贖罪

  程禹方看向門口。

  程樂被這一地的狼藉嚇到，臉上掛了淚珠，手扶著門邊不敢進來。

  趙瑩茹有些心疼，連忙起身，想把程樂帶上二樓。

  沒想到程樂甩開了她的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程禹方身邊。

  

  「爸爸，」他拽著程禹方的衣服下擺，抬頭，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拿了姐姐的東西？我都聽到了。」

  程禹方剛才跟程瑜硬剛的氣勢一下子就弱了下來，當著程樂的面，那些惡毒且沒有道德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程樂小聲哭了起來，「爸爸，那你還給姐姐啊，你不是常和我說，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拿嗎？」

  「爸爸是我的英雄，怎麼能騙我？」

  程禹方摸著程樂的腦袋，喃喃道：「沒有騙你，爸爸只是……」

  只是什麼？有苦衷？程禹方此刻也冷靜了下來。

  現在的局面，他幾乎沒什麼勝算，還不如抓住時機和程瑜談談條件，再為程樂爭取一些。

  程瑜知道他的心思，直接往他軟肋上抓。

  「你現在給我把股份轉讓協議簽了，等程樂成年後我會給他10%，讓他這輩子吃穿不愁。」

  「如果敢再跟我鬧下去，我他媽讓你們全喝西北風！」

  程樂嚇得往程禹方懷裡縮了縮，囁喏道：「爸爸……」

  程禹方緊緊摟著程樂，閉了閉眼，緩了一會兒後說：「你給我另立一份協議，保證你一定會給程樂，我就簽。」

  程瑜冷嗤一聲，低頭把包里的兩份文件拿了出來。

  就知道程禹方是這個德行，她過來之前準備了兩個應對策略，拿程樂來當談判籌碼是第二個計劃，因為早就料到程禹方不會信她，所以東西備得齊全。

  程禹方接過，準備去書房拿筆簽字時，趙瑩茹忽然撲了上來。

  「你當初可不是這麼答應我的！程禹方！不能簽！」

  沒了分紅，他們兩個就沒了最大的經濟來源，僅憑趙家那點基業，根本無法回到原來這種奢侈的生活。

  由奢入儉難，趙瑩茹深知這一點，抱著程禹方的力氣不自覺變大，試圖用這種方式挽回一點局面。

  然而，程禹方比趙瑩茹更拎得清，知道怎樣才能把損失降到最小，就直接叫來了阿姨，把趙瑩茹拖到了外面。

  全部文件交接完後，程瑜把屬於自己的股權轉讓協議收回包里，把有關程樂的那份聲明遞給了程禹方。

  雖然利用程樂完成了自己今晚的目的，可程瑜覺得自己沒有想像中那樣開心。

  因為她終於明確地知道，在程禹方的心裡，她確實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他敢和她撕破臉，卻聽不得程樂的一句「爸爸是我的英雄，怎麼能騙我？」。

  他怎麼不是個好爸爸？他是的。

  只是不是她的而已。

  程瑜看向還縮在程禹方懷裡有些害怕的程樂，知道自己挑今天這個日子來跟這倆人鬧一場，是有些不合適的。

  但她沒有時間了。

  「程樂。」她輕輕喊了一聲，看到他轉了半張臉過來。

  對不起。她在心裡這麼念著。

  門口屬於趙瑩茹的叫喊聲變大，程瑜還沒反應過來，包就被她搶走了。

  趙瑩茹一臉不甘心，手摸進包里翻找著。

  程瑜知道她想毀掉剛簽好的協議，立刻握住她的胳膊，把包搶了回來。

  趙瑩茹搶不過，一下子急了眼，不管不顧地拽著程瑜，撕扯中打了程瑜一巴掌。

  程瑜被打懵了一瞬，臉上火辣辣的疼，反按住趙瑩茹的肩膀，狠狠抽了回去。

  「本來不想和你計較，你他媽非要找事是吧？」

  趙瑩茹被打得半邊臉偏到一旁，眼淚啪嗒啪嗒直掉，哭喊聲隨之而起。

  「程禹方！你站在旁邊是死的嗎？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把股份拿走？」

  程樂被這混亂的局面刺激得大哭起來，程禹方懶得理會趙瑩茹，心疼得抱起程樂往樓上走。

  她倆打就打吧，又不干他的事。

  就算沒了股份，他也有其他資產，倒不至於淪落街頭餓死。反正樂樂未來也有一份保障，至於趙瑩茹……不過是養的一個花瓶，隨她怎麼鬧。

  趙瑩茹看著程禹方事不關己的作派，終於意識到這個男人骨子裡的冷漠與利己，只要沒有了剩餘的價值，就會被一腳踹開。

  壞事又不是她一個人做下的，憑什麼到頭來只有自己惹了一身腥，而他卻還能在程樂面前演得一出父子情深？

  這令人噁心的體面，今天誰也別想要了！

  趙瑩茹衝到樓梯上，把程樂從程禹方懷裡拽出來的同時給了程禹方一腳。

  程禹方毫無防備，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腰磕到樓梯邊緣，哼哼唧唧半天，直不起腰。

  趙瑩茹帶著程樂下來時，生怕程禹方沒摔結實，還又補了一腳。

  家傭們趕著去扶程禹方，趙瑩茹趁機把程樂帶到了程瑜面前。

  她俯身在他耳邊說：「樂樂，你說喜歡騎馬，媽媽昨天給你報的馬術班，要三十萬一個月。還有上個月給你買的那架德國的鋼琴，要兩百多萬。這些錢，你猜猜是從哪裡來的？」

  程樂哭著搖了搖頭，不敢說話。

  程禹方被家傭扶著，聽到這話氣得在趙瑩茹身後破口大罵，想過去制止但身體卻行動不了，家傭將他扶到一樓的客房，跑著出去請醫生了。

  程瑜不知道趙瑩茹想幹什麼，但直覺她沒安好心，就皺著眉喝止道：「你最好安分點！」

  趙瑩茹忽然笑了起來，繼續對程樂說：「你爸爸把你姐姐賣了，才讓你能吃好喝好。怎麼樣兒子，還覺得他是讓你驕傲的爸爸嗎？」

  程樂哭聲稍停，瞪大了眼睛，看著程瑜。

  程瑜察覺到趙瑩茹想要揭自己傷疤的意圖，氣血翻湧，大步跨過去捏著她的下巴。

  「你敢再多說一個字，我撕了你的嘴！」

  「你撕啊！」趙瑩茹此刻完全無所顧忌，致力於戳所有人的心窩：「把你送到周靳那兒，你是不是還覺得挺委屈？」

  「其實是周靳給了暗示，讓我們知道他想要你！我們這才把你送了過去，不然，你以為什麼隨隨便便的人都能躺到他床上？」

  程瑜的心驟然往下墜，手腳冰涼，捏著趙瑩茹下巴的力氣變大。

  她的臉痛苦地皺在一起，卻依然喋喋不休地叫喊著。

  「他都做到這份兒上了，你覺得當年程家被宋天洪算計，他會沒動點手腳？」

  「老爺子因為這件事大病一場，他的死你就沒一點責任嗎？」

  「我告訴你程瑜，把你送到周靳身邊是贖罪！你活該被他玩弄，活該生不如死！賤人！」

  「你……」

  趙瑩茹剩下的話被打斷，程瑜又一巴掌扇過去，直接將人甩到了沙發上。

  「贖罪？」程瑜冷冷地笑著，揪著趙瑩茹裙子的領口，將她雪白的胸口勒到發紅，寒聲道：「我他媽有什麼罪？」

  「周靳設的局，你們兩個狗腿子做的惡，卻還想把髒水往我身上潑？」

  程瑜逼近趙瑩茹，「當年要不是爺爺攔著，我和你們之間根本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才多久沒收拾你，又開始皮癢了嗎？」

  偌大的一樓，只有程樂斷斷續續的哭聲。

  趙瑩茹胸口又悶又疼，眼看著家傭們都低頭站在一旁，沒人敢上前幫忙，剛才的氣勢也弱了下去，但還想爭一口氣。

  「就算沒有我和程禹方，也會有別人把你弄過去！說不準老爺子也有這個想法，只是沒……」

  程瑜壓制已久的怒火被這句話徹底點燃，拎起趙瑩茹就往洗手間的方向拖。

  趙瑩茹掙扎著尖叫，「你要幹什麼！」

  「讓馬桶洗洗你這張骯髒的嘴！」

  拖到一半，腿忽然被抱住了。程瑜低頭一看，是程樂。

  他仰著布滿淚水的小臉看她。

  「姐姐，爸爸媽媽有錯，但他們都是為了我，你打我吧。」

  「姐姐……」

  小小的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漲紅。

  雖然根本沒聽明白大人們在吵些什麼，但隱約知道是因為自己，所以想要站出來承擔。

  程瑜忽然就下不去手了，一邊厭惡自己這不合時宜的心軟，一邊凶程樂：「鬆開！」

  程樂哭得嗓子都啞了，嘴裡不停地喊著「姐姐」。

  程瑜被多重情緒衝擊著，雙眼發暈，幾乎要站不穩。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五六分鐘後，才稍稍控制住了體內的火氣，避免殃及到程樂身上。

  她放開了趙瑩茹。

  趙瑩茹癱倒在地，大口喘著氣。程樂撲到她懷裡，手摸著她被打腫的臉，抽泣著問：「媽媽，疼不疼……」

  程瑜看不得這樣的畫面，眼眶一瞬間酸澀起來，立刻轉過身，往門口走。

  她腰背繃直，走得每一步都很穩，從表面上來看，從容不迫，無懈可擊。

  可只有她清楚，和趙瑩茹對峙的時候，她緊攥著她領口的手，都是抖的。

  在即將踏出程家別墅門口時，程瑜不小心瞥見燈柱上的某個小物件，眼淚一下子沒控制住，流了下來。

  那是小時候騎在爺爺脖子上，掛在燈柱上的平安福。

  原本紅色的布料，在經過多年的風吹日曬後，已經變成了白色，只有上面奶奶親手繡的「福」字，還能勉強看清。

  當初掛在這裡，是想保一家平安。

  現在來看，實在太諷刺了。

  程瑜伸手摘下那個平安福，塞到包里，出了別墅大門。

  司機過來接的時候，程瑜已經恢復了平常的神色，但坐進車裡後，整個人卻是放空的狀態。

  目光沒有落點，腦子也累到不想轉。

  車子開出去一會兒後，司機看了眼後視鏡，提醒程瑜：「程總，後面有個小孩在跑著追車。」

  程瑜沒有反應。

  司機猶豫著又問了一遍，慢慢把車停下了。

  車後面那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姐姐，對不起」離得越來越近，聽得也越來越清晰。

  程瑜回過神來，抬頭盯著後視鏡。

  鏡片裡，程樂小小的身影在黑夜裡不太明顯，或許是跑得太急，摔了好幾跤，又爬起來繼續追。

  程瑜靜靜聽著他稚聲稚氣的道歉，心揪成一團。

  她抬手捂著眼睛，啞聲吩咐道：「開。」

  車子重新啟動了，程樂的聲音以及身影都漸漸遠去，再也不見。

  雖然在趙瑩茹面前表現得無所謂，但實際上，她的那些話，還是在心裡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程瑜摸著包里的那個平安福，不可自抑地陷入了對自己的責備中。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苦難，大部分都是由周靳引起，可趙瑩茹說得也沒錯，爺爺的病，與她脫不了干係。

  周靳……周靳……

  他最是該死。

  程瑜冷靜下來，拿出手機給助理孟栗打電話。

  「去找徐州要周靳的手機號，我把他和徐州的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