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欠

2024-09-20 06:18:44 作者: 祁臨酒鬼

  裴錚衝到頂樓,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在看到共披著一件大衣,並肩坐在一起看星星的兩人時,徹底驚住了,腦子也有些轉不過來。

  林紓聽到了動靜,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了句:

  「他來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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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瑜問:「那你呢?和我們一起?」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林紓拿出手機,重新開機,立刻就有電話打進來。

  這次是母親徐霖,她接下。

  「家裡都亂成什麼樣子了你還不回來!電話也不接,你想氣死我們是不是?」

  「周淞之前不是讓你拿人質去談判嗎?你談的什麼?萬川的火都燒到我們身上了!」

  「算了,別回來了,避避風頭吧。這會兒是半夜,還不知道天亮了是個什麼情況。」

  「這事先別告訴云云,她剛手術完,經不起驚嚇。」

  林紓耐心地聽完徐霖所有的埋怨,輕聲說了句:

  「媽,我想喝花生核桃酪。」

  徐霖聲音里的敷衍很明顯。

  「你還有心思喝花生核桃酪?添什麼亂?」

  「這種事以後告訴王媽就行。不說了,云云叫我了。」

  電話被掛斷了。聽這話,林紓覺得徐霖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到底有多嚴重,還以為能像以前一樣壓下去。

  或許是因為她一心撲在妹妹林纖雲身上,忽略了這愈演愈烈的輿論風波。

  不重要了,今天的太陽升起後,一切骯髒,都將現出原形。

  想到那碗花生核桃酪,林紓終於看清,徐霖到底是沒把她對花生過敏的事情放在心上。

  哪怕五歲那年,自己因為誤食了表姐給的花生酥,救治不及時差點丟了命,都不足以引起她的重視。

  為什麼呢?

  難道就因為自己是長女,就該被束縛在框架里,成為家族名望的祭品?

  林紓起身,直接將手機扔了下去。

  五樓的高度,碎裂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還是很清晰。程瑜抬頭,看到她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的臉色,覺得她整個人好像也隨著這聲動靜而裂開了。

  「你……」程瑜察覺到了林紓的不對勁,想去拽她的衣袖,沒想到她卻轉過了身來。

  「你讓裴錚先下去,有些話我只想對你說。」

  「好。」程瑜扭頭沖靠近過來的裴錚擺擺手,「下去等我。」

  裴錚猶豫著沒有動,程瑜只好又重複了一遍,「沒事的,她只是想和我說說話。」

  「那你有事就喊我。」

  「知道了,快下去吧。」

  裴錚沒有真的下去,而是躲在頂樓通道口的門後,探聽著那邊的動靜。

  等確定裴錚真的不見了後,林紓才撿起地上的大衣,披在程瑜肩上,替她扣好靠近領口的第一顆紐扣。

  還是那股琥珀柑橘調的香味,程瑜低頭輕嗅了下,聽到她緩緩開口道:

  「可以把儲物間的東西給我嗎?」

  這句話太過莫名其妙,程瑜忍不住抬頭想要問個明白,但注意力又被樓下一群人吸引。

  他們拖著救生氣墊過來了,只是林紓是背對著他們的方向,看不到。

  程瑜猛然明白過來她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在……交代後事?

  「這裡風太大了,讓人睜不開眼,也看不清前路。」林紓傾身,給了她一個沒什麼溫度的擁抱。

  越是缺什麼,就越是割捨不掉什麼。不要害怕失去?林紓想,自己可能是做不到了。

  程瑜不動神色回抱過去,聽到她繼續說:

  「就在這個冬天吧。」

  程瑜的記憶,在這一瞬間被拉回到剛才她們爭執的時候。

  —「你想要自己的靈魂死在哪一個冬天?」

  她現在回答了。

  「聽不見,你……離我近點,再說一遍。」程瑜手抖著想要去抓住她的腰,卻被她反手一推。

  兩人本就是坐在樓的邊緣看星星的,所以林紓後退幾步後,就直接到了最危險的位置。

  她的聲音極輕,盪在空氣中幾乎沒有存在感。

  「我真的很討厭,很討厭花生。」話音落下後,人也毫無留戀地倒了下去。

  程瑜立刻就衝過去抱住了她的腰,極速墜落的失重感讓人恐懼,風在此時也有了形狀,割得臉龐又冷又疼。

  有什麼涼涼的水滴落在了眼皮上,程瑜後知後覺那點濕意來自林紓。

  她墜落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對不起。」

  是要說給誰聽呢?

  身子落下又被彈起,意識渙散間,程瑜聽到裴錚的呼喊。眼睛撐著睜開了一條縫,看到的卻是周靳靠近過來的身影。

  ……

  程瑜是在第二天的下午醒來的。

  鼻尖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睜開眼,就看了裴錚有些憔悴的臉。

  「醒了,」他聲音啞著,卻握緊了她沒有扎針的那隻手,「居然敢抱著林紓一起跳下來,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嚇死了。」

  「我是看到下面有救生氣墊才跳的。」程瑜笑了笑,問:「林紓呢?」

  「比你醒得早,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程瑜茫然了幾秒,心裡忽然生出一絲漲漲的疼。因為沒來由,所以顯得奇奇怪怪,無法言說。

  人各有命,就到這裡吧。

  「我暈過去之前,好像看到周靳了。」

  「他……確實來了,是他把林紓抱到救護車上的。」

  「算他還有那麼點良心,」程瑜伸手,「你手機給我看看。」

  裴錚把手機遞了過去。

  程瑜刷了幾下,知道周淞半夜就被帶走了,調查組是在今天早上才去的林家。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蘇家和孟君頌的人來收尾。

  大廈建成,或許需要幾十年甚至百年的積累,可傾頹,不過一瞬。

  一時間,與萬川有合作的企業紛紛站出來發布解約通知,這曾經讓人艷羨不已的大集團,終於走到了末路。

  程瑜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無言靜坐片刻後,才把手機還給了裴錚。

  「你怎麼找過來的?」

  「我們第一次去陳家山莊,是五月份。你那裡風聲那麼大,還能看到整片天空,那不就是樓頂麼?結合在一起,我猜就是五樓的樓頂了。而且大概率是林紓自己的住所。」

  「萬一是別的樓呢?」

  「不可能,她不會把你放到她不熟悉的地方去,沒掌控感。」

  程瑜笑著嘆出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晚上的時候,孟栗、趙雍以及魏觀帶著公司幾個部門的經理過來了。

  即便是寬敞的單人病房,也被擠得水泄不通。

  這些人七嘴八舌的慰問讓程瑜頭疼不已,裴錚忍了他們一分鐘後,全給轟走了。

  一周後,程瑜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Derrick道歉。

  好在裴錚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Derrick也沒有多計較當初她改時間的事。

  可時過境遷,如今兩人的談判,局勢已不再是從前的樣子。

  萬川被查封,綠森退出,崩雲不參與,昌隆的市場也已經被侵吞。放眼來看,他沒有更合適的選擇了。

  程瑜把條件說得很清楚,「我只要你入資三分之一。」

  Derrick有些疑惑,「錢多,不好嗎?」

  「您計劃里的另外一部分,可以投給展悅傳媒。」

  「哦,中國的影視公司,不考慮,我。」

  「可以問問您原因嗎?」

  「好說的,虧錢很多,票房不行。」

  「現在是什麼年代了?」

  Derrick驚訝地看向身邊的助理,眼神的意思是,她這句話是我理解的那樣嗎?

  助理臉色稍有尷尬,因為他聽出來了程瑜這句話里獨屬於中國人的反諷——

  都什麼年代了,您對中國影視的印象還像個原始人。

  Derrick還是回答了,「Twenty-first Century.」

  「Sorry.」程瑜笑笑,「I think your thoughts are stuck in the 19th century.」(我覺得你的思想停留在十九世紀。)

  Derrick臉色一變,直直的腦迴路拐了個彎,聽出來程瑜在罵他是個老古董。

  「你……」

  「我什麼?」程瑜起身,「請你看清楚,我不是來求著你合作的,而是站在謀取共贏的角度,平等地跟你協商這件事的。」

  「如果你堅持認為,中國的影視不值得投資,那我也會覺得這次會談是在浪費我的時間,你同那些勢利的投資者並無不同,只局限在自己的臆想里,迂腐至極。」

  程瑜這段話里有很多Derrick聽不懂的詞彙,在經過助理翻譯一遍後,他消化了一會兒,才說:

  「我不……迂腐,這樣,我給展悅一個機會,他們的人,過來聊聊。」

  「好,那等你們聊完後,我們再談。」

  ……

  一周後,接到蘇慕和的電話時,程瑜剛到乾洗店,準備把林紓的大衣洗了,再給她送過去。

  「我父親上午和Derrick見面了。」

  「結果呢?」

  蘇慕和笑道:「談成了,Derrick要跟我父親學書法。」

  「啊?」程瑜把衣服遞給店員,覺得不可思議,「他怎麼會想這一出?」

  「他說,有人罵他勢利眼,不會欣賞中國文化,說他活在上個世紀。他不服氣,剛好又是在我父親書房談的合作,看到那些書畫作品,就走不動道了,想學習。」

  「父親也樂得去傳播,兩人聊得挺融洽,出乎了我的意料。」

  程瑜也笑了,「那就好,你那邊成了,接下來就是我了。」

  「好,那你先忙。」

  掛了電話後,程瑜付完錢,正要離開,又被店員叫住。

  「女士,您的大衣里有東西沒拿出來。」

  「嗯?」程瑜又回到櫃檯旁,「什麼東西?」

  店員遞過來了一張照片。

  程瑜接過,正納悶哪來的照片,忽然想到這是林紓的大衣,照片應該是她的才對。

  手中的照片只有巴掌大,畫質不清晰。程瑜把手指移開,看清上面的人是林紓和裴昭。

  兩人靠在飲品店的櫃檯旁,手裡都拿了一支冰淇淋,夕陽落在他們的眼角和眉梢,將各自臉上的笑意都融出一層暖色來。

  看角度,像是從飲品店對面店鋪的監控中截出來的。

  所以——

  林紓跳樓的那一瞬,落到她耳邊的那聲對不起……

  是說給裴昭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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