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討

  會議室內，程瑜下巴墊在手背上，支著腦袋，跟幾個部門的經理一起盯著屏幕上那幾條新聞。

  

  她眼睛輕輕眨了眨，說：「公關部，來對我做個採訪，然後發出去。」

  「好的，那……採訪主題呢？」

  「主題就是……」程瑜想了想，語氣多了點玩笑的意味，「金絲雀的出逃日記怎麼樣？」

  所有人都緘默不語，不敢接這句話。

  過了會兒後，趙雍的聲音響起，「女性對自我意志以及尊嚴的捍衛，不能簡單地用『出逃』兩個字來概括。」

  程瑜這才真心實意地笑了聲，「對。」

  她起身，立於桌前環視眾人。

  「如果我是男性，他們還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攻擊弘業嗎？顯然不會，因為這些照片對男人來說無傷大雅，但對女人而言卻是致命的。」

  「所以這次的事件，算不上是公司的危機，而是男性凝視下，對女性的一種物化表現。」

  「那我們也換種思路，以我的事件為先鋒，做成系列採訪，聚焦女性議題。」

  程瑜聲音平穩，「要讓他們知道，這次攻擊的不是我一個人，而是有類似遭遇的千千萬萬的女性同胞。」

  眾人聽完，也確實覺得這個打法挺好。轉移主要矛盾，將問題放到大環境下去討論，脫離公司，這樣可以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公關部經理站起來，嚴肅地立下保證：「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把這次的採訪做好的。」

  「好，」程瑜條理清晰地分配任務：「營銷部先不要再做直播了，今天就去昌隆的直播間蹲著，時刻關注他們主播的言行。」

  「雪中送炭的是少數，多的是落井下石的。」

  營銷部經理也應下，「懂了，如果他們敢說風涼話，這種關頭，直接送他們上天。」

  接下來的會議過程中，沒有人嬉皮笑臉，都在針對各自接下來的任務而做著具體的規劃。

  各個部門之間互相補充，齊心協力地準備著之後的採訪。

  ……

  弘業遲遲沒有發聲，讓宋時璋心裡有些擔憂。

  這不像程瑜的處事風格，按理說這時候也該跳出來罵人了。

  宋時雨正趴在一旁的沙發上打遊戲，抽空看了眼坐在桌旁一臉凝重的宋時璋，嘖了聲。

  「哥哥，你幹嘛這副表情？」她晃了晃翹起的兩條腿，「程瑜出這麼大的事，現在連屁也不敢放一個了，你不該心情好點？」

  「你這幾天安分點，這件事還沒有真正過去，不要亂說話。」

  「說白了你還是看不起我！你還有爸媽！都覺得我比不上程瑜！」

  宋時璋覺得自己這個妹妹簡直是被家裡慣到無法無天，根本講不了一點道理。

  「你出去，讓我清淨下。」

  「你們等著，我肯定會證明自己的！」宋時雨撿起手機，出了辦公室後，用力關上了門。

  路過直播室的時候，看到裡面的工作人員正在嘻嘻哈哈地嗑瓜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宋時雨推開厚重的隔音門，質問道：「你們就是這樣工作的？」

  幾個工作人員立刻站起來，有些侷促地解釋了句：「宋總說，讓我們最近就跟粉絲們聊聊天就行，先不要賣貨。」

  「我哥是想讓你們放鬆點，那你們就真的什麼都不賣？白領工資？」

  「賣……我們現在就賣，二小姐您先別生氣。」

  宋時雨順手在手機上打開了自家的直播，剛進去就被一條評論給刺激到。

  【你家二小姐來了？聲音好難聽，是不是也長得很難看？】

  宋時雨氣得半死，站到直播專用的屏幕旁，回應道：「你才難看！沒眼光的東西！」

  她看著手機，那個用戶又回復了。

  【同樣都是做零食的，怎麼你家素質這麼低啊？】

  這條評論沒有特意指出比較的對象，但宋時雨一下子就聽出來，這人是在捧程瑜，拉踩她。

  煩死了！哥哥瞧不上自己就算了，怎麼現在什麼隨隨便便的路人也敢對她評頭論足？

  宋時雨一把扯過主播的話筒，沒有露臉，只是讓聲音傳過去。

  「在這唧唧歪歪什麼呢？你該不會是程瑜買來的水軍吧？」

  【那你這麼激動做什麼？該不會是嫉妒人家吧？】

  宋時雨這輩子，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說自己比不上程瑜，更討厭內心的嫉妒這樣被人直接地指出來。

  沒猜，是嫉妒。

  因著自己與程瑜年齡相仿，在程宋兩家還有來往的時候，經常被長輩拿來做比較，還總是比不過。

  所以原本就脆弱的自尊心，就變得更加敏感。

  發展到現在，就成了只要是涉及程瑜的事，都能輕易讓她失去該有的理智和涵養。

  「我嫉妒她？看新聞了嗎？像她這種人，骨子裡就是賤，被人玩死都是活該的！我有什麼好嫉妒的！」

  幾個工作人員看到宋時雨被氣成這樣，趕緊安撫著：「您別跟這些人計較。」

  「說得對，」宋時雨略微順了口氣，小聲吐槽道：「跟窮鬼對罵，有失身份。」

  當最後的那半句話在直播間響起的時候，她才想起自己手裡還拿著話筒。

  怕造成不好的影響，宋時雨慌忙讓工作人員把直播關閉了。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是跟網友拌嘴吵架，但事態的發展，遠比她想像中嚴重。

  晚上七點的時候，弘業官博發布了一條長達十分鐘的視頻。

  標題是《她力量：籠中鳥or出柙虎，我只做不被定義的風》。

  視頻中，程瑜端坐著，直視鏡頭的眼神平和。

  「大家好，我是程瑜。」

  「很多人認識我，可能是因為我是弘業的代表人。但今天，我是以一名普通女性的身份，來接受採訪的。」

  主持人接過話，「請問，您如何看待那些被不斷傳播的，關於您的不雅照呢？」

  程瑜把自己這幾年和周靳的糾纏簡單帶過，但詳細講了被周靳從浴缸拖到盤山賽道上的事。

  「他們討論我的身體，詆毀我不自愛，辱罵我下賤。可在這個過程中，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我做錯了什麼？」

  「我不過是在面對侵奪與暴力的時候，選擇了最激烈的對抗方式。」

  「從任人擺布到開始追求自由，這期間我的驕傲被不斷打碎，自我價值也一直被否定，但支撐著我衝破桎梏的，是自我意識的覺醒。」

  「簡單來說就是，我命由我。」

  「今天分享這些的經歷，是想告訴所有女性，被尊重的前提，是自我尊重。我們可以為自己爭取，發出自己的聲音。女性力量，同樣是建設社會的重要力量。」

  「扔掉麻木和屈從，拿出膽量和魄力，那加諸於我們身上的枷鎖，總有一天可以解除。」

  「我始終相信，人格獨立、經濟獨立、思想獨立，才是實現自我奮鬥與成長最有利的武器。」

  「而我，也將與諸位共勉。」

  視頻發出後的半個小時內，網上的輿論走向發生了驚天逆轉，弘業官博的評論區以每分鐘上千條的數量在暴增。

  女生們自發組成保護軍，占領評論區高地。

  【姐姐別怕！我就在這站崗，看誰敢來犯賤！】

  【唉，想起了我那總是家暴我的老公，謝謝你，準備離婚了。】

  【這次的鍵盤是為了保護你，馬上就去那幾條新聞底下開罵，現在有些媒體人怎麼這麼不要臉！】

  【別怕，你身後是千千萬萬的女性，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那些踐踏你尊嚴的人。】

  【girls help girls】

  【姐妹們，昌隆直播間的主播今天還罵了這位姐姐，真缺德啊！大家快去沖他們啊！】

  ……

  於是，這支由女生們自發組成的隊伍，開始了「淨網行動」。

  先是把發布新聞的三家媒體罵到被迫刪了新聞，而那些在網絡上傳開的照片，也在一點點消失。

  資本與權勢固然是難以撼動的，但這世上，就是有能讓這兩者為之卻步的東西存在。

  例如人情，例如正義，例如公理。

  晚上十點，距離視頻發出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弘業大樓十層，最大的會議室內，聚集了公司全部的員工。

  正前方的巨幅熒幕上，畫面被一分為四。

  分別是官博下面不斷跳動的評論、店鋪後台持續增長的銷售額、全網博主對視頻的二次轉發與討論，以及「她力量」專題發布採訪後大量湧入的私信投稿。

  這是一次全體員工都參與的反擊戰。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熒幕，即便現在已經取得了一些優勢，但沒有人歡呼，因為大家都知道——

  這場氣勢浩大的聲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