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女人四十

  愛情是什麼?愛情讓人幸福，也讓人痛苦，讓人勇敢，也讓人膽小.愛情曾讓她覺得自己很幸福，讓她勇敢地選擇他並承擔那時的家庭壓力，愛情也讓現在的她感到痛苦，讓她感到害怕.她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愛他，不管怎樣，他當面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從不會大聲叱呵自己.自從知道他和漂亮年輕的女學生好上後，她害怕失去他，其實也不是有多害怕失去他這個人，而是害怕失去某種感受，或者是將承受怎樣的殘酷現實:被他拋棄了，以前的恩愛不值得有多在意。

  偶爾在夢中或心情好時的回憶中，她還能清晰感受那時和他在一起的甜蜜，他總是要麼全神貫注於自己的事情，要麼想方設法地逗她開心，那時他可以扮狗圍著她爬，可以把她背上幾公里的路程，可以在她半夜感到餓時下樓穿過街道叫兩份炒飯，可以精心計劃好每周或每個月送給她什麼禮物，無論什麼情況下她做錯了事，他都首先擔心她自己的安危或心情，然後替她擔待。

  他和女學生在一起六年了，她暗中觀察過他們走在一起的情形，還單獨觀察過那個女學生(枝子)，她第一次看清枝子的模樣時，她既不感到痛恨，也不感到害怕，而是頗有些觸動，因為枝子頗有些像年輕時候的她，不過臉蛋的任何地方要比她完美一些，難怪他會這樣執迷不悟地愛這個女學生。

  饒太太原本是中學教師，後來做了這所大學的圖書管理員，生活很平淡，年輕的時候她很勇敢，她用一個人的工資支持饒林讀研，饒林大學所學的並非心理學，快畢業的時候就已經考上了這所大學的心理學研究生，她甘心陪伴著他，在他上學的城市做中學老師，饒林一直讀到博士，在讀博士的時候已經任職本科生的講師，那時兩人的生活很拮据，女兒剛剛出生需要很大的花費。饒林三十五歲以後才依靠自己業餘講培訓課和出版心理學書籍賺取十倍於工資的報酬，他四十歲和枝子在一起，現在他四十六歲了，饒太太也四十六歲了。

  男人四十六歲還可以和二十六歲的漂亮女學生混在一起，而四十六歲的女人呢？

  如果饒林跟她離了婚，她該怎麼打發接下來的日子？她在學校里會多麼被人看不起或同情呢？饒林可能會帶著女學生遠走高飛，但他是心理學大師，以後仍能看到有關他的報導。他也許會覺得對她很內疚，但也許他不會有多在乎。

  

  六年的時間，饒太太還沒有當面質問過饒林，她不敢，不過饒林曾試探過她，饒林說等女兒上大學了，他就想長期在國外搞研究，如果到時候饒太太一個人感到孤獨，可以找個情人。但饒太太當時說：「等到女兒成家吧，到那時侯隨便你去哪裡。」

  如果等到女兒結婚，至少要在女兒二十五歲時，那饒林也有五十三歲了，枝子則三十四歲。就算枝子願意等他這麼久，他也不忍心。

  雖然之後兩人都沒談過這方面的事，但再過幾個月女兒就要考大學，饒太太知道饒林很可能做出什麼行動的。如果他真的要拋棄自己，那麼自己必須得大鬧一場，自己要保住自己的顏面，或者要使他萬分痛苦。自殺的話，她又捨不得丟下女兒。

  她覺得如果和他大吵大腦，他只會更加狠心，如果自己患上什麼難治療的病或突然殘廢了，那他還忍心拋下自己嗎？但那樣自己同樣要受罪，也許自己應該潑辣一些，不該那麼委曲求全。

  饒林本想等女兒高考成績出來後再跟太太提離婚的事，不然會影響女兒的考試心情，但現在情形不同了，枝子很可能被那個同樣奇特的傢伙給弄走，說真的，枝子和那個人還挺相配的，他們其實在性格上有些相似，所以彼此之間會很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可惜枝子在猶豫中放棄了，那個男人也未必能下定決心，但還是要避免夜場夢多，只要自己能離婚，枝子就會靜下心來的。

  饒林有多愛枝子呢？如果沒有了枝子，再做什麼事就好象沒了動力，至少在心理學的拓展研究上自己是沒法進行下去了。除了很喜歡枝子以外，還因為和枝子相識就是因為心理學這個東西，那時枝子的心理有問題，心存陰影，饒林幫她做催眠治療和心理疏導，他忍不住愛上了她，而她也居然迎合著他，那時他覺得枝子只是個小女孩，自己已經是個老男人，但兩人竟能十分地默契，剛開始在一起後的那兩年兩人在一起的感覺真的是美妙極了，如果最終還是失去了枝子，和枝子的邂逅就像是一串泡影了。記在心裡的愛永遠都是苦的，不忘記就會苦，只有陪伴到老的愛，越到最後才越感到真實可觸，他很清楚這個心理精神原理，所以他很同情結髮妻子，但同情不是愛。

  他沒有多少內疚，或者善於用心理精神法疏導自己的內疚，反正無論如何要和結髮妻離婚，然後和枝子在一起，如果自己主動放棄，那只會日後感到壓抑和後悔的。

  女兒讀高中後就住校了，現在臨近高考，一個禮拜回來一次。饒林今晚親自做了幾道菜，招呼著太太吃。饒太太面對著饒林仍還是一幅笑臉，饒林現在一個月大概有一半的時間會住在家裡，其餘時間都在外面出差或陪枝子，而回家的一半時間裡經常要很晚了才回家，兩人很少在一起吃晚餐。

  饒太太跟饒林說一些學校里的閒話題，饒林應和著，兩人飯吃得差不多了，饒林略有些懸著心地對饒太太說：「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等婷婷上了大學我就到國外搞專題研究，可能一年才能回來一次。」

  饒太太愣了下，強擠出點笑容說：「國外真的就那麼好嗎，你一直在國內，怎麼名頭也傳播到國外了？女兒還小，她不能沒有你這個爸爸陪在身邊，等女兒大學畢業後不行嗎？」

  饒林說：「不行，婷婷畢竟要滿十八歲了，該學會獨立面對。」

  饒太太不說話了，低著頭，抽泣起來。

  饒林遞給她一塊攤開的紙巾，但更加下定了決心地說：「其實，以前有過的東西，那就一定是真的，這幾年我很對不住你，我知道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我在研究上沒什麼追求，我也甘願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但如果我想在研究上繼續搞出東西呢，我需要保持激情的心，那個枝子，我真的沒法放棄她，這幾年我們也嘗試過要分開，但我離不開她，她也很支持我。如果我離開你，我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你現在也還能找個合適的人。」

  這就是饒太太最怕聽見的話，現在饒林已經說出來了，饒太太的心沉到了極點，她恍惚地看著眼前這個絕情的男人，她感到他此刻的模樣就像毒蛇一樣令她寒心。她想把桌上的東西掀到地上，然後痛快地說：離就離，沒什麼了不起。但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此刻並非就害怕了，屈服了，而是要進行另一種反抗：死活不同意離婚，死活不讓他得逞，現在也別再想著真心拴住他，既然他還是有些顧忌的，他顧忌女兒的態度，顧忌別人的看法，那麼就用他的顧忌來折磨他，抱復他。

  饒太太忍著淚水，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回房，不管怎樣，在情緒上仍還是很難受痛苦的，儘管在腦袋裡已經下定決心要以不讓他得逞來反擊他。

  饒太太關住了門並反鎖了，其實自從饒林有了枝子後就跟她分房睡了，他們已經三年沒同過房了，她知道他有枝子，也不願主動要求他。

  蜷縮在被窩裡，饒太太越來越感到難受，似乎自己什麼支撐也沒有了。饒林在外面敲了幾下門便作罷了。他知道以太太的性格想離婚是件很困難的事，太太就因為怕離婚才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一步，既然已經開了口。

  饒林打電話給枝子，說他剛剛已經向太太提了離婚的事，太太的情緒反應很大，不過這只是遲早的事了。枝子說你自己考慮清楚吧。饒林說那你現在絕對不能答應那個小子，否則我和你們同歸於靜。饒林這麼說，枝子也不生氣，枝子倒安慰饒林：你好好把握分寸，別弄出太難堪的事情來。

  饒林倒嘆了口氣，如果這輩子剩下的時間能和枝子走到盡頭，那死後下地獄也認了。再說全中國要離婚的夫妻有多少，憑什麼自己想離婚就這麼難呢。也許自己該提前一兩年和太太鬧一鬧，先傷了她的心，別讓她捨不得自己，但這樣自己也太沒人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