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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程迎春出事

2024-09-19 18:40:19 作者: 常山漸青

  這天下午三點左右是個很普通的秋日午後,煙霞漣漪公司里一切都和平常一樣,桂明和薛薇都在那裡埋頭做帳並不時地聊上幾句閒話。忽然,薛薇的手機響起了一陣急促刺耳的鈴聲,她拿起手機低頭一看,見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打過來的,她懷著忐忑不安地心情非常猶豫地按下了接聽鍵。電話那邊很快就傳來了一個嚴肅而又響亮的中年男性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僵硬當中又伴隨著點點關心和體貼。

  「喂,你叫薛薇嗎?」那人開口便問。

  「是啊,請問您是哪位?」她問道。

  「我是欄山交警隊的,你對象是叫程迎春吧?」對方如此說道,一聽就是公事公辦的意思,語氣非常簡潔有力, 「噢,那個什麼,情況是這樣的,程迎春他現在出了個小交通事故——」

  「啊,他怎麼樣了?」她立馬著急了。

  「頭部可能受了點傷,有點出血,」對方隨口安慰道,儘量想通過語氣和語調上的沉穩來降低她的焦慮和急躁情緒,「不過你不要太著急,我們已經叫救護車了,人已經送往醫院,可能應該問題不大……」

  

  「出事的地方在哪裡?」她著急地問道。

  「就在宏景立交橋下邊,」對方儘可能詳細地說道,以期能夠再次平復一下她那緊張不安的心情,「路口東南方向公交站附近,你要是離得近的話可以抓緊時間過來,要是離得遠的話你直接去第四人民醫院急診室就行,救護車是從那邊過來的,一會還是要回那邊去的。」

  「他現在情況怎麼樣?」她急得都要哭出聲了。

  「我估計問題應該不大,」對方幾乎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道,多少也有點程序化的意思,因為真實的情況恐怕未必如此簡單,他也只能這樣說了,「反正你見了就知道了。你現在也不要太擔心,能做的我們都做了,我們處理這些事都有經驗,你放心。」

  「好了,有事再及時聯繫吧。」對方說著,就把電話掛了。

  此時,桂明看到她的臉上都已經變得沒有任何血色了,手和腳也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了。她就像突然間掉進了一個寒冷刺骨的深不見底的冰窟窿里一樣渾身不停地顫抖著,手足無措和心神不安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憐。她神情呆滯地僵在那裡,已然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他見狀趕緊一邊拿話安撫著她,一邊輕輕地詢問著究竟是怎麼回事,心裡也是慌張和著急得要命。她混亂不堪地斷斷續續地好容易才把事情說明白,然後忽然就淚如雨下哭得泣不成聲了。

  那個名叫程迎春男人,她法定意義上的丈夫,雖然平日裡只要一提到他,她的內心裡就會湧起無限的厭惡和仇恨,但是當聽到他出事的消息後,她還是感到特別的難受和傷心。她本能地為他擔心,為他害怕,為他驚慌,同時也不住地為他祈禱著,希望他最後能夠化險為夷,平安無事地回到家中。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完全原諒了他過去所有的野蠻和暴戾,原諒了他所有的粗俗和霸道,只要他能平安無事地從醫院裡出來,只要他的身體今後沒什麼大礙,甚至只要他這個人還能活下來,家裡有這個人就行。

  經過一番權衡和分析之後桂明認為現在趕去事故現場意義並不大,不如直接去第四人民醫院急診室比較好,救護車應該比他們先到醫院。不等她點頭表示什麼,他就已經跳出房間下樓去公司小車班找車去了。他很快就找到了一輛客貨兩用車。司機師傅一聽說是這樣的事,一分鐘也沒耽誤就發動起車來拉著他們兩個人往醫院趕去了。在去的路上他把這個事向公司領導作了簡要的匯報,公司領導也表示馬上就帶著錢趕到醫院,一定要幫著薛薇處理好這次意外事故。他清楚地看到她在公司里的人緣還是很不錯的,在這種關鍵時刻體現得很明顯。

  程迎春的這次意外嚴格來講不能算是交通事故,而是他自作自受的結果。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今天他在快到中午的時候開著單位的車去汽修廠修車,因為需要等一兩天的時間才能把車修好,所以他就把車放在人家那裡,然後自己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吃午飯,想吃完午飯就回家歇著。他心裡想著不光今天下午不用開車了,而且這一兩天都沒什么正經事可干,不如痛痛快快地放開肚皮喝上兩杯,於是在吃飯的時候他一個人就幹掉了整整一瓶白酒。平時他也就是六七兩的酒量,這回幹掉一瓶確實喝得有點多,不過他從飯店裡出來的時候還算清醒,基本上沒什麼大問題。等他坐上公交車回家的時候那個酒勁可就翻臉無情地上來了,醉得他在座位上幾乎都快要睡著了,他純粹是憑著動物的本能才勉強沒坐過站的。出事就出在他下車的時候,因為當時人特別的多,上的下的都亂糟糟的,幾乎都擠成一個大狼蛋了,結果等他從擁擠不堪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時候,一不留神腳下踩空,就那麼直愣愣地斜著摔在了堅硬的路沿石上,而且最為要命的是他還是右邊半個腦袋先碰到的路沿石。當時那個血就流了一地,看著很是嚇人。附近執勤的交警趕緊跑過來處理這事,並及時撥打了急救電話,人家又從他的兜里翻出手機並調出通話記錄中「老婆薛薇」的電話撥打了出去。事情的原因也很好調查,當時看熱鬧的不在少數,大家都七嘴八舌地紛紛向交警證明這個倒霉透頂的糊塗人是自己摔倒的,根本就沒人推他,公交車當時停得也很穩,壓根就沒有什麼責任。大家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對於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人來講無論別人怎麼議論他,只要不是說得太離譜太沒良心,基本上他是占不到什麼便宜的。顯而易見的是在這次事故中旁的人誰都賴不著,要怪也只能怪程迎春自己太不小心了,誰叫他喝那麼多酒的呢?酒老爺可不是那麼好纏的。

  等桂明和薛薇急急慌慌地趕到醫院的時候,程迎春已經被推進手術室多時了,他們只能在外邊焦急萬分地等著。只要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人進出手術室,哪怕只是一個打下手的小護士,薛薇的眼睛裡就立即會放射出一種既感到十分絕望又特別希望奇蹟出現的光芒來。她的心中既是茫茫然的死灰一片,又埋伏著一些難掩的躁動和狂熱,不理解情況的人肯定會以為她的精神出了什麼問題。這個長期處在冰與火的輪番打擊之下的柔弱女人,她的腦子裡一會是一片混亂,一會是一片空白。她的思維出現了應激性的休克狀態,而這種狀態是每當她無法處理和程迎春之間的尖銳矛盾時就會出現的。她已經進入了一團無法在其中自主尋找出路和控制自己行動方式的重重迷霧當中,那是一種十分接近於譫妄的比較嚴重的病態。與此同時,在她稍微有點清醒的時候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強烈地感覺到那些醫護人員的神聖和權威。那些救苦救難的大慈大悲的活菩薩啊,她甚至願意付出她所有的一切來換取他們的高超醫術,只要他們能讓她的丈夫起死回生和平安無事。

  好像有那麼一段時間她恍恍惚惚地隱隱約約地想要靠在桂明寬闊的肩頭休息一下,或者乾脆投入他的懷抱讓他結結實實地抱著她,攬著她,好讓她那顆始終無處安放的心找到一個暫時的不受任何外界事物干擾的寧靜港灣。她極力地想要逃避眼前的一切,她不相信這種傳說中的悲劇會硬生生地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像她不相信今生今世還會遇上像桂明這種人一樣。她不相信什麼所謂的命運,也不理解為什麼老天爺一定要讓她面臨這種危急險重的可怕境地,因為她完全承受不起這些意外的打擊和重創啊。她非常委屈地覺得這些並不常見的壞事不應該都攤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很快,所有知道消息的親朋好友都趕來了,包括薛薇和程迎春兩人單位上的有關領導和同事等。可憐的薛薇早就癱成一堆爛泥了,她也無暇顧及和別人打招呼了。好在有幾個最近的親人在一邊不停地安慰著她,勸解著她,要她不要過於著急和難過,她才能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堅持這麼長時間。她實在是不知道如果一旦失去了這個經常會令她痛不欲生和備受煎熬的程迎春,今後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她最終又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是她絕對無法面對的,也是絕對難以想像的,儘管她曾經無數次地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徹底離開這個爛得不能再爛的爛人。而從已經知曉的情況來看這次他的情況很不好,他很可能就此離開這個在他眼裡曾經顯得特別紛亂無序、極其虛偽無聊、非常殘酷無情的世界。或者情況可能略好一點,他會成為一個傳說中的植物人,即活著的死人。當然從另外一種角度來講也許這種情況會更糟糕一點。

  薛薇迷亂紛雜的腦子裡雖然有一個不好的念頭一閃而過,但卻被她飛速地抓住了,她覺得不能輕易放過這個念頭:她能夠想像得到,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旁觀者,即那些所謂有理智和有主張的人都會在一陣充滿人道主義的惋惜和可憐的嘆息之後十分遺憾地說,「與其成為植物人,還不如閉眼了好呢」,或者說得再直接再刻薄一點,「還不如死了好呢」。她在無止境的沉思和哀痛當中甚至完全有理由相信,包括那些曾經和程迎春氣味相投的整日吃喝玩樂的狐朋狗友在內,也許大家都會一致認為他的離開未嘗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至於那些厭惡和仇恨他的人就更不用說了,他們當然希望這個爛人就此不要再來作踐和噁心這個世界了。這種結局簡直是一定會出現的,似乎都不需要舉出什麼特別的例子來否定它。惡人自有惡報,這種情況應該也算是吧,只是當事人的親屬難以認可和接受罷了。

  「來的人很多嗎?」她斷斷續續地想著,此時心中既沒有明確的悲傷也沒有明確的痛苦,只是機械地喘口氣而已,「噢,他們也許不是來表達關心和痛惜的,或者直接承認了吧,有些人就是抱著幸災樂禍和看熱鬧的心情來的。我並不覺得自己該有什麼羞愧和憤怒的想法,因為世間的一切皆有報應,一切皆有天理。愛的人依然會愛著,或許會愛得更深,因為從此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去示愛了;恨的人依然會恨著,或許會恨得更深,因為從此之後再也沒有機會去和解了。」

  「對我來講,此刻躺在手術台上的那個人重要嗎?」她捎帶淒涼地如此自問著,心中並沒有明確的答案,「是的,也許吧,因為此刻的他生死未卜,吉凶難料,他應該得到那種基於人道主義的最起碼的關心和尊重。可是我卻知道比他更重要的是我,還有我的女兒蓓蓓(蓓蓓當然也是他的孩子,但也只是名義上的,因為他從來就沒盡到一個當爸爸的責任和義務),或許也應該包括雙方的父母吧,誰又知道呢。」

  「呵,你這個死鬼,」有那麼一段時間躺在手術台上的那個人仿佛從手術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並且還不懷好意地居心叵測地慢慢走到了她的身邊,於是她就得以對著他說下了這麼一段話,「你現在可是走到了鬼門關前,你終於能夠如願以償了,你終於可以心滿意足了,你終於可以狂妄到底和橫行到底了。你還記得你有多少次用死亡來威脅過我和孩子嗎?你個徹頭徹尾的死鬼啊,你終於走近了你的世界!」

  她是真的不想原諒他什麼,因為他根本就不值得原諒。一想到這裡,她的心中立即就升騰起一股無名的怒火來,那股火燒得她焦灼難耐卻又無處可逃,她在靈魂深處不停地咒罵著,呼喊著,嚎叫著,根本就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顯然是壓抑得太久了,太深了。

  「呵,你怨我嗎,你恨我嗎?」儘管她的男人此刻不知魂在何處和心在哪裡,但是她依然強烈地覺得他應該能夠聽得到她的這番心裡話的,據說臨死的人其靈魂會脫離身體的束縛在附件晃蕩,「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情嗎?那麼,你來啊,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啊,你快醒醒酒啊!你這個天殺的強人砍的,你快醒過來吧!我簡直受不了你了,真的,早就受不了你了,恐怕你比我還清楚這一點,所以你才那麼肆無忌憚地無遮無掩地凌辱我、虐待我、折磨我,對不對?」

  「可是,你又有什麼資格怨恨我呢?」她一遍遍地在心裡怒吼道,不如此就接不上活著的那口氣,「你摸著良心想一下,你配嗎?」

  「好吧,你這個死人,」她最終還是心軟了,就像從前的每一次,為此她也恨自己,但是卻完全沒用,「我已經徹底原諒你了,只要你能醒過來就行。我原諒你了,你得救了,你往日的罪孽都已經洗清了,你可以披著全新的靈魂的外衣來見我和蓓蓓了。你放心地來吧,既然你從來都不是一個膽小鬼,既然你從來都喜歡把牛皮吹破。」

  「你不是一向都愛標榜自己勇猛無敵,誰也不怕嗎?」她冷笑著想道,萬事都覺得無所謂了,「你所有的狂妄、粗魯和卑鄙,你所有的醜陋、陰暗和含混不清的下賤,為什麼還不甦醒,還不復活呢?你真的不知道有一個人在生不如死地眼巴眼望地等著你嗎?你還是先不要死了,那樣很不值得,因為你的罪孽也許還沒有那麼深重,還不至於現在就要死掉,更因為我已經原諒你了,真的……」

  有這麼多親疏不同的人在場,顯然用不著桂明再去安慰她了。他在和公司的領導以及幾個同事議論這事的時候眼睛還時不時地往她那邊張望了幾下,心裡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他懷著悲傷的心情看到,她的整個精神狀態基本上快要崩潰了。他知道,壓垮她意志的東西是對程迎春術後凶多吉少的那種預感。那種可悲的預感顯然是合情合理的,也是難以迴避的。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手術室門前狹小的空間裡仿佛有無數隱秘的神奇無比的東西都在證明著,程迎春這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了,因為一切都要有結果,一切都要有終了,如果世間還有所謂因果報應的話。一個顯而易見的清晰簡潔的小混混,一個整日沉溺於聲色犬馬的無知者,或許還是一個不太稱職的十足的惡棍,應該不值得上帝浪費那麼多的精力和心思來給他安排過多的人生戲份。既然他自己都不珍惜他所扮演的角色,那麼一切就都算了吧。他也許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終點,這可能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喜劇,還是悲劇?」桂明不斷地問著自己,同時也在不斷地證實著自己的淺薄和無知,「這個問題雖然缺乏人性,但是卻又不得不去勇敢地面對。人,或許還是要更堅強一些才好,不然該怎麼去面對這些人生的意外和波折呢?」

  他現在儼然成了一個嚴肅的卓有成就的哲學家,竟然開始認真地思考起人生這個龐大複雜的課題了,確實夠諷刺的。

  從搶救醫生的角度來講程迎春的術後恢復情況比預計的要好不少,所幸的是這個令人討厭的醉鬼還沒完全死掉,只是暫時進入深度昏迷狀態罷了,基本的生命體徵還算平穩,所以手術之後他就按照醫學流程被轉進重症監護室里了。當然,也許這種結果比他死了更加讓人無所適從和難以接受,不過感謝上帝至少他還有恢復正常的渺茫希望。主治醫生也說了,像他這種情況如果幸運的話還是有一半的可能性會完全恢復正常的,當然也不排除終身癱瘓在床的情況出現,最壞的情況就是長期處於植物人的狀態,不過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性也不是太高。

  醫生的話向來是如此的不確切,因為命運本就不確切。

  「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們,」主治醫生最後這樣告訴家屬,同時也是在告訴和鼓舞自己,有時候信心比什麼都重要,「同時更要相信病人,他還是有著很強的求生欲望的,這一點無論是對病人來講還是對你們家屬來講都是非常重要的。他還不到三十歲吧,體質應該算是不錯,因此恢復正常的希望還是很大的,所以我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來救治他的。」

  醫生的話極大地鼓舞了病人家屬的情緒,提高了大家繼續對他施救的信心和決心,也把薛薇從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暫時給拉了回來。

  看看天色已晚,桂明就隨著公司的同事一起回去了,醫院裡只留下薛薇和程迎春兩口子的幾個至親在那裡處理一些後續的事情。桂明回到宿舍隨便做了點吃的充飢之後便一頭倒在了床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思考起來,他最近練習思考的機會越來越多了。

  從醫院手術室這種見慣了生死離別的地方回來之後,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居然是小姑娘姜寧,那個讓他過目之後就再難忘記的老家女孩。她絕對是一個能讓大多數男人一見鍾情的女孩,純潔、羞澀、靦腆、樸實,既像一顆剛剛由青變紅的酸棗子,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淡紫色花蕾,還像一株快要到了收割時節的沉甸甸的紅高粱。他本來以為她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普通過客,就像其他那些與他匆匆擦肩而過的僅能夠有一點點淺薄緣分的人一樣,充其量只能給他留下一些難以忘懷的斑駁陸離的回憶罷了。可是不料姐姐桂芹居然把她招進了康橋培訓學校當了個影子般的小幫手,給他們之間短暫的緣分又加了油和續了費,這讓他心中不由得又燃起了情慾的小火苗,而且這個小火苗大有越燃越旺的趨勢。

  「如果不是腿稍微有點跛,她可真是一個上天入地都難找的絕好的農家姑娘呀,」他天馬行空地沒邊沒沿地感慨著和狂想著,似乎在這段時間裡女孩遠比工作重要,「其實黃汝就是缺乏這種鮮明的動感的邊界十分明確的讓人過目難忘的姿色,也就是缺少一種叫人驚心動魄的女性魅力。她這個人就是太圓潤了,都圓潤到了沒有性格、沒有脾氣、沒有自我的地步了,真是讓人既有些厭煩又有些心疼,或者還有些可憐,但絕對不是可愛,她還遠沒達到讓男人覺得可愛那個地步。」

  「看來臉蛋和身材真的太重要了,」他自以為是地總結著,也是在不斷地自圓其說著,在這方面他確確實實是在不斷地進步著的,雖然進步來進步去還是繞著小圈子打轉轉,「尤其是對女人來講,這些性感撩人的東西總是讓人心潮澎湃和激動不已。或許這真是一個嚴重看臉的時代,顏值幾乎決定一切,我也不能免俗或例外。」

  「當然了,我也沒必要免俗或例外,」他又聯想到了自己,「又沒人要求我這麼做。又或者,一味地刻意地不去關注女人的臉蛋和身材,而是愚蠢地清高地去關注所謂的心靈的人才是真正的俗氣呢。心靈這尊大神究竟在哪裡蹲著和藏著呢?心靈又怎麼能離開身體而單獨存在呢?俗話說皮之不存,毛將附焉?離開了身體單獨去談論心靈又有多大的實際意義呢?美貌可以理直氣壯地當飯吃,但是心靈未必就能當飯吃,至少不能立馬疊橋地為主人換來飯吃。一切自以為是的東西,一切想當然的東西,一切和現實格格不入的東西都是虛妄的,都是不切實際的,因為再壯麗輝煌的大廈也必須建在堅硬實在的基礎之上。」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面對著一張從一開始就不怎麼喜歡的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折磨啊?」他生動地想像著一些虛妄的場景,卻以為自己是在嚴肅地思考人生,「誰能受得了那種叫人絕望的沒有盡頭的煉獄旅程啊?違背自己的初次感覺,自欺欺人地對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避而不談或者視而不見是極其愚蠢的,也是不能原諒的,更是極其殘酷和不人道的。對自己是如此,對對方更是如此。」

  「人還是誠實一點好,我何必要自欺欺人呢?」他不由得繼續胡想下去,既然已經開始胡想多時了,也不在乎這一點兩點了,滑向深淵的過程從來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比如說薛薇吧,我有必要在她面前隱瞞和掩飾我對她的那些奇妙的感覺和真摯的想法嗎?感情這個東西應該是非常超脫和非常純淨的,也該是無限美好和不拘於任何固定形式的,它完全不應該依附和受制於婚姻和道德的不合理的約束。就像花園裡的鮮花和山坡上的青草,只要是有陽光雨露和豐厚土壤的地方就該有它們青春活潑和生機勃勃的身影,其他的任何附加條件都是沒必要的,也是完全不應該的,更是違反自然規律的。」

  「我應該遵循內心的渴望和本能的感覺,」他蠢笨的思考舉動終於發揮點作用了,因為他開始把事情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了,「去努力地尋找屬於我自己的那份實實在在的感情,姑且不論這份感情是否能夠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是否符合世俗社會普遍的主流的看法。那些貌似十分公允實則極端荒謬的東西,我應該毫不留情地蔑視它們,不應該被它們束縛住和羈絆住。從精神到肌體我都應該是完全自由自在的,也應該是積極進取和蒸蒸日上的,美好的青春才剛剛開始綻放。我一生所求唯有愛和自由,別無其他……」

  在隨後的一兩個星期里薛薇都沒來上班,她請了半個多月的事假來照顧癱瘓在床的程迎春並處理其他有關的事情。她負責的工作則暫時交給了桂明打理。他當然也是義不容辭地替她處理著一些帳目,這是他幫助她最直接的方式了,他當然是很樂意在這個時候幫她的。

  程迎春在持續昏迷了三四天之後就逐漸地清醒過來了,並且很快就被轉入了普通病房。醫生在處理完他頭部暴露的傷口之後針對他的情況謹慎地選擇了保守治療的方式,並沒有對他進行開顱手術。總起來說他的傷情恢復得還算不錯,站在醫生的角度看其情況確實比預想的要好許多。不過讓人揪心和遺憾的是他的左半身目前還沒有恢復知覺,基本上是處於半癱瘓的狀態。當然了,醫生也明確地指出病人目前的情況已經遠遠好過了當時的預期,應該說他能活下來並恢復自主意識這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奇蹟了。至於他左半身癱瘓的情況,那只能慢慢地進行康復訓練了。醫生多次強調,只要治療方法得當,理療鍛鍊等各個方面的輔助措施都跟上,他完全康復也不是沒有可能。

  薛薇在聽了醫生的解釋之後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她早就度過了最初聽到這個意外情況時內心感到極度恐懼和害怕的階段,這時候她的心神已經基本穩定了,也能夠比較從容地面對後續的治療和康復了。她有時候也很無奈地想,癱瘓就癱瘓吧,這種結果無論是對於她還是對於程迎春來說也許都是一件好事。他躺在床上不能動了,被困住手腳了,說不定從此以後就會變得安分守己和不再惹是生非了呢,他那顆一貫逞強好鬥的意意歪歪的心也許從此就能收斂和改變了呢。他既然遭遇了人生中如此沉重的打擊,按理說他應該會對他以前的生活態度和所作所為有一個認真的反思和深刻的檢討,因為他有的是時間幹這個事。通過這件事可以看出,上帝在大多數時候還是非常公允的。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有時候這樣勸自己,雖然其中不乏無奈和心酸,「今後的路到底該往哪裡走,一切都看老天的安排吧,凡事也不是人力可以勉強的。至少目前的生活問題還不用太操心,這就足夠讓我感到欣慰了。」

  她學會了勸慰和開導自己,而且做得還很成功,她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沉著和堅強了,能這麼快地走出重重的黑霧和深深的泥潭。

  「或許桂明的存在和他在這段時間裡所給與我的無私的支持是我能夠迅速地堅強起來的主要動力和緣由吧。」想到此處她不禁有些臉紅和心癢了。

  為此,她又感到無盡的窘迫和羞愧,甚至是些許的憤怒。她當然也生自己的氣,為什麼總是要這樣想呢?自己的丈夫都臥床不起不能自理了,她怎麼能不為想到別的男人而臉紅呢?她並不是一個無恥的女人。

  「算了,一切都隨它去吧,」後來薛薇還是不得不向不通人性的意志認輸了,於是又這樣想道,「腦子它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去吧,我還懶得再管它呢。大概有一點應該是明確無誤的,那就是為什麼我不能早一點遇見桂明呢?一個人,一個具有正常情感的人,在自己的親人面臨和遭遇巨大的災禍之後能夠保持悲哀的心情多久呢?對於有些問題我是不是過於樂觀了,或者說是有些太沒良心了呢?桂明他當然是個難得的好人,不過也就僅此而已,別無其他。那麼我又何必這麼自責,這麼內疚呢?難道真的是我心虛,覺得對不起誰嗎?那麼我又心虛什麼,對不起誰呢?對,我一直都是光明正大的,他也一直都是光明正大的,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陽光之下的。正因為如此,所以有些事情才這麼讓人動情,讓人無奈,讓人沉思不解的……」

  當她大體上能夠回到公司正常上班之後終於有機會,也終於有心情去面對桂明了。當這種非常難得的良好狀態出現的時候她卻得到了另外一個十分重大的令她感覺十分震驚的消息,這當然是關於他的。他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向她透露,他打算回老家鹿墟市去發展發展。

  「怎麼,你要回老家去?」她直接問他,滿臉驚疑恐慌之色。

  「對,這事我已經考慮了很久,」他輕聲地解釋道,同時儘量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他不想留給她一個過於注重兒女情長的壞印象,「或者說我基本上已經打定了主意。當然了,有一點要說明,我不是回去自謀職業,而是到那邊的分公司去工作。」

  「怎麼,公司要在那邊開設分公司嗎?」她又問,有些急。

  「對,這個決定在公司領導層那裡已經基本形成了,」他繼續解釋道,他覺得自己有這個義務和必要給她說清楚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目前正在籌備操作階段,因為前一陣子你家裡有事,所以你還不知道這個情況。不過我已經給公司的領導提出申請了,決心到鹿墟分公司去工作。」

  「為什麼,能給出一個理由嗎?」她不解地問道。

  他並沒有馬上給出理由,因為他還沒想好理由。

  「難道僅僅是因為那裡是你的老家嗎?」她極度關切地試著問道,隨後她又否定了這個在她腦子裡第一個冒出來的理由,「這應該不是最主要的理由,因為這個說法根本就站不住腳。桂明,我了解你這個人,你一直都喜歡在外邊闖蕩,在城裡喜歡打拼,你從來都不會甘於沉默和平庸的,你怎麼會願意回到一個三四線的小城市去發展呢?那裡到底有什麼好的發展前景,值得你這麼大費周折地跑過去?再說了,你到那裡之後又能有什麼好的前途和指望呢?」

  「理由?」他有些吃驚地說道,然後很快就知道該怎麼應對她的疑惑了,雖然他已經在思路上慢了半拍,「我當然要給自己找一個離開北埠的充分的理由,不然的話我怎麼能走得這麼堅決和這麼徹底呢?但是我能不能用這個理由說服我自己的內心和潛意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薛薇,」他看著她笑道,「你是明白的,在北埠,我一定也有割捨不下的東西啊,難道我就能夠那麼容易地忘掉這裡的一切嗎?冷酷無情地忘掉這裡的同學、朋友和同事?不能,肯定不能,畢竟我也是一個很重感情而且很講緣分的人,不是那種說走就走,什麼都不考慮的人,我還沒有那麼高的水平——」

  「留下來吧,」她非常直白地祈求道,表情顯得既可憐又可嘆,儘管她完全明白她並沒有充足的能拿得上檯面的理由這麼做,說到底她不過就是他的一個同事而已,「畢竟還是大城市的發展空間大,機會也更多啊。你就算不想在煙霞漣漪干,也可以到其他相關的公司干啊,以你的能力和才華,放眼整個北埠市,哪裡找不到你施展能力和才華的地方啊?你就是現在給公司領導說你想留在這裡,我覺得公司領導也不會有什麼看法的,以後也不會虧待你的……」

  說著說著,她的眼睛幾乎就要濕潤了。她突然體會到了一種別離的痛苦和哀傷,而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以前她從未有過,即便是當年她離開父母嫁入程家也沒有過,她知道自己已經變了,她或許能夠理解柳永的《雨霖鈴?寒蟬淒切》表達的是什麼意思了。

  「薛薇,我當然理解你的心情,」他一狠心毅然地把臉轉了過去不再看她,同時又沉思了片刻,然後才緩緩地回道,眼中似乎也有淚珠,但又不是多像,「也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已經想好了,我必須得離開北埠市,這個問題好像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說罷,他稍微停頓了一會,仿佛是在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已然難以控制了的激動情緒,又好像是在下一個很大的決心,而此刻的她則顯得十分的呆滯、迷茫和無助,就像一隻被父母拋棄了的羽翼未成的孤苦伶仃的小鳥一樣,註定是無家可歸了。

  「你也知道有一個女孩叫黃汝,」他回過頭來有些閃閃爍爍地看著她的眼睛,同時嚴肅而又認真地繼續講道,「我們正在斷斷續續地交往著。說句有點自高自大的話,看得出來她還是挺喜歡我的,對這一點我不想去刻意地誇大或縮小,因為事實就是這個樣子,我也沒必要隱瞞什麼。可問題是我內心深處對她實在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也就是說連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可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講呢,你要說我有多討厭她,其實又遠遠談不上,我並不怎麼討厭她。其實從大面上來講她確實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很值得考慮的好女孩,至少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而且看起來大家也都很關心我。」

  「怎麼說呢,」桂明斟酌著說道,好像又在思考人生了,「我覺得我和她的緣分還是沒到,靜下心來仔細想想,我真的不能接受和她結婚過日子的那種情況,有時候連想像一下未來的生活場景餓哦都感到特別的憋悶和窒息。我根本就說服不了自己,我的理智總是戰勝不了情感。不瞞你說,其實對未來的生活,我始終有一種淡淡的恐懼感……」

  「我非常明白,」隨後他又稍顯苦澀地笑道,以示自己確實是個通情達理的明白人,「她肯定是一個極好的結婚對象,對,就是一個結婚對象,但是她確實不適合我,不適合和我這種人過一輩子。我也不適合和她談戀愛,因為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談的基礎和條件。我特別害怕和討厭那種一潭死水的波瀾不驚的婚後生活,那簡直太可怕了,我想我一定會溺死在裡面的。如果我真的和她結婚了,恐怕弄到最後不是我瘋就是我死,因為我還有那麼點良心,我不想去傷害一個善良純潔的女孩,我不忍心看著她痛苦,看著她受傷害。」

  「那麼,你是因為要逃避她,才選擇離開北埠的嗎?」薛薇一竿子插到底地追問道,很有些鍥而不捨的味道,她想弄明白他心中最真實的想法,不管這裡面有多少隱情和苦衷,因為她明白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了,她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

  「什麼,逃避?」他不以為然地冷笑了一下,帶著陰晴不明的表情慢慢地回道,「噢,你說得很對,這就是逃避,可是我為什麼要逃避她呢?因為有些事情我既面對不了,也處理不了,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是最妥當的辦法,才會把對雙方的傷害都降到最低的程度。」

  「也許我是個特別可憐的懦夫,」他說這話時語氣稍微平復了些,不再像剛才那麼激動了,「是個特別軟弱的人吧。關於這一點,你應該早早地就看出來的,因為我相信你的洞察力,你一定能覺察得到的。男人在很多時候在很多方面都比女人差得太遠了,這個我承認。」

  「難道你願意承認你是一個貌似堅強,實則脆弱的人嗎?」她又追問道,似乎要替他打抱不平了,而心中的巨痛卻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儘管她也說不清楚這種劇痛來自何方,又將去向哪裡。

  「我承認又如何,不承認又如何?」他看似非常無奈和冷靜地說道,臉上顯得有些過於頹廢和淒涼,好像他從來都是一個多麼深沉和多麼有故事的人,而其實他根本就不是,只不過他的形象在她的眼裡被她人為地拔高了些罷了,「我明白我自己的心,我不想犯下一個又一個嚴重的錯誤,我不想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有時候我看起來很英勇無畏,很像個真正的男人,而其實呢,有時候我又表現得非常膽小怯懦。這種情況看起來很矛盾,很可笑,甚至有些讓人不可理解,而實際上這才是最真實的我,因為我這個人平時不喜歡偽裝,不喜歡戴著面具生活。那些過於複雜的難以把握的事我根本就應付不了,特別是男女感情方面的事,當然還有人事關係方面也是這樣。我知道自己的優勢和劣勢,我不想難為自己,更不想到頭來也難為了別人。」

  「桂明,我對你真的有些失望!」她嘴上平靜而堅定地說道,心裡卻覺得特別的坦蕩和舒服,不像原先想像的那樣難以說出口,有些話她必須得遵從自己的內心,不然的話將來她一定會後悔的,「在我剛認識你的時候,甚至就在半個多月以前,你給我的印象都還是非常堅強和果敢的,還是特別敢拼敢打的,真的,我完全沒有奉承的意思,而且現在也沒那個必要。怎麼這才過了多長時間啊,你居然會變得這麼快,變得這麼畏首畏尾,變得這麼沒有男子漢氣概了呢?」

  「我想再問你一下,有些事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這句話才是她最想說的,其用意已經非常明顯了,「難道所有的一切都真的就不可挽回了嗎?分公司既然只是在籌建階段,那麼一切都不應該是定數,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呀,你應該能明白這一點啊。」

  「薛薇,我請你不要再說了,因為我去意已決。」他有些蠻橫無理地回道,不想再和她繼續糾纏這個問題了。

  他無視她的委屈、無奈、憤恨和憂傷之情,只想著如何儘快地同黃汝進行最後談判的問題。他的神情里也僅僅是在做這種盤算的時候才略微能顯露出一絲真正的堅毅和沉著的氣勢來,而她竟然還看不出來這一點,錯誤地以為他一直都是這樣優秀的,這樣出類拔萃的。此刻的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而這滴下的斑斑血跡是那樣的殷紅而又醒目,是那樣的黏稠而又刺鼻,可惜竟然無人可見,也無人可聞。這對於她來說才是最大的難以言表的心痛和悲哀。

  「難道他的肚子裡真的長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嗎?」她不禁有些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了,也是在懷疑自己從前在感情方面的付出,「難道說他真的就沒有一星半點的兒女私情嗎?他是不是壓根就不像我從前所想像的那樣值得信賴和親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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