間就冷臉。

  黑奴突然起身，小宋子重心不穩，猛然往前一撲，下意識的扯支撐物，只聽見呲啦地一聲……

  竟是黑奴的衣服被扯了半截，小宋子討好的笑笑，也顧不得方才摔在石凳上的疼痛，連忙把黑奴的衣衫給他披好。

  「師傅，我，我不是故意的。」

  「愚蠢！」

  黑奴動了怒，再也不理小宋子，一個人大踏步的離開。

  小宋子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立也不是。她深刻的覺得，她這個師傅是真的難伺候。

  「你就是座上的徒弟？」頭頂上傳來聲音，小宋子忍不住摸了摸頭髮，怎麼這裡的聲音，總是好從頭頂傳來？

  下意識的抬頭一看，不遠處的大樹上，躺著一個灰色僧服的小和尚，口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看著小宋子，滿臉不屑。

  「座上從不收徒，還以為是個多麼了不得的，卻是你這麼個玩意兒……蠢得很！」那小和尚看起來也不過八九歲，這讓小宋子不由得想起宮裡的八皇子。

  這調皮彎酸得模樣，還真是如出一轍。

  「你是誰？」小宋子有預感，這個人肯定是不簡單的。

  不然他怎麼可以進入黑奴練功的地方？方才黑奴突然變了臉色，怕也是因為發現了這個人的存在。

  「我是誰你就不必知道了，你只要曉得你家師傅對我比對你好就是了。往後見了我，還得喚我一聲師叔。」

  樹上的人跳下來，身量不及小宋子下巴，全然是一副稚子模樣，卻要她叫一聲師叔？

  「你確定我師傅會答應嗎？」小宋子可不認為這個人能比她大。

  那小和尚冷哼一聲，一個冷冷的眼神甩過來，這模樣，倒是和黑奴相差無幾。

  「怎麼？覺得我還小？實話告訴你，我只比你師傅小了五六歲。算來，我怎麼的也該有七八十歲了……」

  小宋子聽了他這話，嘴角抽搐，「我看你是七八歲吧？小娃娃，別隨便充大！以後真的老了，還巴不得變年輕呢。」

  「啊……」那人突然跳腳，顯得異常煩躁，「不准叫老子小娃娃！老子比你爹還大，老子只是太聰明了，入境比較早！你！不！准！叫！我！小！娃！娃！」

  那人中氣十足，聲音四處迴蕩，震耳欲聾……驚的方圓十里的飛禽都往更遠的地方飛走，好不熱鬧。

  小宋子捂住自己的耳朵，放下手來，腦袋裡都還是嗡嗡一片。這個人，真的是不可理喻。

  「我找我師傅去了。」小宋子說完就要跑，卻被那個小娃娃給抓住。

  「你不准跑，老子要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目無尊長！」

  小宋子被一把扯住，那人像是抓一隻雞一樣，直接就把她的後領給提住。

  下一瞬間，小宋子就被掛在了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