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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姜寧的心思

2024-09-19 18:48:38 作者: 常山漸青

  在最炎熱的夏天裡,姜寧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家。

  現在,她家周圍田地里的玉米已經長到接近一人高了,並且到了該人工上化肥的時候了。一株一株緊挨著的玉米身上那些寬寬長長的葉子碧綠碧綠的,十分惹人喜愛,給人以足夠多的希望。這片黃土地上的玉米稠密得似乎能夠遮掩起這個世界上全部的懈怠和疲憊,骯髒和醜陋,滿意和不滿意。她知道,現在這個時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氣實在是太熱了,上地里去幹活就和進燃燒著烈火的地獄差不多,那些玉米葉子的邊緣又像鋸齒一樣會拉得人胳膊腿生疼。她是從來都不願意干各種農活的,並且十分堅定地認為世界上就沒有人天生喜歡干農活,誰要是裝模作樣地說自己喜歡干農活的話,那這個人一定是腦子壞掉了,就像她那個傻妹妹一樣。

  望著老家周圍密不透風的無邊無際的玉米地,很多過往發生的雜七雜八的事情便又回到了她的腦海里,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接著一幕,一景接著一景,連綿不絕、拖拖不斷,讓她難以平靜下來。

  「林姑娘來了,林姑娘來了——」那年春節前世林開車拉著桂芹,帶著錢和禮品到姜寧的老家河崖鎮歲河村,去看望她的父母和她妹妹姜靜的時候,姜靜當時就是這樣喊的。

  這是姜靜歡迎客人的一種方式。

  姜靜從在大門外邊偶然看見桂芹等人,一直到隨著大家走到陰暗狹小的屋裡,都始終保持這那種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的樣子,快活得像個真正的傻子,而且還是那種人人都可以欺負的農村女傻子。桂芹就像春天上午掛在天空中的溫暖而明亮的太陽,走到哪裡都能給哪裡帶來無限的光明和歡樂,那次來訪自然也不例外。她那與生俱來的人格魅力當然也感染和影響了姜寧,使得本來很討厭妹妹的她竟然也有點覺得妹妹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了,只是除了有點傻之外。

  

  姜寧的家就在一條南北方向的縣際道路西邊二里地遠的一大片麥地里,那是用水泥塊馬馬虎虎圈起來的一個孤零零的個大院子,離南邊人煙繁盛的村子還有些距離。她家的大門雖然是鐵製的,還東施效顰般地刷著劣質的紅油漆,但是早就爛得不成樣子了,上面又是窟窿又是洞的,不少地方還是用生鏽了的鐵條勉強捆著才不至於散了架的。大門兩側斜放著幾塊破破爛爛的石棉瓦,石棉瓦下面堆放著一些灰紅色的棒子芯和暗黃色的麥穰,幾隻都快走不動路的老母雞在裡面懶洋洋地蹲著,也不知道在幹嘛,反正不是在下蛋。院子的東邊是平坦的麥地,院子的西邊是一片暗灰色的楊樹林,院子的前邊有一條東西方向的蚰蜒小路,路兩邊橫七豎八地堆滿了棒子秸和枯楊樹枝子,亂得讓人不忍直視。

  她一家人住的兩間小屋就在院子南邊大門裡旁邊偏東一點的位置,是用水泥塊和石棉瓦簡單搭建的,裡面擱了許多布滿灰塵的破破爛爛的東西。屋子南邊放了一個油跡斑斑的灰白色的鐵皮子文件櫃,看樣子應該是哪個公家單位免費贈送的。文件櫃東邊放著一張簡陋的單人床,外邊罩著紅色的蚊帳,蚊帳邊掛著一個圓圓的小鏡子,鏡子還鑲著粉紅色的塑料邊,那應該是姜靜平時睡覺的小床。小床北邊靠牆的位置放著一張帶三個抽屜的辦公桌,暗紅色的油漆髒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桌子上面歪歪斜斜地擺著一個十分老舊的穩壓器,還有竹筐、篦子、篩子等零零碎碎東西,無一例外全都落滿了厚厚的灰塵。桌子底下堆滿了形式各樣的蛇皮口袋、殺蟲劑瓶子、爛紙箱子等物品,外加一個灰白色的蓄電池。這個蓄電池足有水泥塊那麼大,角上還有兩根彎彎曲曲的電線連接著上邊的穩壓器。桌子北邊是一架老式的竹條,竹條上擺著一個微波爐,微波爐後邊同樣有兩根電線連著旁邊的穩壓器。竹條下邊是一個吃飯用的小方桌,桌子上鋪著一層厚厚的塑料布,照例是髒兮兮油膩膩的,看著就讓人難受。飯桌北邊靠牆的位置便是一張老兩口睡覺的床了,比剛才那個單人床略微大一些,上面堆滿了爛七八糟的衣服和各種奇奇怪怪的雜物,鋪面也高高低低的極不平整,想來睡在上面也很不舒服。屋子西邊的窗戶底下,也就是屋門的南邊也放著一張床,不過床上放的全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並不能用來睡覺。在這張當貨架子用的小床的北邊,即靠近屋門口的位置有一個油漆桶一樣的小爐子,上面擱著一個大大的鋼精鍋,那個鍋已經碰得坑坑窪窪了,像是多處都受了傷的老兵。這個爐子看樣既能燒煤球又能燒柴火,因此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一般人肯定不會用它。

  出了小屋往北邊看,或者一進大門就往北邊看,院子裡面零零散散地放養著幾隻羊,裡面有山羊,有綿羊,或者還有幾隻呆頭呆腦的鴨子和鵝什麼的。毫無疑問,那些永遠也不知道主人的喜怒哀樂的禽畜們,肯定就是這個家裡最值錢的東西了。

  這樣的家,姜寧怎麼願意回來呢?

  這次她之所以回來,是因為前一陣子桂芹和她對象周政在晚上散步的時候竟然雙雙出車禍死了,而且死得很慘很慘,慘到當時幾乎沒有人敢走上去看第二眼的地步。那個血腥的場面就像兩個含水量很低的巨大西紅柿被當街摔碎了一樣,或者又像兩頭剛剛被南方偏僻山村里非專業的屠夫宰殺過的家豬一樣。地上那些已然破碎離析了的每一個人體部位,幾乎都能和一種很好吃的食品聯繫上。比如說腦漿,大概就像豆漿,然後加了很多的辣椒醬;暗紅色的肉,包著折斷了的骨頭茬子,連著一層一層的明黃色的肥油,就像抹著果醬的麵包,夾了一些仿製的小骨頭,一種小孩子特別愛吃的點心,聞起來甜甜的鹹鹹的;有些部位是白白的,嫩嫩的,冷冷的,僥倖完好無損的,就像冬天的池塘里被人遺棄的藕,只是被洗乾淨了,也相對好看多了,因為去掉了黑黑的污泥;黑色的頭髮已然亂了,有的擰在一起了,就像垃圾箱裡不知道被誰扔掉的洋娃娃的頭髮,髒兮兮的。

  人既然已經死了,那自然就不需要再分什麼男和女,反正那個樣子都差不多,更何況他們又是夫妻,特別恩愛的一對後續的夫妻,兩人遠隔千山萬水的,後來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姜寧只是不斷地憑空想像著那個駭人的場景而已,她並沒有親自看見什麼。當然了,即使當時有條件去看,她肯定也是不敢去看的,她特別害怕面對那個曾經無私地幫助過的女老鄉,尤其是當這個女老鄉死了之後,她更是不敢了。而對於周政這個人她則認為,人活著的時候即使表面上再轟轟烈烈、風風光光,平日裡即使混得再好,究竟實又能怎樣呢?閻王爺來了的時候還不是照樣擋不住嗎?人在死亡面前說到底和豬狗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呢?

  當時的情況是,桂芹在忙活完飯店的生意之後,和開車過來接他的周政一塊回到了所住的小區,並且按照慣例打算上樓休息的。結果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忽然心血來潮地一商量,決定暫時不上去了,而是到小區附近轉一轉,散散心,聊聊天。後來的情況是,就在離他們家不遠的一條馬路的路邊,他們被從後面衝過來的一輛無牌無證的農用三輪車給撞飛了。交警事後查明,開三輪車的人是附近郊區的一個中年農民,這傢伙不僅家裡窮得叮噹響,差不多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其最重要的家產就是這輛借錢買來的二手農用三輪車,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像樣的賠償能力,而且更為悲催的是,他這輛農用三輪什麼保險都沒有,機動性能也不好……

  桂芹和周政兩人除了撇下一對同父異母的女兒周茜和不滿周歲的兒子周弦歌之外,給親人們留下的便是一大灘子爛七八糟的事情了。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連死者的近親屬都處理得毫無章法,亂得要命,姜寧這樣一個外人就更不了解內情了。她現在唯一所擁有的就只是對桂芹姐無限的懷念和無盡的愧疚了,並且她還理所當然地陷入了一種沉重的悲痛和萬分的壓抑之中。桂芹的突然離世如果沒有深深地觸動她內心的話,那麼她就真的是毫無人性了。不過幸運的是,她多少還是有些良心的,還不至於對此事無動於衷,她選擇回家一趟,就是尚且具備良心的重要表現之一。老家,這個依然破敗不堪的地方,這個曾經讓她心生厭倦的地方,此時卻是她唯一可以好好地祭奠和懷念桂芹姐的地方。

  最痛苦的淚水從墳墓里流出,為了還沒有說出的話和還沒有做過的事。這句話她雖然還無從知曉究竟出自哪裡,或者即便是知曉了也無法進行準確的解讀,但是卻和她現在的心情十分貼切。她就是這樣以為桂芹姐的,只是思維的方式具有她自己的特色罷了。努力地想像著桂芹姐究竟想要幹什麼事情,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是她眼下急需弄清楚的事情,否則她將會寢食難安,痛不欲生。如果挖掉自己的一隻眼睛或者砍掉自己的一隻胳膊,就能讓桂芹姐的靈魂得到安息的話,那麼她是願意這樣做的。

  她平生第一次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看待自己,便毫不費力地得到了這樣一種印象:這個在桂芹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曾經變得光彩照人、風流靈動的來自小縣城農村的女孩子,又是怎麼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如此的庸俗不堪,並且令人感覺極其厭惡,甚至是應該被眾人唾棄的呢?她的五官、身材、皮膚、頭髮等等都沒發生什麼本質的變化,有些地方甚至變得比原來還好了,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從天上到地下,整整地翻了一個,她早就不是原來的她了。

  她深深地感覺到,嚴格來講她以前還不能算是一個十分完整的真正的人,因為她活得毫無做人的尊嚴,而在認識桂芹之後她才開始變得像個人了,但是後來她又慢慢地變得不像個人了,缺少了應有的人性。這個粗淺的認識,或者說這個簡單的想法,她也是在難熬的痛苦中一點一點地悟出來的。對她而言這已經是相當不簡單的事情了,若不是有桂芹曾經給她打的底子放在那裡,恐怕她連這個認識都不會有。

  她幡然悔悟了,為時還不算晚。

  反省到最後,她決心採取必要的行動去狠狠地報復一番桂芹姐的仇人劉獲和曹召蘭,至於具體的報復辦法她雖然一時還沒想好,但是她卻固執地相信最終她一定會圓滿實現自己想法的,因為永遠可親可敬而又可憐的桂芹姐一定會在冥冥之中保護她,指引她,並且為她以後的復仇行動賦予無窮無盡的智慧和力量的,她必須懷有這種信念才能很好地活下去。

  後來她又記起那次桂芹姐到她家的時候,妹妹姜靜趁人不注意,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了一副帶著兩個假珍珠的耳墜子,非要親手戴到桂芹姐的耳朵上不可的事,她對這個事的印象一直都很深刻。

  「姐姐,你千萬別動,我來給你把這個耳墜子戴上吧!」那個頭上包著個大紅色圍巾的傻子嘴上這樣說著,兩隻手用力地拉扯著一直在不停地笑的桂芹的右耳朵,想要把其中一個耳墜子給戴上去不可,而全然不顧桂芹的耳垂上已經有了黃金的耳墜子。

  「你戴上之後可漂亮了,」她笑呵呵地說道,心裡一定充滿了耀眼的陽光,「然後你就能嫁給寶玉了,你不是最喜歡寶玉嗎?」

  「好妹妹,讓姐姐自己戴,好不好啊?」桂芹當時笑靨如花地柔聲勸道,一臉天真可愛的和善表情,同時想輕輕地把姜靜手裡的耳墜子拿下來,免得眼前的這個傻女孩子再干出別動舉動,「或者姐姐先收著,放好了,等姐姐回家了再好好地戴上,你看好不好呀?」

  「好吧,姐姐,我聽你的!」傻子終於肯聽話了,也不再任性地胡鬧了,屋外的人當然也不知道屋裡發生的事情。

  「不過呢,姐姐,」傻子又非常不放心地安排道,「你可一定要嫁給寶玉啊,他也是最喜歡你的,我知道。」

  「我和寶哥哥雖不是一個娘的,」她若有所思地解釋了一下原因,讓桂芹感覺有點哭笑不得,「但卻是一個爹的,所以我不能嫁給他,只有你能嫁給他。你可一定要對他好啊,他看著也怪可憐的,他以後也會對你好的,因為我給他說過,他也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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