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枝子跳海自殺

  二月二十八號。天氣預報今天中午開始有大風大浪，不適合在沙灘上遊玩。枝子決定開半天店，今天的遊客果然少了很多，枝子走到海邊，凝神望著遠方，呆呆地出神，俊國突然出現在枝子身邊，站了好長時間枝子都沒有發現。

  俊國用手拍了下枝子的肩，枝子嚇了一跳，一看是俊國，朝俊國苦笑了笑。俊國問枝子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枝子搖了搖頭，用手挽住俊國的胳膊，說回去吧。

  三月三號晚上，枝子的神情頗有些怪異，俊國心底不禁有些惱怒，但想想枝子是有什麼事瞞著自己，既然現在她不想說，就給她一些時間和空間吧。俊國突然想枝子是不是在斟酌她少女時期受到的巨大傷痛該不該向自己坦露呢，如果不坦露的話，又怎麼算是兩個人知心地過日子呢，但若要說出來，又該從何說起，但俊國不敢肯定枝子就是這個心理，也不敢冒然向枝子說自己知道她的巨大創傷。

  

  三月四號早上。今天海灘上照樣有大風浪，也是從中午開始會厲害起來，俊國本來讓枝子今天不要去店裡的，坐車得半個小時，但俊國醒來後，才早上五點多鐘，枝子已經不見了。

  俊國感到有些煩惱，枝子不應該那樣心事重重的，有什麼事不能跟自己坦言了，而且俊國每次對枝子提建議，枝子根本不會作考慮，俊國發現自己的精神意志在枝子那裡是很沒有分量的，枝子是真的愛自己嗎？枝子只不過是和自己玩得來，而這不是愛？俊國顫抖了一下，自己怎麼突然冒出這麼可怕的想法呢？不管怎樣，自己應該好好愛枝子，好好包容枝子。

  俊國打算睡到八點鐘去店裡，枝子的手機響了，是鬧鈴，枝子又忘了帶手機。俊國關了鬧鈴繼續睡，但睡也睡不著，俊國突然地想，如果是許寒，自己則要輕鬆很多，這是個可怕的想法，但也是個事實。俊國不禁望著天花板，俊國突然顫抖了下，枝子是不是早也有這樣的想法了呢，如果她面對的是饒林，又會輕鬆很多，是自己纏得枝子太厲害了嗎，是自己應該像以前對許寒那樣對枝子，稍微冷淡和放心一些？

  八點四十分，俊國被枝子的電話聲吵醒了，俊國接聽，是枝子的店員小潔打來的，小潔問老闆娘在旁邊吧，俊國說枝子把手機忘在家裡了，她沒來店裡嗎，小潔說她七點左右到了店裡說手機忘帶了，便走了。俊國說我現在過來看看。

  俊國趕到枝子的小店前，沒有看到枝子，小潔一臉擔憂的神情，說那邊海灘圍了很多人，好像是有人跳海了。俊國笑了笑，說你別擔心，枝子肯定不會跳海自殺的。小潔說那當然，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本來以為枝子姐在那裡看熱鬧，但我過去看了下，沒看見她。

  俊國走出店子，往外張望，看到西面一兩里遠的海灘邊聚了好多人，反正也沒什麼事，俊國便朝那裡走去。至於枝子，也許她去集市買什麼去了吧。

  早上的遊客都是住在附近酒店的人早起來透氣的，人不算多，但聚攏在一個地方也有百來人。不管怎樣，那裡肯定是有人出了事，真的是有人在那裡跳海自殺？為什麼要這麼想不通呢，難道不能想想家人，想想生活美好的一面嗎？自殺能逃避什麼呢？當然那個跳海的人怎麼可能是枝子呢，不過枝子也許早早知道了這事，便機靈一動，要跟俊國玩一會兒失蹤，好讓俊國誤以為跳海的就是枝子，讓俊國擔心一下，枝子怎麼這麼瘋狂，倒一下子騙住了那個傻瓜店員。

  但俊國忽然有些孤獨感，壓抑感，甚至有些懷疑他和枝子間到底有沒有愛，他怎麼陷入了和枝子這樣的感情里，患得患失，曾經的他一直是笑傲感情的，沒有什麼值得他在乎的，可這次他卻想緊緊抓住枝子，而且很長時間都沒有絲毫自我懷疑過。他忽然發覺自己一直以來過度認真了，像聽話的小學生對待功課一樣。俊國不禁苦笑了下。也許是什麼被動搖了，

  俊國繼續往前走。不管怎麼樣，總會有人要傷心。

  俊國走到了人群邊，上百人圍成一圈，他們是在看著圈中的什麼，有的人還走到圈中間蹲下來，然後又走回去，而另一部分人朝大海望著，指指劃劃地說著什麼。

  有人說：「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她走過來時我還看了眼，人挺好的啊，誰想到她走到海里是要尋短見啊。」

  有人說：「女人心，海底針，這個也很難說，別看表面上很開心，可能心裡有什麼很大的傷害吧。」

  有人說：「那信紙上寫的什麼呢？看了嗎？」

  有人說：「沒看，不敢看，這種東西可不能隨便看的。」

  俊國隱隱約約聽著這些話，又像是自己在幻想的，俊國終於擠進人群，原來是一雙鞋下面壓著字條。俊國突地心頭一顫，那雙鑲了藍寶石的白色高跟鞋，那就是枝子的鞋，是巧合嗎？是枝子知道有人跳海了就故意把鞋脫下來而演得更加逼真？枝子也太絕情了吧，枝子是真的要離開自己，而不是只想嚇嚇自己？怎麼會這樣呢？枝子何不直接拒絕自己？

  無論如何，俊國不敢相信跳海的就是枝子。也許這根本不是枝子的鞋。那張被許多人看過的信紙又重新放回鞋底了，俊國決定要看那張信紙，但就是邁不動腳步。俊國好不容易向前跨了一步，有個正要拿信紙看的人立即退了回去，大家漸漸都被俊國的神情吸引了，俊國已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俊國終於走到鞋跟前，蹲下來，仔細看著鞋，就是枝子的鞋，俊國拿起信紙，目光剛掃上去，便看見開頭幾個醒目的字：「俊國，對不起。」

  俊國癱軟在地上，感到頭暈目眩，欲哭無淚，只能強忍著繼續看下去：我是枝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這樣的決定，其實在你向我求婚後我就左右為難了，我想不出什麼理由當面拒絕你，也無法當面拒絕你，也許我應該好好和你生活下去，但我怕你對我會越來越失望，我會越來越遠離你心中的那個枝子吧。我選擇這樣的方式，可能是愚蠢的，但我不是用腦袋選擇的，是一種感覺吧，我覺得人反正要死的，我感到這樣的結局在召喚著我，我感到的不是死的可怕，而是一種夢幻般的召喚，是讓美好回憶成為永恆夢幻的一種召喚，如果繼續活下去了，美好回憶就漸漸被現實的失望或矛盾消耗掉了吧。俊國，由於我選擇的方式，在這張紙上我不好多說什麼，我另外給你寫了一封信，寄給你在深城的家，在那上面會寫得更詳細一些。我知道你可能忘不掉我，但你可以釋懷的，畢竟是我辜負了你，我是罪有應得的，你也可以繼續有新的生活，但請你無論如何要相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是真的很快樂，很幸福，有一種夢幻的感覺，不過我覺得我很快就配不上這種感覺了，是有些疲憊了。在這張紙上就說這麼多吧。

  你的傻瓜枝子。

  俊國不顧形象地把頭埋在枝子的鞋上，哭了起來，人群看客們仍不罷休地觀看著，小潔擠了進來，守在俊國身邊，陪著一起哭，小潔已經給枝子在這邊的小姨打過電話。先前小潔只是懷疑，不敢上前確認。

  枝子的屍體打撈從上午十點開始，是枝子的姨父聯繫的打撈船，俊國體力不支，也不敢親眼目睹枝子的屍體被打撈上來，在小潔的陪同下回去休息了。

  中午海灘邊起了大風，而原以為很容易打撈的，撈了兩個小時都一無所獲，風浪一大就更加難打撈了，枝子的姨夫便又雇了一艘船。

  直到下午風浪漲到一米高，仍一無所獲，船上的工作人員要求停止，枝子的姨夫便答應了。他們把這樣的結果告訴俊國，俊國立即跑回海灘邊，默默地注視著海浪。

  風浪要後日才會平靜下來，那枝子的屍體可能會飄得更遠了，也無從打撈了，也許海里還有鯊魚之類的猛獸會吞噬枝子的屍體。

  俊國終於不得不相信枝子就這樣走了的事實。枝子的死訊俊國沒有心思去通知誰，連枝子的後事俊國也無比逃避，不過有枝子的姨夫操辦。枝子的小姨雖然傷心，但也沒有俊國那麼傷心，倒是枝子的媽媽過來後，跪在海邊嚎啕大哭。第三天枝子在深城的許多朋友也趕來了，許寒也來了，許寒陪著俊國，俊國看著許寒時心裡的確要舒緩一些。

  俊國一連幾個晚上都坐在枝子出事的海邊，只有白天才回去睡一會兒覺，許寒來後，晚上就陪在俊國身邊，其他的朋友則輪流站在一兩百米的後面盯著俊國。

  俊國倒苦笑著對許寒說：「你們放心，我是不會自殺的。」

  許寒陪在俊國身邊也不多說什麼，不時為俊國捶捶背，是怕俊國傷心得透不過氣來。許寒雖然為枝子也流了淚，但很快恢復平靜了，枝子的朋友哭的時候的確很傷心，但不哭的時候也很平靜。最傷心的兩人就數俊國和枝子的媽媽，而那個混蛋饒林也來了，他只是在枝子跳海的地方站了兩小時，那是白天，俊國來的時候饒林便往回走了，兩人照了下面，都沒有說什麼，饒林便這樣走了，他的眼睛倒是紅腫著的。

  雖然枝子的屍體沒有打撈上來，還是聯繫了殯儀館，大家把枝子的衣飾全拿到殯儀館燒掉，灰燼被撒到海里，枝子的繼父為枝子買了一塊墓地，墓里裝了幾樣枝子的重要東西，包括跳海前脫下的那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