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婆媳關係再度惡化
2024-09-19 18:48:18
作者: 常山漸青
七月的火理所當然地把人心都燒焦了,與此同時,一切有機物都會勢不可擋地在這個流火的時節里傾向於變質和腐爛。此時,春英和尋柳這對婆媳之間的矛盾終於演化到了已然不可收拾的地步了,簡直就是形同水火,勢不兩立,絕對絕不可調和了。
「只要恁娘在這裡,我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反正事也不大,你就看著辦吧。」尋柳有一回就這樣對著桂卿抱怨道,她的眼睛裡已經不再有什麼委屈的淚水和苟活著的想法了,有的只是仇恨和絕望。
是嚴酷無情的現實生活把她硬生生地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潑婦,她曾經在他面前這樣說過,他記得很清楚。
「你叫我怎麼辦呢?」他苦著臉說道。
他和她一人抱著一個孩子,春英恰好有事出去了。
「你怎麼辦那是你的事,我最後再給你說一遍,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自己掂量著來吧!」她咬著牙回道,壓根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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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麼就到這一步了呢?」他不住地感嘆道,和個新晉升的神經病似的,同時把他自己都嚇著了,「怎麼就到這一步了呢?」
「就不能再忍一忍嗎?」他的嘴裡又反覆地嘟囔著,看樣子確實有點魔怔了,「就不能再忍一忍嗎?」
「唉,有些事,我都是忍了又忍的,你就不能再忍一忍嗎?」他嘆息著央求道,其實心裡是不抱什麼希望的。
「你能忍,我不能忍,我沒你那個本事。」她冷笑著譏諷道,如此倒是顯得她很實誠,也很心疼他,即她的丈夫。
「我知道,我知道,有些事確實是俺娘做得不對,因為再英明的老的也不是都全對的,」他有氣無力地繼續嘟囔道,例行公事一般沒有一點精氣神,就和死半截了差不多,他也不能確定自己究竟想要說些什麼,或者還能說些什麼,「不過呢,有些事——」
「你知道,你知道個屁!」她像個真正的農村潑婦一樣大聲地吼道,嚇得他渾身一激靈,「你的眼也不瞎,你也看見了,孩子一到她手裡就哭,一到她手裡就哭,也出奇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她終於著急了,一直緊繃著的負面情緒也終於垮掉了,如雪崩了一般,讓他感覺很是駭然和迷糊。
「她還不至於會害孩子吧?」他道,這也是一種解釋。
「哼,我看難說!」她非常肯定地下了結論,然後又憤憤地說道,一副耿耿於懷的老樣子,「你還記得上回你看我實在是太辛苦,太累了,就對小清音說了句,乖孩子,等你長大了,好好地孝順孝順媽媽,好不好?結果恁娘當時怎麼堵你的嗎?」
「你不會忘了吧?」她忙又追加道。
「沒有。」他老實地回道,已然是英雄氣短了。
「她當時就板著個老臉說你,」不用她怎麼過於精確地描述,他也知道當時的難堪情景,因為這個事他也是牢牢地記在心裡了,為此他也是難過了很久,「我養你的時候也怪累的,也不容易,現在你長大了,我也沒見你怎麼孝順我,我也沒怎麼得你的濟呀。」
「你聽聽,你聽聽,她這是人說話嗎?」她繼續發飆道,「世界上有當親娘的和自己的兒子這麼計較的嗎?」
「她真是太奇葩了。」她又補充道。
「哎呀,你不要和她計較這些,」他毫無底氣地勸解著她,像是用一小團破舊的棉絮扔向殘忍歹毒的日本鬼子,要替那些在中日戰爭中悲慘死去的全體中國人報仇雪恨一般,「她就是那樣的人,有時候說話沒腦子,你又何必拿她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呢?」
同時在腦海里,他又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他因為實在忍不住就打了幾個飽嗝,而被她硬生生地踢下床,不得不跑到客廳的沙發上去睡了大半夜的悲催事情。他覺得這個事要是反過來,他是絕對不會把她從床上趕走的,他連想都不會這樣想。
「母親不好,媳婦就好嗎?」一想到這個世界性的難題他也只能呵呵了,也只能報以無言的苦笑,卻不能告訴眼前人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以為她是斷然理解不了他的真實想法的,「媳婦難道不是孩子的母親嗎?母親難道不曾是父親的媳婦嗎?」
他仿佛依稀看見了她將來的樣子,即她的後半生,那是他絕對不忍直視的,好在她今後只有做丈母娘的命,而不是去當註定要被千萬個兒媳婦所唾棄和厭惡的諸多個老婆婆之中的一個,一種非常類似狼外婆的黑暗角色,一種悲慘無比的尷尬角色。
「我可以不和她計較,但是她憑什麼處處和我計較呢?」她憋著勁問道,看那樣子似乎想哭,但終究還是惱怒戰勝了悲傷,並沒有哭出來,因為女人記仇的能力從來都是不容小覷的,她當然也不例外,「不管我是什麼時候得罪的她,也不管是多小的事,她回頭總會找機會變本加厲地報復回來的,一樣都不少。」
「那些她報復我的事我現在都不想再提了,」她又言道,「因為一提起來我就難受得要死,我就活不下去了,一分鐘也活不下去了,你根本不知道這個味,比一頭撞死在南牆上還難受呢。」
「唉——」他無言以對了,真真的窩囊廢一個。
「以前,她經常半夜裡起來偷偷地洗澡,」她嘴裡繼續講述著,心裡的火氣也繼續發泄著,「也不開燈,也沒有點動靜,咱也不知道她因為什麼這樣。我當時還很小心地說過她一回,她當時連理我都沒理我,連看我一眼都沒看,後來還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好像我說的話就和放屁一樣,一點用也沒有。」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她不解地講道,氣得嘴都打哆嗦了,「她又不說,她的眼就那麼白瞪白瞪的,你說氣人不氣人?」
「她後來好像改了呀?」罪孽深重的人如此說了一句。
「那是你後來又說了她一回,她才硬捏著鼻子改的,要不然的話她才不會理我呢,」她委屈地說道,順便也白了他一眼,「哼,我還不知道她的?」
「知道就好。」他無聊地嘟囔著。
「她拆骨頭換髓也就是那樣了。」她褒貶道。
「唉,對於這些生活細節上的小事,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免得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他說話和個人燈似的,不痛不癢的,在她看來就是這樣,沒點男人該有的擔當。
「什麼,小事?」她睜大眼睛特別認真地辯解道,最煩他這樣輕描淡寫、避重就輕地說話了,「小事也能惹出大事來,我告訴你吧。」
「你說說,她身上難道生蛆了,長痞了,幾乎天天都要洗澡,她就不怕洗死自己嗎?」她懷揣著幾乎都要泛濫成災的惡意咬牙咒罵道,也不在乎什麼名聲不名聲的了,「再說了,她在老家的時候,我從來也沒見她怎麼洗過澡呀,怎麼一到咱家就非得天天洗呢?」
「還有,我看著她那麼使勁地糟蹋咱家的熱水我就心疼得要命,難道咱家的水,咱家的電,不是花錢買的嗎?」她接著控訴道,也不管他的臉上還能不能掛得住,「平時我洗衣服都是用涼水洗的,我都不捨得用熱水洗,結果她連擺衣服都用熱水,你說她不是有意地作踐咱們嗎?我看她就是骨子裡拐咕,心眼子不正。」
「唉——」他還是無言以對。
「我牙刷子牙膏都給她買好好的,沒事的時候也提醒過她,讓她好好地刷刷牙,不然對小孩不好,結果怎麼樣?」尋柳又喋喋不休地嘟囔道,比從前在大街上說大鼓的藝人都能掰扯,「她還是想起來就在那裡裝模作樣地搗鼓幾下,想不起來就算了,嘴裡全是味味,熏得人都沒法和她接近。」
「你想想,大人還好說,小孩子怎麼受得了?」她接著說她的理,叫她的屈,訴她的苦,「那樣不傳染細菌嗎?而且那樣對小孩也確實不好呀,是吧?」
「還有,她還經常對著小孩吹口哨,」她喘口氣後繼續指責道,老婆婆身上那麼多的不是和錯誤,她都不知道先說哪個好了,「這個惡習更讓人受不了,我看著都覺得噁心。」
「你說男的吹口哨就吹吧,她一個農村老娘們吹什麼吹?」她厭惡至極地批判道,提起這個事來就想吐,「我看她整個就是一神經病!」
「噢,她也確實進神經病院治療了,我也沒冤枉她。」她又往自己嘴裡吐出來的話團里插了這麼一句。
「光這個事我都說她多少遍了,」她迅速地回歸主題道,「就差給她板著臉正式地下通知了,結果她不光不聽,好像還有意地和我對著來,單在我跟前對著孩子吹,可把我給氣死了。」
「她這樣可不是一回兩回了,」她如實說道,那個樣子真是要多煩有多煩,「我給你講,我是真受不了她了,她就是故意地要憋我,要把我給憋死才算完……」
「這就是逆反心理,」桂卿的腦子現在可以有些理智了,於是便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對她解釋道,「就和處在叛逆期的小孩一樣,你不說可能還好些,你越說她就越給你反著來,你還不能嗆著她,還得小心翼翼地順著她,不然的話她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的。」
「不假點,你說得忒對了,」她終於聽到了所謂的公正之言,便忙不迭地回應道,語氣上也稍微變好了些,多少帶點女人味了,「你說她怎麼就那麼壞的呢?」
「我還真沒見過她這樣的人呢。」她又快嘴道。
「壞倒不至於,反正就是有點不大正常吧。」他折中道。
「行了,你別再護著了,這有什麼意思?」她冷笑道。
「我為什麼要護著她?」他面帶不悅地說道,頗有大義滅親的意思,不然的話肯定要自找苦吃,「只要你說的都是事實,都在理,我又有什麼可護的呢?」
「你是知道的,我從來都是幫理不幫親的,誰對我就向著誰。」他順便表白道,以示公允和客觀。
「原來洗刷間裡有兩把梳子,」她見不好反駁他什麼,便轉而控訴起別的罪狀了,反正這樣的罪狀多得數不勝數,「一把塑料的,一把木頭的,她每次都是摸起來哪個就用哪個,從來也不問問我,她該用哪個。後來我又買了一把新的塑料梳子,我的意思就是告訴她,讓她固定地用其中的一把,省得亂用,別人沒法區分。結果呢,她還是那個老樣子,還是摸起來哪把就用哪把,真是宇宙無敵了。」
「哎呀,她哪有你那麼多心眼子啊,你直接告訴她用哪把梳子不就行了嗎?」他開心地笑道,像是沒和閻春竹那個死娘們正式請假就偷著休息了一天似的,「你又何必和她使那個心思呢?」
「嗤,我才不直接對她說呢,」她賭氣道,也是仗著兩人是夫妻關係才這樣說的,「我就是要看看她到底有沒有悟性,喘不喘人氣。」
「得了吧,我看你這才是典型的沒事找事呢,」他又笑道,而且笑得比剛才還很舒心呢,「你明知道她是那樣的人,結果還用那種方法對待她,那就不怨她了。」
「那就是怨我嘍?」她斜楞著眼問道。
「三七二十四的故事你沒聽說過嗎?」他賣關子道。
「沒聽說過。」她嘿嘿一笑,回道。
他聽後直接心虛了,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沒聽說過,但是他仍然津津有味地講起了三七二十四的故事,講完之後還嫌不過癮,又接著講起了一個發生在孔子和子貢之間的故事,其實和剛才的例子反正都是一個意思:「有一天早上,孔子的弟子子貢在大院門口打掃衛生,這時候有個穿綠色衣服的人過來想要向孔子請教問題。子貢就對那個人說,你想請教什麼問題呢?我也許就能回答你。那個人就說,我想請教一下,一年當中有幾個季節呢?子貢就笑了,他說,這個問題我知道,一年有四個季節呀。那個人就說了,不對,你答錯了,一年只有三個季節!然後子貢就和那個人爭論起來了,說一年就是四個季節。而那個人呢,始終就是認自己的死理,臉紅脖子粗地和子貢繼續爭論著。後來孔子聽到外邊的爭吵聲,就出來問子貢是怎麼回事,子貢就把這個事給他說了。孔子想了一會,然後就對那個人說,一年確實只有三個季節。那個人一聽孔子都這麼說了,就笑著回去了。回過頭來子貢就問孔子,老師啊,一年明明是有四個季節的,你剛才為什麼非說有三個季節呢?孔子就笑著告訴他,剛才那個人穿著一身綠衣服,這說明他就是一隻田間的螞蚱。螞蚱春天生,秋天死,一生只經歷過春、夏、秋這三個季節,他什麼時候見過冬天?所以呢,在他的腦子裡根本就沒有冬天這個概念。你說說,你跟這樣的人就是爭上三天三夜,又會有什麼結果呢?」
「噢,你這是變著法子說恁娘是一隻螞蚱啊,」尋柳放肆地咧開大嘴笑道,看起來無邪得要命,讓他愛恨交織,一時難以接受,「你這個不孝順的可憐孩子啊,真是什麼彎彎繞心眼子都有。」
「反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桂卿又硬充明白先生煞有介事地擺起大道理來,「你心裡明白就行了,凡事不能太較真,尤其是當你和對方沒法進行有效溝通的時候,更應該這樣。」
「因為太較真的話,」他慢慢地琢磨著說道,儘量減少對她精神上的刺激,「你就會感覺人生很痛苦,很麻煩,最後就會得不償失,就會適得其反,所以有些事能糊弄就糊弄吧,夾著眼過唄。」
「其實過日子就是這樣,」他又像個自學成才的智者一樣總結道,「既真不得也假不得。」
「這話以前我就說過多少回了,你總是不愛聽。」隨後他又諞能道,在不知不覺間又惹她煩了。
說完這話,他仔細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並最後確定,他從小到大真正從父母那裡學習到的最實用的過日子招數就是糊弄,一切都是糊弄,糊弄到什麼程度就是什麼程度,根本不用管明天回腚朝哪。
「有些事能糊弄,有些事真不能糊弄,」她又直著脖子辯論道,一旦肉起來竟然比他還肉,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你比如煤氣灶的事,我都正兒八經地給她說過多少回了,讓她每次做完飯後再認真地檢查檢查,看看煤氣灶關了沒有,結果她還是隔三差五地忘記關。」
他凝神靜氣地聽著,覺得此事確實不怨她說。
「有一回我又說她了,她直接就給我來了句,那我的記性就是不好怎麼弄?」她原原本本地學話道,覺得要是不解決好這個問題,以後還真有可能出大事,她可不想出了事之後再後悔,「反正我又不是有意忘關的,恁要是害怕出事,那就別讓我燒飯,有本事恁自己弄去。」
「唉,你說說,她的話氣人不氣人?」她又跳出這個事來,以旁觀者的身份說道,「想想我就惱火,這個忘關煤氣灶是小事嗎?萬一哪天煤氣中毒了,咱一家人就完了呀,對吧?」
「嗯,誰說不是呢。」他神情嚴肅地回應道。
「你說她怎麼就那麼心大的呢?」她又不解地嘆道,覺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竟然碰上這樣一個老婆婆。
「她那是在老家燒地鍋燒慣了,」他不緊不慢地蓋麼道,因為他覺得母親在適應城裡生活方面確實也不容易,而且自己的媳婦無論幹什麼事又是那麼挑剔和難纏,「不大會用煤氣灶,所以你也得理解她的難處,大不了咱經常檢查檢查就是,反正我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到廚房去看看,防止出什麼事。」
「當然了,」他又補充道,在語氣上又稍稍偏向了她一點,「有時候我也忘了去檢查,想想也確實是怪危險的。」
「就是呀,你也不能保證天天晚上都想著去看看呀,是吧?」她快言快語道,「所以說,還是得養成隨手關氣的好習慣。」
「其實我也不是生氣嫌她忘了關氣,」她又趁勢表白道,「而是她那個死不認錯的態度真是太讓人傷心了,好像我是故意找她的茬,非得要和她過不去似的,其實我是為了一家人的安全考慮的,她就是不理解我,覺得我事多,難伺候,不好相處。」
「行,說多了也沒用,白白地惹氣,還是咱多加小心就是了。」面對媳婦沒完沒了的的抱怨,他只好和稀泥了,這也是他持家的本領之一,是被逼著學會的,也沒有老師教。
「還有星期天的事,我都快被她氣瘋了,無論到什麼時候我都忘不了,你說說她到底是什麼人呀?」她一邊如此說著,一邊用右手使勁地撫摸著胸口,好使自己不至於立馬憋死過去,「她怎麼不死外頭的呢?她要是真死了,這個世界反倒是清靜了。」
「你說得也太過分了吧,怎麼著也不至於咒她死呀。」他一邊切牙扭嘴地苦笑著勸她,一邊又忍不住地回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情來,然後整個人又不淡定,不從容了。
就是那天,看似平平常常的那天,即星期天的一大早上春英就板著個臉給桂卿和尋柳兩人說,她要出去溜達溜達。等尋柳或許是沒好氣地說了句你去就是的,並且想當然地以為她只是出去在附近溜達半小時或者一小時左右而已,她直接就出去了。
春英走後沒多久,桂卿就被閻春竹這個死娘們叫去加班了,一加又加了一天的班,大約到傍晚的時候才撈著回家。結果他一進家才知道,母親出去之後就一直沒回來,這期間也沒往家打一個電話。當然了,尋柳也沒給母親打電話,這是完全可以想像的。
等他決定給父親打電話問問母親回家沒有,然後再給母親打電話的時候,母親恰好就回來了,同時一臉木然的樣子,什麼話也沒說。他見狀趕緊陪著笑臉小心翼翼地問了母親幾句,這一天都到哪裡去了,怎麼出去這麼長時間的,為什麼也沒想著給家裡說一聲等等。
只見春英呆著個憨臉回答說,出門之後就迷路了,所以才回來這麼晚的。於是他就問她中午在哪吃的飯,她就冷冰冰地回了句,想在哪吃就在哪吃,反正餓不死就是了,差點把他給噎死。
再往後他自然是不敢多問了,誰知道炸彈什麼時候炸呢?
「她這不是有意地使壞嗎?」尋柳氣哼哼地抱怨道,這個事確實也不怨她生氣,春英的做法就是欠考慮,太意氣用事了,「有她這樣出去一天不回家的嗎?」
「噢,她自己都知道在外邊吃中午飯,怎麼就不想著俺娘仨在家是怎麼吃的呢?」她連珠炮式的問道,不給他喘息和消化的機會,「她明明帶著手機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說一聲,也不給你打電話說一聲,她這不是有意的是什麼?」
「還她說她迷路了,這話誰信呀?」她非常不屑地繼續講道,想起老婆婆當時那副討厭的樣子就頭疼不已,「你看她當時那個裝憨擺呆的樣子,提起來我就想吐。」
「你後來居然還給她解釋,說是去加班了,所以也沒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她怎麼出去那麼長時間的,我看你純粹是吃飽撐的,你給她解釋那麼多幹嘛的?」她接著指責道,翻來覆去都是她的理,反正他也插不上什麼話,「她怎麼不想著給你解釋解釋的?」
「唉,反正我也想了,她想死哪去就讓她死哪去吧,誰能一天24小時看著她呀?」她後來又表明道,每一個字里都帶著濃濃的絕望和無助之意,「一人一個命,她願意幹嘛就幹嘛去吧。」
「我是怕她這樣想的,」他說這話時心裡明明已經氣得在滴血了,可是對現實中的事情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早就陷入一種完全無解的困局裡了,除非他敢破釜沉舟地殺出一條血路,「噢,我一個農村老媽媽這都出去一天了,恁一個一個的也不打電話問問我上哪去了,到底出什麼事了,看來是真不在乎我的死活了。」
「而且我給你說啊,」他又專門強調道,此時連看她的眼神都是獨特的,「她很可能就是這麼想的,我太了解有些農村人的想法了,這些人想的和咱的腦子想的絕對不一樣,你根本就理解不了。」
「行,她就是生我的氣,生你的氣,咱兩人有做不到位的地方,可是她總不該生孩子的氣吧?」她繼續氣生拉死地抱怨道,看那個樣子活得真是沒點意思了,還不如一頭撞死的好,「孩子都那么小,還不通人性,和她有什麼冤有什麼仇啊?她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出去逛盪一整天,她弄那個樣給誰看的呀?」
「她就不想想,這一天兩個小月窩孩都是怎麼過的?」她恨不能把這個話原封不動地裝在盤子裡,然後再搬到老婆婆的跟前,親眼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我一個人能忙得過來嗎?」
「她但凡是個人喘氣的,就不該玩這麼一出,」她最後又總結道,「老了老了倒學著當起那個老壞種來了,真不是個東西,哼!」
「行,咱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行了,」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是賊心不死,依然想著最好是順順噹噹地把她給勸好了,那就萬事大吉了,「你也別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俗話說老的無錯天無錯,」他繼續勸道,權當是閒著沒事磨牙玩了,反正最後的效果如何他也沒法保證,「走到哪都是這個理,有些事咱當小的是怎麼也說不清的。」
「你想想,她要真是在外邊出了什麼意外,或者是跳到哪個溝里河裡淹死了,或者是被汽車碰死了,咱這輩子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啊,是不是?」他苦口婆心地勸道,說到這裡他自己就先動情了,根本不敢按照自己說的那樣去想像了,「人家外邊的人張口就會說,她是在給咱看孩子期間出的事,那肯定是因為咱不孝順,咱不懂事,所以才逼著她尋的短見或者出的意外的,你說對吧?」
她聽著聽著就愣住了,這一層意思她此前倒是未想到。
「另外一點就是,」他又懷著複雜的心情講道,同時不住地祈禱著她能夠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她出去轉悠了一整天,我實話給你講,她也不一定沒想著去死,我覺得最真實的情況可能是,她一開始應該是想死了,但是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沒死,你明白這個意思嗎?」
「噢,你的意思就是,」她在慢慢地轉過想來之後竟然冷冷地譏笑道,怎麼也想不通她憑什麼非要領他的這個情,被他說動心,「我還得給天老爺恭恭敬敬地磕三個響頭,感謝天老爺最後沒讓她老人去死,也感謝她老人家給她的親兒子保全了一個好名聲,沒讓他的親兒子一輩子都背著一個不孝順和不懂道理的罵名,是嗎?」
「你別生氣,也別覺得可笑,」他特別嚴肅地說道,真心希望她不要採取這麼玩世不恭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情,「俺娘她還真有可能就是這樣想的,因為有些農村人就是這樣的思維方式,專門跑人家門上喝藥上吊的,讓人家承擔一輩子的罵名,甚至是陷入一輩子的愧疚當中,這樣的事太多了,幾乎哪個村都發生過,根本就不出奇。」
「你是她的親兒呀,她怎麼能這樣干呢?」她極其失望而又氣憤地說道,長這麼大也算是長見識了,根本就沒弄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講,甚至也沒打算弄明白,「我沒嫁給你之前,真沒想到恁家裡的老的都是這樣的人,要早知道是這樣的情況,那我寧可當一輩子的老閨女,也不會考慮和你這種人結婚的。」
「噢,恁娘恁娘不入路,恁爹恁爹也不入路,你說說恁這是一家子什麼熊人啊?」她明白無誤地罵道,這回連一點歧義都不會有了,她要的就是這個讓他終生難忘的效果,「我越來越覺得他們兩人從骨子裡都是一路貨色,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我算是徹底看清楚了,恁家裡真是害人不淺啊,哼!」
「親愛的柳柳,」他硬捏著鼻子外加昧著良心非常親昵地喊了她一句,然後就極為無恥地笑道,輕佻得有些虛假,也虛假得有些輕佻,連自己都沒哄過去,就別提正處在氣頭上的她了,「你現在再說這個事已經晚了,你反正是上了賊船下不來了。」
「既然是上了賊船,那咱就說說賊船的事吧,我且問你,咱這兩個孩子到底怎麼看?」她說這話時神情立馬就變得極其嚴肅了,臉上像是結了一層厚厚的被車輪子碾壓過的白霜,這讓他也沒法再嘻嘻嘡嘡地糊弄她了,因為嬌小玲瓏的母老虎馬上就要發威了。
「什麼怎麼看?」他道,竟然還想裝糊塗。
「行了,你就別在我跟前裝腔作勢地演戲了,」她此言好像是一舉揭穿了他精心搗鼓出來的鬼把戲,儘管事實上他並沒演什麼鬼把戲,一切都不過是她單方面的臆想而已,「其實你心裡比誰都明白,我是問你看孩子的事。你瞪大眼睛仔細看看,恁娘現在把咱兩個孩子都看成什麼樣了?小奇采和小清音現在還有個人樣嗎?」
「嗯,她確實有點不盡心,我也看出來了。」他道。
「她豈止是不盡心,簡直是喪良心!」她直言不諱地指出來,一點情面也沒給他留,想來也確實不需要留什麼鳥情面,「在我臉前的時候她都能那樣對待孩子,小孩哭破嗓子她都不問,那可是她自己的親孫女啊,我不在家的時候你都想像出來她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吧?」
「說難聽話,」她直接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擔憂和鄙夷,「我真擔心哪天她萬一想不開了,會把咱兩個孩子都給弄死。我真不是嚇唬你,我就是這樣想的。而且我還覺得,歸根結底她還是嫌我生了兩個丫頭片子,終究沒能如她的意,沒能稱她的心,沒能給恁老張家生個帶把的,她只是不好當著我的面明說罷了。」
「關於這一點你恐怕是想錯了,」桂卿頗為自信地說道,這個自信來得有些悲涼和心酸,連上帝都不忍心聽到其中的細節,「就算是你生了兩個男孩,該有的矛盾還是會有,該吵的架還是會吵,這是俺娘這個人的本性問題,和咱生男生女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
「她要真是那種通情達理的人,」他又更進一步地說道,語氣儘量委婉溫和一些,「無論你生什麼她都會好好地照顧你的情緒,照顧你的身體的,也會好好地照看好孩子的。」
「你就像我吧,」他又自抬身價道,為的還是讓尋柳好理解自己的意思,別再鑽那個牛角尖了,「無論咱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其實對我來講都無所謂,我都喜歡,都高興,都會認真負責地撫養和照顧好孩子的,這是我的本性,我天生就是這樣的人。」
「我這麼說,倒不是我有意地在你面前唱什麼高調,」他又多此一舉地解釋道,「我確確實實就是這樣的人,你應該能明白的。」
「這個我相信!」她說出了一句令他倍感欣慰的話。
他把臉輕輕地別到一邊去,差點流出淚來。
「我再給你說個事吧,」她突然又賤賤地神神秘秘地討好道,讓他感覺有些猝不及防,「再上個星期的星期天,她不是又跳猴嘛,得有一天多沒進家,你知道她幹嘛去了嗎?」
「不知道,不過你好像說過。」他很不確定地回道。
「她竟然跑到貴山一個什麼破廟裡去求孫子了,哼!」她用早就表演過無數遍的鄙夷不屑的神情說道,一看就是厭惡得要命。
「她一撅腚,我就知道她要拉什麼屎!」她損道。
「那天那麼熱,」她褒貶道,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是接續不斷的,「後來還下起了瓢潑大雨,她倒是怪有心勁唻,哼!」
「唉,老天爺難道都聽她一個人的嗎?」她發自內心地譏笑道,覺得老婆婆真是太好玩了,「她也把老天爺想得忒簡單了吧?」
「求孫子,求孫子,我讓她求,」說著說著她竟然這樣詛咒道,看來腦子又短路了,「我希望她八輩子都沒有孫子!」
「噢,那看來你是不打算要兒子嘍?」他直接笑道。
「那你打算要兒子嗎?」她直接反問道。
「我早就說過了,我根本就不在意這些事情,」他又重點強調了一遍自己曾經表達過多次的觀點,頗有些不耐煩和看不起她的意思,「什麼男孩女孩的,只要是自己生的孩子,我都疼,我都滿意。我才不會像有些人那樣吃飽了撐的,去到處磕頭跪爐子或者求爺爺告奶奶的,非得要生個男孩才了心事呢,我可沒那麼賤。」
「能孩,你這樣想就對了!」她多少也帶點誠意地褒揚了他一下,就像心情好的時候隨手給叫花子一元零錢一樣。
「好多農村出來的男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她又稍微慶幸著說道,其力度把握得很好,一點都沒誇張,「心裡都迷得和鬼似的,不生個男孩堅決不罷休,這樣的熊人還不少呢,俺單位里就有幾個。」
「我比一般人多少還要強點吧。」他又笑道,並且希望她也能開心一點,如此他便能跟著好過一點。
「其實我早就猜到她的心思了,」她又繼續表明心跡道,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總算讓他如願以償了,「就是不想當面點破完了,她就是替恁兄弟和恁兄弟媳婦去求男孩的,你懂了嗎?」
「略懂,略懂。」他學著曾志偉的樣子開玩笑道。
「就她那點心眼子,竟然還想著去干偷事,」她十分高傲地諷刺道,猶如道行不深的全知全能的大羅神仙一般,「真是異想天開和痴人做夢,她也不怕丟人現眼,我呸!」
「你怎麼說也是個當老師的,」他隨即半真半假地附和道,算是又間接地慫恿了她一把,好讓她繼續這麼自我感覺良好下去,只要她不生氣撓他就行,「對很多事肯定站得高,也看得遠,當然覺得這個事有點荒唐可笑了。而俺娘就不一樣了,她只是個沒什麼見識的農村婦女,偷偷地去求一下神拜一下佛也沒什麼的。」
「你想想,咱一下子生了一對雙胞胎,」他進一步說道,並不敢指責她什麼,而僅僅是稍微解釋一下這個事情本身,「本身就已經多賺了一個孩子,就已經超標了,那肯定是不能再要了,所以說她只能是替桂明求的,連傻子都明白的事,你還用再單獨強調嗎?」
「問題是恁兄弟媳婦就一定會生兒子嗎?」她歪頭問道。
「求,求,求嘛,就是希望是,但是誰也不能保證一定就是呀,對不對?」他連忙笑著解釋道,且覺得她的這句貌似聰明的質問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屬於典型的白白浪費口舌,「這也不過就是一個心情,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肯定不能當真的,你不傻,她也不傻。」
「我就不理解了,」她蔑瞪著眼冷笑道,「那她費那個老鼻子勁跑那麼遠,又是燒香又是磕頭的,到底有什麼意思?」
「這個事你就不能問我了,」他把上半個身子較為誇張地向後一閃,嘴上拉著長腔說道,「我能管得了自己,我還能管得了別人嗎?」
「別說是俺娘了,」他又補充道,不惜再次惹惱了他,「就是你,我的親媳婦,孩子她親娘,恐怕我也管不了吧?」
「嗤,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啊。」她奚落了他一句。
「這大概是我唯一的優點了。」他再次補充道。
「行了,行了,不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她非常不耐煩地說道,又顯得心緒頗為不寧了,一看就是滿肚子的惆悵和煩悶,自己又解決不了的樣子,「咱還是說說正經事吧。」
「那個什麼,我想正式地給你商量一下,要是實在不行的話,我的這個班我就不上了,我回家專門侍候孩子,你覺得怎麼樣?」她似商量似通知地對他說道,臉色看起來十分凝重和嚴肅,讓他不得不高度重視起來,認真地想想這個事,「反正這個事我也想了,就算是再苦再難,我也不指望她,我絕不求她。」
「啊,你不上班了?」他問道,感覺還是非常愕然的。
雖然她以前也曾多次在他面前或明或暗地提到過這個問題,不過從未像今天這么正式和嚴肅,因此他以前也沒把這個事放在心上。他很本能地認為,而且覺得她一定也是這麼認為的,即雖然她一個月也掙不了幾個錢,屬於典型的幹著正式工的活領著臨時工的薪水,不過要說徹底地放棄這份工作,她應該是下不了這個決心。而現在看來她應該是已經想好了,不然她不會用這種口氣說這個事的。
「這個事我想了很長時間了,」她非常罕見地開始和他擺事實講道理了,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瞬間就顯得成熟了不少,這當然是一種很悽慘的成熟,像被高壓鍋蒸熟了一般,「現在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第一,」她認認真真地講道,「恁娘這邊是徹底指望不上了,她來給咱看孩子那純粹就是當幌子,屬於掛羊頭賣狗肉,她就是有意地死磨爛磨的,出工不出力,讓咱有苦說不出。她聽名不聽聲的還是給咱看孩子,而且還是看的兩個孩子,就和有多大功勞似的。而實際上呢,她心裡是一點都沒孩子,她就是把兩個孩子當狗當貓拉扯的,有時候甚至還不如狗和貓呢。說實話,對她的所作所為我真是傷心傷透了,我再也不想看她的臉過日子了,不然的話我一定會死的……」
「第二呢,」她又擺正姿態平心靜氣地講道,眼神中始終縈繞著一種極為漠然的意味,「我一個月就掙那兩個妻侄錢,說難聽話連你的一半都沒有,而且什麼保險都沒有,整天還累死累活的,平時淨受人家的氣。雖然俺這一批人自己說自己是幹部身份,也都覺得是正兒八經的大中專畢業生,是經過正式分配的,可事實上人家誰承認你啊?」
「其實說到底我和臨時工又有什麼根本的區別呢?」她黯然失神地繼續說道,這當然也是他心中巨大的隱痛之一,「要擱在以前吧,我總是在心裡期盼著,慢慢地熬吧,湊合著干吧,說不定等以後各項政策好了,大環境也變了,就能有個比較明確的說法了,就能領個退休金什麼的了,老了以後的生活也就有點保障了,哪怕是比人家正式在編的人少領一半也行啊,哪也比什麼都沒有要強點吧?」
「唉,現在看來,這就是痴人做夢啊,」她又嘆道,把短暫地處於幻想狀態的思緒重新拉回到無情的現實中來,「根本就是沒影的事,人家哪個行好的會主動想著我們這批可憐的人啊?」
他心中也泛起了陣陣悲涼之意。
「我與其在單位里死靠硬等,」她又異常堅定地說道,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虛無縹緲的前方,「還不如早早地回家養孩子呢,我覺得能把孩子養好了,那也是大功一件……」
「唉,是蝦都頂魚啊,」桂卿還想再勸阻尋柳一下,儘管他明知道這樣做也沒什麼道理,同時他的心情也跟著低落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你現在雖然掙錢少,不過那也是能花出去的錢呀,至少給孩子買奶粉是夠了。你這一不幹了,咱家的收入直接就減少了,日子恐怕就更不好過了,你要知道,咱本來過得就夠艱窘的了。」
「我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那個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怎麼也止不住,一向要強的他也有點受不了了,「我又何嘗不知道錢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呢?但凡眼下能有一分之路,我怎麼會主動放棄這個班呢?」
「你以為我心裡就好受嗎?」她低頭嘆道。
「唉——」他長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他清楚地知道,別看她現在的工作掙錢不多,而且還累得要命,但怎麼著也是當老師的呀,也不是誰想去干就能撈著乾的,她這麼一放棄,就等於什麼都沒有了,以後就徹底淪為沒人管沒人問的社會人了。
既然她哭了,那他就不能再哭了。
「不是我在你跟前硬充有骨氣的,」她斬釘截鐵地說道,眼神里全是如火的悲憤,全是如冰的絕望,一種他一時難以想像和接受的悲憤和絕望,完全不同於往日的神情,「我就是窮死餓死,吃糠咽菜,喝風倒沫,甚至出去要飯吃,我說什麼也不用她看孩子了。」
「哎呀,大不了咱以後處處省著花就是了,你又何必和她置那個閒氣呢?」他心急火燎地勸慰道。
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想想以後的事也確實挺頭疼的,根本就不是他一個人能妥善解決的。他感覺周圍全是茫茫蕩蕩的黑暗,這黑暗無邊無際無盡頭,已經將他完全吞沒了。
「你想想,她沒得神經病之前,都能因為我說了她幾句,就連著一個星期不過來,對咱和孩子不管不問的,連個電話都不帶打一個的,她還有什麼絕戶事干不上來?」她冷著臉一條一條地說道,他知道此話也不是全無道理,「我有兩個孩子啊,不是一個孩子,你說我一個人能照顧得過來嗎?根本就不可能嘛。」
「我原來以為光是恁娘一個人不喘人氣,」她繼續帶著哭腔訴說著她之所以會感覺傷心和絕望的各種原因,「後來再看看,連恁爹也跟著不喘人氣,也不是個熊東西。當時咱兩人都明著說了,甚至都算是求他了,實在不行讓恁爹別拉那個毛驢車了,也別養什麼兔子了,就是臨時過來幫幫忙也行。結果呢,結果恁爹怎麼說的?」
他當然知道父親當時是怎麼說的。
「他直接說他忙,對吧?」她隨即苦笑道,從嘴到心都已經懶得再諷刺什麼了,「驢不能閒著,閒著就會往裡倒貼錢,兔子也不能丟,老兔子還要下小兔子了,一會也不能離開人,另外,恁兄弟的大棚里也忙得要命,也缺少人手。」
「行,不是他忙嘛,這回我就讓他徹底忙個夠!」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心也不是冷了一天兩天了,「他忙個※※,忙個※※,他忙這忙那忙東忙西的,反正就是不忙他孫女!」
「他說的話,背後不還是恁娘的意思嗎?」痛痛快快地罵完之後她又分析道,「沒有恁娘在這裡面挑唆,他知道那樣說嗎?他自己能有什麼腦子啊?不是我這個當兒媳婦的看不起他這個老公公,他這一輩子就是恁娘養的一條狗罷了,恁娘讓他咬誰,他就咬誰……」
「將來我一定不做她養的狗,」望著淚流滿面和傷心欲絕的,同時又顯得毅然決然和視死如歸的老婆,他竟然還能插著空地想到了這一點,連無所不能的上帝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才好了,「只是到最後恐怕我自己也當不了這個家啊。從前我最恨的就是那種人,就是婚後完全和媳婦一心,和娘不再一心的人,最後我不也是變成了那種特別可惡的人了嗎?也許我不承認這一點,可是別人未必不這樣認為啊。」
「事實上,又有哪條狗天生願意成為狗呢?」他又默默地想道,不知不覺中又把事情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了,如此一來他的痛苦就能稍微減輕一些,不再覺得那麼難以承受了,「多數狗都是身不由己罷了。青出於藍未必就一定勝於藍,後浪未必就一定能推前浪,更多的時候只是在那裡無限循環和不斷重複罷了……」
「那麼,你入※的事,也就沒什麼意思了。」他突然想起了這個事,於是便問道,也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的意思。
「哼,你真可笑,都這個時候了還提這個茬幹嘛?」她慘然一笑,可有可無地回答著,好像在精神世界裡已經甩他十八條街遠了,只因為她做出了一個人生當中意義十分重大的決定,「我一個女的,反正都到這步了,最後入了又怎樣,不入又能怎樣?」
「當時我之所以會琢磨這個事,」她十分淡定地笑道,對著丈夫她也沒必要說假話,「也不過是因為你在那裡借調幫忙,咱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顯得面子好看罷了,你又不是不明白。」
「嗯,也是。」他附和道。
「還有,」她刻意強調道,有些事一定要當面說清楚才行,「我既然鐵了心了要爭這口氣,決心不上這個爛班了,從今以後我也就不打算再讓恁娘來咱家看孩子了,那麼以後就等於是和恁爹恁娘徹底地斷絕來往了,你要明白這一點。」
「也就是說,」她隨後把意思說得更直接了,這其實就是一種極為露骨的完全不可改變的最後宣判,「等他們百年之後,我也不會往北櫻村再多走一步了,我要徹底地和他們劃清界限,徹底地和他們沒有什麼,一星一點的牽扯都不要了。」
「至於這個事吧,我說句實話,你也別急,」他也為自己多想的事情而感到羞愧萬分,但是又感覺有些話確實有必要當面說出來,再怎麼說他和她也是法定的夫妻,「你就是付出那麼大的代價,狠狠心不上這個班了,也不讓她來給咱帶孩子,讓她徹底得到清靜了,到最後恐怕也和俺家裡劃不清界限,脫不了干係。」
「為什麼?」她問,竟然還不服氣,不相信。
「因為,孩子和爹娘的關係是天生的,不是哪一方想斷就能斷的,這個道理你明白嗎?」他故意問道,意在引起她的高度重視,對有些事千萬不要太過異想天開,「另外就是,人家外人是不會這麼看這個問題的,人家不會管咱家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到時候人家只會說是咱兩人不孝順,咱兩人不是個東西,咱兩人是白眼狼。」
「尤其是我,」他不無擔憂地說道,並未言過其實,「將來我頭上頂的那個罵名,你想想能有多重吧。」
「你別再說了,」她失神地望著前方,既是很近的地方,又是很遠的地方,同時淡淡地說道,「過一天講一天吧,誰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誰想怎麼罵就怎麼罵,反正我是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得先保住孩子的命,先保住我的命再說,其他的爛事我也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