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苦命的老情人

  孩子們在駱子的故事裡剛睡下，章小鳳回來了。她看上去有些疲憊，緊抿著唇，一改平素大大咧咧、哈哈大笑的作風，低垂著眼帘，透著幾許黯然的神情，臉色看起來紅潤，很顯然那只是酒精的作用。她看到駱子後略有些遲疑：「駱子哥……」

  「你怎麼了，喝多了嗎？」郝一湖問。

  「是啊……喝得有點多了，那麼多人都來敬酒，都分不清誰是誰了，這個時候才發現咱們廠的領導人真多，嘖……真夠嗆的。」章小鳳脫掉外衣，坐到桌旁，接過郝一湖遞來的水杯，灌下一大口，然後問駱子：「駱子哥，你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今天在家裡吃的餃子，大媽包的餃子很好吃。」

  「哦……今天包餃子了啊？」

  「小風，祝賀你獲得冠軍。」

  「啊，多虧了駱子哥你給我的望遠鏡，我才能看出別人的技術要點在哪裡，不然這個冠軍還不知道是誰的呢。謝謝你，駱子哥，這個冠軍有你的一半哩。」

  「我……也沒做什麼。」駱子有些靦腆地低下頭。

  章小鳳看著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本書首發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今天這個日子你應該高興啊！要不，我給你下點餃子去？」郝一湖有些詫異地看著章小鳳。

  「行，下點吧。」

  駱子連忙問：「小風，你還沒吃飯嗎？」

  章小鳳拉下臉：「吃了，生氣，沒吃飽。」

  駱子和郝一湖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生什麼氣啊？」

  章小鳳氣鼓鼓地扭開臉：「生氣，我不想說。」

  駱子怔了怔，也嘆了口氣：「小風，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了。」

  章小鳳轉回臉來，瞪著駱子：「你知道？知道什麼？」

  「你一定是又為我這個反革命分子說話了，對嗎？」駱子輕聲問。

  章小鳳點了點頭，神色黯然。

  在慶功宴上，領導問章小鳳有什麼要求，還說什麼不管是什麼要求都會答應。章小鳳聽了，提了一個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問題。她說：「希望組織上能重新考慮駱子的生活費問題，駱子並不是反革命，我可以人格擔保。」

  路一辛聽了她的話，先是頓了頓，問坐在他另一邊的遼海製造廠副廠長藺周全：「周全同志，章小鳳提出的這個問題，你看你們廠里能不能考慮解決一下？」

  藺周全正襟危坐著，有些為難地說：「路市長，駱子的生活費問題，根本就不能考慮，因為，他要不是有病的話，按規定是要蹲大獄的。」

  路一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章小鳳，依然問藺周全：「就是說，他反革命的事實是存在的？」

  章小鳳啪的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廠長，我敢肯定，那絕對是有人對駱子的栽贓陷害！」

  藺周全的臉色有些發沉：「章小鳳同志，這個問題你早就提出過，我們也複查過。但是，複查的結果你是知道的啊。」

  路一辛也收起了微笑，神情嚴肅地說：「章小鳳同志，要是這樣的話，我希望你再也不要提這個問題了！因為，你不但是全國的勞動模範，而且還是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啊！你要注意你的影響啊。」

  章小鳳一下子脾氣就上來了，加上又喝了不少酒，她的臉騰的憋得通紅，兩眼圓睜：「路市長，你們這是什麼話！我本來也不想提的，可是，是領導一再問我有沒有要求的！並且還說，就是提錯了也不要緊！所以，我才提的！更何況，我也不是在胡說，駱子確實是被冤枉的！」

  路一辛怔了怔，其他人也都悄沒了聲，齊齊把眼光投向了章小鳳。就在場面有些尷尬時，路一辛乾笑了一聲，又換上了笑臉：「那個，章小鳳同志，對，你說的都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沒有駱子無罪的證據的話，以後，這樣的話你最好別說了。可以嗎？」

  另一邊的軍代表也開口了：「小風同志，路市長說得對，作為你，沒有事實依據的話是不能說的。」

  「我怎麼了，我章小鳳行得正走得直，我說實話難道還犯錯誤了不成？」

  「哎呀，章小鳳同志，你先別急嘛，這件事我們再慢慢商量好不好，周全同志啊，你是不是可以再複查一下駱子的問題？雖然對反革命分子我們絕不能姑息，但也不能冤枉了一個好同志，你說是不是。」

  藺周全會意了路一辛的話，端起酒杯站起來：「章小鳳同志，對不起，我一定會慎重對待這個問題的。來，今天就別說其他事了，章小鳳同志不僅為我們遼海製造廠帶來了榮譽，同時也為遼海市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啊。我要好好地敬你一杯。」

  路一辛也舉杯站起來：「章小鳳同志，我剛才的態度不好，來，我自罰一杯！」

  章小鳳站起來和路一辛碰杯：「路市長，不好意思，是我的脾氣不好。什麼自罰不自罰的，就當我們是為下一次更大的勝利乾杯吧！」

  「好！來，乾杯。

  事情的爭議雖然止於一陣祝賀、敬酒、碰杯聲中，但章小鳳心裡的氣並沒有因此消除。回到家看見駱子時，又勾起了她的心思。這兩年駱子的病顯然是大有好轉，她生下設華之後，駱子就經常來家裡幫忙，又是幹家務又是帶孩子的，就像是這個家的保姆一樣。實話實說，這個家也確實多虧了他呀，章小鳳整天忙得天昏地暗的，幾個孩子怎麼健康的長大了，她都不知道。章大媽在她面前經常嘮叨：「要不是他駱子叔，我早就累趴下了。」

  所以，章大媽死活要求駱子在家裡住下。大家也一致贊同章大媽的提議。但是，駱子就是不聽。他就像上班一樣，每天都是早上按時過來，晚上按時回到自己的住處去睡。這個家，其實早就把駱子當成其中一員了，孩子們都很黏他，他也很疼愛孩子們……，

  章小鳳知道，今天她的脾氣發得不應該。其實藺廠長那個人還是挺不錯的，儘管沒有給駱子落實生活費的問題，但還是把駱子當廠里的職工對待。現在，廠里仍然讓駱子住在廠里的單身宿舍里，這樣好歹也算是有了個棲身之地嘛……其實，章小鳳心裡是不願意讓駱子在她家裡幹活的。可你要是不讓他幹活，他就會瘋瘋癲癲地到處亂跑。奇怪的是，他只要到了章小鳳家，他的瘋病也就好多了……最後，章小鳳實在是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就只好隨駱子的意了。駱子也真是，自從來到章小鳳家裡後，就真的再沒有惹出過什麼事情來。由此，章小鳳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駱子在沒有到章小鳳家之前，他基本上沒有什麼生活來源，只靠著章小鳳夫婦暗暗的接濟。說真的，駱子那日子過得實在是太苦了。尤其是到了冬天，那更是讓章小鳳操不盡的心。怕他凍傷手腳了，怕他感冒發燒了……

  在每個人眼裡駱子都是一個瘋子，可在章小鳳眼裡、心裡，駱子始終是她當初認識的駱子哥，她永遠都不會承認駱子是瘋子。

  有時候，郝一湖叫駱子來家裡吃飯，駱子一般不會跟著郝一湖回家。郝一湖見狀就說是章小鳳讓他來叫他的，聽到這樣的話，駱子馬上就會喜形於色，有些動搖，但他還是有可能不去。但如果是章小鳳親自出馬，那他幾乎就是隨叫隨到了。章小鳳就想，要是能讓駱子住到她家裡，豈不是把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但是，駱子的「反革命分子」身份讓她又有所顧忌。儘管，她明明知道這是別人對駱子的誣陷。

  章大媽也一直想讓駱子住到家裡來。她認為這樣可以減輕章小鳳的負擔。於是，她就和郝一湖商量。郝一湖說，媽呀，沒問題啊！我也怕小風又是廠里又是駱子的，遲早會受不了的，會累垮的。我同意讓駱子哥到我們家來……

  章大媽和郝一湖意見統一後就和章小鳳說。章小鳳見母親和男人主動提出了這個問題，就故意反問：「他可是反革命分子啊，住到我們家裡合適嗎？」章大媽說：「不就一個瘋子嗎，他會怎麼樣在我們家裡反革命啊？」郝一湖也說不介意駱子「反革命分子」的身份。章小鳳就高興地說：「好吧，既然你們都這麼說，就讓他過來吧。不過，要一步一步的來，先讓他來家裡幫助幹活，然後再讓他住進來。」

  章小鳳和郝一湖來到駱子的「狗窩」里，駱子見章小鳳來是請他去幹活的，就興奮了。駱子到章小鳳家後，幫助章大媽干雜活，帶孩子，確實為這個家裡出了不少的力。最讓章小鳳感到欣慰的是，駱子到她家來，不光讓她省了不少心，他的穿戴打扮也比以前乾淨多了。於是，她就提出來讓駱子住到家裡來。可是，駱子在這個問題上很是固執，說什麼也不答應。章小鳳就想，駱子哥心裡可明白著哩！他不來她家裡住，是他怕連累她，是在為她著想啊！所以，章小鳳就沒有再堅持。

  這之後，當有人在章小鳳面前說駱子這樣那樣的時候，她的心就如針刺如刀絞；如果有人說駱子是瘋子，她就會大發雷霆，沖人家吼：「駱子他不是瘋子！你才瘋子呢！」

  駱子到她家幫助幹活後，駱子的所有問題都基本上迎刃而解了。現在見駱子整天在她家裡樂呵呵的，本就不打算再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可是，今天慶功宴上，領導們再三提出，不管是什麼樣的問題，只要她章小鳳提出來，市上、廠里一定會解決的。所以，章小鳳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駱子的問題。她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希望廠里給駱子一個普通工人的基本待遇。那樣的話，也算是對駱子的一個肯定。然而，當她提出駱子的問題後，領導們的態度對她來說無疑是一擊重錘，重重的敲在了她的心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小風，你不要再管我的閒事了，要是對你造成影響就不好了。」駱子輕輕說。

  「駱子哥，我只是為你說了句公道話而已！」章小鳳扭開臉，抓起桌上還剩下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灌下。

  「吃點餃子吧。」郝一湖已經下好了餃子，端過來讓章小鳳吃。他順便拿掉了桌上的酒：「你也累了，吃過飯就休息吧。」

  駱子起身：「也對，小風你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攪了。」

  章小鳳沒有抬頭：「駱子哥你慢走。」

  「我去送駱子哥。」郝一湖說著去了廚房，提了一袋東西：「駱子哥，走吧。」

  駱子看看章小鳳，又看看郝一湖，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說，就和郝一湖出門了。

  「駱子哥……」

  章小鳳趴在桌上，無聲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