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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美女同學請客

2024-09-19 18:38:21 作者: 常山漸青

  這天下午,桂卿正在辦公室里聽辦公室主任劉寶庫和另一個女同事渠玉晶在那裡胡扯侃大山呢,忽然屋裡響起了輕柔無比的電話鈴聲,他已經把電話機原先那個像吃了槍藥一樣狂躁異常的聲音給調低了,所以它此刻叫喚起來就很順耳了,簡直像個可愛的卡通小蛐蛐一樣。他習慣性地拿起電話剛問了聲「餵」,電話那頭立即就傳來一個嬌媚甜美的少女的聲音:「請問你是張桂卿嗎?」

  他像是被一個小脆瓜砸暈了頭。

  「哦,是我,請問你是哪位?」他道。

  只聽話筒里傳來了一聲刻意誇張出來嘆息聲,透過這聲有點詭異的嘆息他仿佛看到了一張充滿如花笑靨的柔美臉龐,那臉龐在他心裡像有規則的波紋一樣層層蕩漾開去,一波連著一波,一點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雖然一時想不起對方是誰,但是卻能十分肯定這不是哪個單位打來辦公事的電話,因為對方的口氣里明顯少了一股子公事公辦的貧乏味道,即那種貌似客氣有禮實,則傲慢懶散的慣常氣息。

  「我是白郡啊,難道你真沒聽出來嗎?」沉默片刻之後,對方見他依然沒有猜出來自己是誰,便忍不住格格地笑出聲來,「看來你對我的聲音很不敏感啊,也不知道你的耳朵都長哪去了。」

  據說在打電話的時候人的姿態表情是能夠被對方準確地察覺到的,所以他有意識地充滿歉意地笑了笑,仿佛電話那頭的白郡此刻就站在他面前一樣。而白郡似乎也確實具有這種神奇的能力,可以讓人只聞其聲就如見其人,這就是美女獨有的厲害神通,並且在喜歡她的人那裡尤其靈驗,同時其效力並不因距離遙遠而有所衰減。

  「因為想不到是你打來的電話,」桂卿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儘管他腦子裡一瞬間想了很多東西,但是他卻一樣也記不住,「所以剛才我才愣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啊。哎,對了,你是怎麼知道俺辦公室電話的?我記得當時我沒給你說過呀。」

  「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她很自信地回道。

  「我也相信你有這個本事。」他對她的一切一直都沒有什麼免疫力,所以恭維起她來也就總是發自肺腑、既誠且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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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相信我,怎麼還這麼問我啊?」她故作嬌憨地責備道,就知道關於她的所作所為,就沒有他原諒不了的事情。

  「我問你,就是想進一步確認你的本事啊。」他解釋道。

  「你就會講歪巴理!」她匆忙下結論道,好像懶得再和他這種海帶一樣纏人的人再糾纏了。

  「你說得對,我完全認可,因為要是講正理的話,天下有誰能講得過你啊?」他開心地揶揄道,貌似很喜歡和她通話,且覺得這是一項應該大力推廣的有氧運動形式,「誰要是講理能贏了你,那一定在取得理論上勝利的同時輸掉了感情這張牌,終究會得不償失的,難道我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我就算再笨,也知道半月是二十天呀。」

  「看來你是想進一步確認你真會講歪巴理啊?」她道。

  「好了,咱先不談這個了,」他真不想這麼快結束和她進行隨意調侃這種愉快至極的事情,可是嘴上卻真的這樣說了,令他自己感覺非常意外和惱火,因此他有些反感自己不夠機智靈活,不會短話長說,「快說吧,你是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的啊?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天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件美好的事情發生啊。」

  「嘿,現在夢想成真了吧?」她笑道。

  「真的是太意外了,」他繼續恭維道,渾然不覺自己有些話多,「起初我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看來正如你所說,我的耳朵真不知道長哪裡去了。白大美女能親自主動給我打電話,確實讓我感覺受寵若驚啊,俺長這麼大可是頭一回啊。」

  「我要是不主動給你打電話的話,你老人家估計也不會主動給我打電話吧?」大約是怕他在霧霧症症、暈暈乎乎的情況下說出來「受驚(精)若寵」之類的搗蛋話來,所以她緊接著又堵住他道,「不過呢,好在本小姐一貫性格開朗、交際廣泛,所以並不介意主動聯繫你,我想你不會因為我的冒昧和唐突而生氣吧?況且你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你就算用腳想想,」他笑著回道,心情好得要命,「我也不會生氣啊,告訴你吧,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之所以沒給你打電話是因為不好意思啊,你想不到我這個人還會不好意思吧?你在我眼裡那都是女神級別的,從來都是我仰視和崇拜的對象,我哪敢隨意地聯繫你啊。」

  「女神難道都用腳想問題嗎?」她問得比較刁鑽。

  「女神來到世間,」他微微笑道,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里都滴著蜜和智慧的東西,當然不需要用腳去想問題了。」

  「既然知道這個理,怎麼還亂說?」她隨即質問道,且看他如何應對,既然他現在有意地諞能。

  「懂道理的人,」他胸有成竹地回道,「不一定就能嚴格按照道理去做,就像讀過書的人也不一定都能成為知書達理的人一樣,有時甚至還有可能成為畜生呢,你說是不是?」

  「看來你是知書達理的人啦?」她又道。

  「難道我像畜生嗎?」他反問。

  「你肯定不像了,」她隨即笑道,「你要是畜生的話,那我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了啊。」

  「知道不如我,此言甚好甚好。」他調侃道。

  「前幾天我和李曉櫻在一起玩的時候,」互相調笑了一番後白郡又很隨意地提道,仿佛她不過是偶然想起這件事,只是覺得好玩,所以才拿出來說一說,「我們聊著聊著就提到了你,當然不是誰專門提的。她說自從畢業後還沒見過你一回呢,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空,能不能賞個光大駕光臨,我們三人小聚一下啊?」

  聽了她的話他有些喜出望外,因為像這種女生主動邀請男生的情況實在是不多見,即便是在一片鶯歌燕舞且充滿無限活力和浪漫氣氛的大學校園裡,也還是男生主動邀請女生的情況居多。但凡是個男人對於這種從天而降的粉紅色邀請都是萬萬不能拒絕,更何況他還是個相對而言比較有素質、有涵養、有稜角的男人,所以他非常爽快地就答應了她並迅速地和她約好了具體時間,就在今天下班後,地點就在司法局旁邊的小白羊餐館。關於這個地點的選擇他尤其滿意,感覺她就像是一隻美麗可愛的小白羊,一隻潔白健康的小羊。

  放下電話後他心裡如同裝了一隻活蹦亂跳的野兔子一樣,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猴急猴急地盼著趕快下班。

  熱情幽默的同事蘇慶豐大概聽明白了怎麼回事,也跟著刺激他道:「哎呦,怎麼了,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難道晚上等著去約會啊?」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紅了,他被說中了心事。

  對於這種和同齡的年輕異性之間的初始交往,通常外人比當事人還敏感還感興趣,有時候很多好事都是在旁人的慫恿和鼓動下成就的。蘇慶豐似乎就很樂意去做一個成人之美的好事者,並且他覺得這個時候給他的小兄弟打上一針感情上的催化劑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他的這針催化劑果然迅速地發揮了作用,讓桂卿不禁開始浮想聯翩起來,天馬行空地猜想著曉櫻之所以會和他見面的種種可能的心理動因。

  像小白羊這種風味獨特的大眾化菜館在桂卿眼裡就是奢侈的代名詞,以他的消費水平是斷然不會主動去那裡吃飯的。但是,這次聚會不僅是白郡主動提出來的,而且還是曉櫻主動提議的,他當然不好去改變這種既定的安排,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同時,他也做好了掏錢的準備,儘管他也知道談感情可能會傷錢,但是他非常樂意這麼做,況且這種破費的機會本來也不多。

  下班後他去洗刷間匆匆地洗了一下臉,就騎車子去了約定地點。白郡離得近,應該會早到的,所以他不能去得太晚。待到了門頭上一片亮黃色的小白羊餐館門口,他透過餐館的大玻璃窗赫然發現白郡和曉櫻已經坐好了,於是他趕緊走進去。等三人見面寒暄之後他誠惶誠恐地坐下了,然後佯作瀟灑地和兩位美女攀談起來,仿佛這家小有名氣的館子他也常來坐坐一樣。

  白郡嬉笑著說她已經點好了菜並把菜名報給了他,還認真地問他合適不合適,符合不符合他的口味。他連說了好幾個合適之後才停下來,因為對於他來講進這種飯店吃飯就已經是一種額外的消費了,他還有什麼不喜歡吃的呢?心虛的人既喜歡在不該計較的事上胡亂計較,也喜歡在該計較的事上胡亂大方,這一點在他身上表現得很明顯。

  好不容易才坐穩之後,待神情稍微安靜下來,他便開口道:「今天不能讓兩位女生破費呀,這個客我來請,你們都別爭啊。」

  「好了,既然是我喊的你們兩人,當然是我來請了。」白郡格格笑道,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幕了,所以她應對得非常沉著,「再說了,我已經上班一年了,我有工資,桂卿你剛參加工作,還沒領到公家發給你大洋呢,今天你只管吃好喝好就行了。如果你要想請,我想以後有的是機會,對吧,親愛的李曉櫻同學?」

  「是啊,白郡姐說得很對,」曉櫻柔和地笑了笑,仿佛她這一生只會如此微笑一樣,帶著一股子別樣的韌勁和巧勁,然後輕啟紅唇附和道,「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桂卿你真的不用太計較這一回兩回的。另外你看,我和白郡從來都是不分彼此的,我覺得我們彼此之間也不需要太客氣,那樣反而生分了,你說是不是?」

  「你和白郡是閨密,」他自以為是地辯解道,「不分彼此當然可以,我和她還沒到那個程度呢,目前還是需要適當地分一下彼此的。」

  白、李二人都笑了,滿座春光無限,淡沲怡然。

  他聽出她兩人話里的意思了,知道以後還可以經常互相來往,所以心裡不禁掀起一陣震感很強的竊喜。這竊喜如同一顆繁殖能力特別強大的種子一樣,不經意間就在他那乾旱荒蕪時日已久的心田裡落地生根且茁壯成長了。有了這顆不同凡響的種子墊底,他就如同吃了威力強大的定心丸一般,心裡的那幾隻野兔子也不再盲目地亂蹦了。

  他忽然想起來白郡耳鳴的事情,忙關心地問道:「對了,你的耳朵怎麼樣了,好了沒有?」

  「嗨,別提了,藥是吃了不少,就是不太見效,」白郡有些煩煩地答道,她很不願意主動提起這事,因為一提起這事她馬上就受到了耳鳴這頭怪鳥的肆意欺壓和收拾,「在醫院也做了很長時間的高壓氧治療,剛做完能略微好一點,過一兩天又是老樣子了,真是煩死了。小李莊的那個神媽媽說的麥秸稈煮知了的土辦法我也試了,根本就不管用,純粹就是騙人的,現在提起來我都想吐,也不知道當時我是怎麼硬捏著鼻子喝下去的。」

  「你一定很佩服自己當時的勇氣吧?」他不知道深淺地問道,看來對這個疾病的痛苦了解得並不深刻,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那玩意煮出來的水擱我我也喝不下去啊,我看那個神媽媽也是胡謅的。我知道一個辦法,據說能治耳鳴,當然也能治失眠,你不妨試一下,我覺得至少應該沒什麼害處。」

  「什麼辦法?」白郡立即瞪大眼睛,像發現了什麼稀世珍寶一樣連忙問道,一時間忘記了從前經歷過的種種失望,都是充滿希望之後的那種頗為無奈的失望,「你快說呀,要是真有效果,我一定好好地謝你,哪怕是有那麼一點點效果也好呀。」

  今天她本來已經忘掉耳鳴這個事了,結果他一提起這個話題,那個煩人的耳鳴立馬又響起了,而且越響越厲害,以至於嚴重影響了她此刻的心情,更是勾起了她想要治好這個疾病的種種幻想。

  「哦,其實也很簡單,」他如實相告,並不覺得是在害她,因為這不過又是一種徒勞的舉動罷了,「就是把酸棗子碾碎,然後再炒熟,每天晚上用開水衝著喝,能安神補腦、營養聽神經……」

  「回頭我給你找點酸棗子,等炒好之後送給你。」他最後又說了點實際的,以示自己確實在關心她的健康問題。

  「那太謝謝你了,」白郡喜形於色道,臉色好看得不得了,好像那個毛病已經好了三分之一,「酸棗子是個好東西,就算是治不好耳鳴,至少也能起到保健的作用,不像那個麥秸稈煮知了,誰知道吃了會不會有毒。那個死神媽媽就會瞎忽悠,以後可不能信她的話了。」

  「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又何必言謝?」他大度地笑道。

  「哪裡,哪裡,你這個辦法要真是有效的話,」白郡非常感激地說道,心底總算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之火,「那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啊。你不知道我為這事都快愁死了,這個毛病真是太煩人也太痛苦了。白天還好說,工作一忙起來差不多就忘了,可是一到晚上就麻煩了,我越是想睡覺吧,它就響得越厲害,真是沒治了。」

  「我覺得目前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別想這事,」他明知道這話對她而言根本就沒什麼用,但是仍然充滿信心地安慰她道,好像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效果就是不一樣,「你要能真正忘記它,你就會感覺舒服多了,你越想這事就越感覺煩躁不安,越煩躁不安就越難忘掉它,進而形成一種難以擺脫的惡性循環。好了,現在別想它了,咱們聊點別的吧,我記得你很喜歡吃醬豆子,對吧?」

  「你還沒忘記這事啊?」白郡嘴角一翹,笑道。

  「你的事再小,在我眼裡那也是大事,你說我怎麼敢忘記呢?」他笑著戲謔道,看起來小嘴也是巴巴的,和往常大不一樣,「上學的時候你看見我從家裡帶的醬豆子,你非要嘗嘗,我攔都攔不住,結果你還真的吃上癮了,我真是沒想到啊。」

  「對啊,俺莊上雖然也有做醬豆子的,」白郡甜甜地回憶道,口中的香津又增加了不少,「就是沒有恁家做的好吃,我吃完之後確實還想再吃。那個,恁家現在還有嗎?回來你給我捎點來好不好?」

  「好得簡直不得了啊,」他異常爽快地答應道,不答應美女的要求才是傻子呢,「只要你喜歡吃就行,在俺莊上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做,做起來一點都不費事的,回頭我連炒好的酸棗子一塊給你就是。送佛就要送到西天嘛,是不是?」

  白郡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的抱拳拱手以表示誠摯的謝意,也不在意曉櫻複雜而單純的眼光了,搞得他很不好意思。他想不到在他眼裡完全拿不出手的東西,她竟然會那麼喜歡吃。他今天非常高興,他覺得一個女同學能主動問他要東西,就說明人家根本沒拿他當外人,這說明他還有點用處的,並不是一文不值。

  聊完白郡身上那令其痛不欲生的頑固耳疾,桌面上已經擺上了一盆分量十足的硬菜大份辣子雞,這道菜飄散著香辣誘人的濃厚味道,一看就是使用了薄皮辣椒、朝天椒和干紅椒這三種辣椒的正宗本地做法,吃起來絕對地道。

  「按理說呢,得讓桂卿喝點白酒,最低也得喝啤酒,」白郡讓服務員打開一瓶她帶來的紅酒後,對張、李二人柔聲道,「但是呢,考慮到我們兩位女士的實際情況,所以還得委屈一下桂卿同學,我們三人一起先喝掉這瓶紅酒怎麼樣?」

  其實無論是白酒還是啤酒桂卿都沒怎麼放開量喝過,他上學的時候也就是勉勉強強能吃飽飯而已,根本就沒條件去喝酒。至於紅酒就更別提了,他以為那是屬於專門描述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的影視劇里才有的東西,和他一分錢的關係都沒有,和星際空間裡的東西差不多。所以,對於這瓶紅酒的價位和風味他是一概不知的,也不願意現在就知道,他只能聽憑白郡發號施令。他見曉櫻沒表示任何的異議,他也就欣然同意了。他心想,無論喝什麼酒他還不至於喝不過眼前這兩個女生。

  白郡非常熟練地分別給桂卿和曉櫻倒了半杯紅酒後才給自己斟了一些,一看就是常喝紅酒的樣子,動作很熟練、很專業、很瀟灑,帶著點點想像中的中小城市出身的貴族氣息。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舉起晶瑩的酒杯甜甜地仰頭說道,算是正式拉開喝酒的序幕了,「咱三人上學的時候就挺對脾氣的,現在又都在青雲縣這個老根據地混飯吃,能聚到一塊那絕對是合得來的,緣分可謂是不淺啊。我覺得那些在國外混的同學可以叫『全球通』,那些在國內大城市混的同學可以叫『神州行』,而像咱們這樣又回到青雲縣混的人就只能叫『本地通』了。來,為了共同發展好我們的偉大友誼,咱三個『本地通』先幹了這一杯吧。」

  她說的干其實就是抿,這個很好理解。

  張、李二人也積極響應她的熱情號召,很認真地喝了一口芬芳馥郁、甘美香醇的紅酒。桂卿是第一次喝葡萄酒,雖然他感覺這葡萄酒的味道有些怪怪的,但是他明白這是一種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去接受和習慣的寶貴味道,因為它來自另一個迥然不同的社會階層,遠非他平常所能達到和接觸的那個社會階層。他必須珍惜這個好機會,因此喝起酒來的動作顯得非常鄭重其事,充滿了不倫不類的儀式感。

  三人飲罷,一直都沒怎麼說話的曉櫻開口道:「桂卿,你還記得咱們分班的時候,你在我筆記本里寫的留言嗎?」

  他當然不會忘記他曾經給她寫下的那些話,尤其是寫在一個他一直都暗暗傾慕、偷偷喜歡的女孩子筆記本里的話,那些話曾經無數次在他腦海里溜達來溜達去,反覆地徘徊遊走,孤魂野鬼一樣帶著無盡的極其渴望能被對方以適當的形式所接納的幽怨之氣。

  「我記得啊,當然記得了。」他有些羞澀地看著曉櫻那輕輕捏著透明酒杯的柔蔥蘸雪般的白嫩手指,心情極為複雜地說道。

  曉櫻抿嘴一笑,紅唇迅速包住了潔白的牙齒,她吐氣如蘭道:「我也一直都記得呢。」

  「你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就是不打算說出來讓我知道,是吧?」白郡忽閃著那雙水盈盈的大眼睛淘氣地說道,她似乎已經隱忍好久了,再不說就要憋不住了,「聽說有意保守共同的秘密能迅速地增加雙方的感情,對不對?我要提醒你們一下,這可是實打實的另外一種傲慢啊,對我來說可是很不好的。」

  曉櫻非常開心地笑了,笑得那樣坦白,那樣幸福,那樣單純,她仿佛被自己的親人撓到了癢處,輕鬆而又愜意地享受著那種天然的美好感覺。她久久地沉醉著,像泡在花蜜中的蜜蜂,不願意從被閨密揶揄的美好氛圍中走出來,好像也忘記了時間的悄悄流逝。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話,」他更加不好意思了,於是主動告訴白郡,正是狗肚子裡盛不了四兩香油,「就是我當時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了那句話,然後順手就轉送給了曉櫻,其實根本就不是我的原創,我也沒有那個才思,那句話應該是——」

  「就是那句,生活的理想,就是理想的生活。」曉櫻接過話頭輕輕地說道,好像剛剛達到了微醺的狀態,「這話看起來挺樸素平常的,但是要真正做到又是很難很難。其實誰不想過自己理想中的那種生活呢?但是,現實中又有幾個人能達到那種理想的境界呢?其實絕大多數人也就是勉強湊合著過吧,離理想的生活都還遠著呢。」

  「哎呦,這才剛提起如煙的往事你就開始傷感了,酸不酸啊,我的李大千金?」白郡向著曉櫻戲謔道,眼睛裡都快笑出清澈的泉水了,就是那種趵突泉一樣的泉水,「你要真想回憶你的學生時代,想回憶你那難以忘懷的青蔥歲月,還不如讓我們的張大才子替你回憶回憶呢,他的記性賊好,特別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情節他向來記得最准了。」

  「你可真能扯啊,」他立馬回道,確實搞不清對方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去問,「我怎麼就對那些稀奇古怪的情節記得特准了?你這評價也太偏頗了吧?聽起來古里古怪的。」

  「你說的話,」白郡不慌不忙地解釋道,顯然不懼他的質問,有點有恃無恐的意思,「經常無意中就能帶出一些幾百朝年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來,而且往往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既生動形象又有理有據的,難道這種記憶還不夠准嗎?」

  「你這一說吧,我還真記起來一件小事呢,」他來了興致,索性言道,以便進一步印證她的說法,「有一回你瞪著眼問我一個什麼問題,我當時沒直接回答你,而是叫你再仔細地讀一遍課文,然後再動動腦子好好想想,結果你直接給我來了句,你這隻古怪的貓,我覺得你真應該好好讀讀老舍的課文《貓》裡面的第一句話。」

  「當時我真那麼說了嗎?」白郡哈哈大笑道。

  「老舍的那篇文章排在小學四年級上冊的課本里了,」曉櫻也跟著大笑起來,興趣頗濃的樣子極具古典風情,笑過之後她眼睛直視著桌上的酒杯道,「我記得應該是第24課,裡面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家的大花貓性格實在古怪。」

  「你們兩個呀,真是氣味相投的一路貨色,」白郡此時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她直接用了一個主觀色彩很濃的詞語諷刺道,「就是記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斜撇子小事管,一百年都不帶忘掉的,我真是服了你們了。哎,曉櫻,你是不是連第幾頁都能記住啊?」

  「你們才是一路貨色呢,」曉櫻嘴巴一翹,大怒道,同時把那個她不喜歡的成語去掉了,「一個是古怪的貓,一個是調皮的狗,自古以來就是一對有著莫名仇恨的冤家。」

  「現在貓兒狗兒是都有了,」桂卿受了她們兩人的感染也跟著不甘落後地開玩笑道,「就是還缺一個看貓兒狗兒打架玩的小丫環,你大概就是那個看熱鬧的小丫環吧?」

  曉櫻左手輕扶腰肢,右手斜著撐在桌面上,格格地笑道:「是丫環也比當寵物強啊,兩者在本質上就不同,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他一時傻到無以應對的程度,只是痴痴地看著兩位女同學在那裡開心地嬉笑著。凡是能做得成閨密的人必然有著共同的喜好或特點才能互相在心理上獲得認可,同時兩人之間還要有一定的互補性以保持彼此之間長期互相吸引的魅力。白郡和曉櫻的共同點就是都屬於皮膚較白的大美女,雖然她們不是那種一等一的絕色大美女,但也算得上特別耐看、非常養眼的類型。而她們之間的區別就是白郡體態適度豐盈,性格外向開朗,而曉櫻則形體偏瘦一些,秉性陳靜內斂。總體而言她兩人可謂環肥燕瘦,各具特色,各有千秋,無論是在異性還是同性眼裡都有著非同一般的美。

  「寵物怎麼了?」白郡一時興起,撅起嘴巴還擊道,「就算在你眼裡我是小狗,那也是一隻華麗高貴不可多得的小狗,絕對不是一般人想養就能養得起的品種哦。」

  「那是啊,此言倒是不虛,」曉櫻笑著「嗤」了一聲後趁機褒貶道,一副要在機鋒上立即分出高下的樣子,「我完全可以證明,跟著你身後邊想養你的人多了去了,就是你一般情況下都看不上眼,所以那些人只能幹著急而已。」

  「玫瑰雖好,就是刺多。」她又補充道。

  「只有最美最香的花才能吸引最多最好的蝴蝶和蜜蜂來追逐啊,」桂卿不識趣地插言道,大有在曉櫻面前故意恭維白郡的意思,「後邊追的人越多就越說明白郡有魅力有價值,對不對?」

  「哎了,你看人家桂卿的嘴多會說話啊,本姑娘愛聽,」白郡一唱一和地贊道,有意要氣一氣曉櫻,「曉櫻同學,你就是那個什麼嘴裡吐不出象牙來,你以後要多向人家桂卿學習學習才好啊。」

  「那感情好啊,」曉櫻嬌嗔地「呸」了一口,然後很有韌性地回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我的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那我索性就吐點狗牙給你看,我把你的傾心仰慕者一一都給羅列出來,讓你好好地嘚瑟嘚瑟,你覺得此舉如何?」

  「你敢!」白郡把筷子一放,嬉笑道。

  「請問,我究竟有何不敢?」曉櫻看著白郡的眼睛嬉笑著挑釁道,一副怎麼也不願意當場認輸的意思,「人家都是光明正大地喜歡,你追你,只是你從來都不給人家好臉色看而已,我一個旁觀者看著都覺得他們可憐兮兮的,確實也不容易。今天在桂卿面前我也算是給他們正正名聲,來證明一下他們的確眼光不俗,品味不低,這樣不好嗎?」

  「這也是在變相地在誇你啊,小樣!」她提示道。

  「說起來啊,追求咱們這位白雪公主的人真的能編成一個加強連了,」接著,曉櫻不等白郡假意阻止她,便逕自說了起來,「其中最有名的幾個人裡頭一個是邊雪山,是咱們同一級的高中同學,他爸是公安分局的副局長兼交警隊隊長,桂卿你應該認識他的。另外一個是高峰,他是專門混社會的,據說家裡老有錢了,自己開著好幾個超市呢。」

  「當然了,」說完重點內容之後,她又提了些不重要的角色,「還有張三李四王五趙六等等,還有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又等等……」

  「好你個壞曉櫻,」白郡臉色緋紅,喘氣略帶急促,她終於沉不住氣了,伸手端起曉櫻的酒杯,遞到她面前,嘴上不依不饒地要求道,「隨意泄露別人隱私,是個比較嚴重的錯誤,得罰你酒,讓你付出相應的代價,你把你杯子裡的酒喝起,不然我和你沒完。」

  「我的好姐姐唻,」曉櫻輕笑道,小嘴倒是挺甜的,好像是要認錯了,但其實又不然,「論正理這杯酒我是該喝,但是你覺得我能喝得下去嗎?」

  白郡的笑容里立時閃過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停滯,但又很快如行雲流水般滑過去了,她匆匆地回道:「今天暫且饒你一回,以後再敢隨便刺激我或者惹我,我可就不再手下留情了。」

  「姐姐的情,小妹自然心領了。」曉櫻抱拳道。

  如此說著,她把酒杯端向嘴邊輕輕地抿了一小口,意思一下而已。

  「我看曉櫻今天是有點瘋了,」白郡先是笑而不語,後來又回過頭來望著桂卿這個閒人道,「她這一會子就把好幾天的話都說了,還沒輕沒重的,看著真是有意思得很啊,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

  「我瘋,那也是分時候的,」曉櫻朝白郡打趣道,還沒和對方理論理論她到底是好還是壞這個事呢,「而你是一直都在瘋,從小到大都是這個樣子,簡直是沒治了,完全的無可救藥啊。」

  「也不知道在下哪輩子修來的福分,」桂卿趁機沾沾自喜、心情頗佳地插話道,「能夠讓兩位千金小姐在俺跟前無拘無束地嬉笑玩耍,而且還直接剝奪了我主動請客的權利,搞得我只能在這裡憨吃愣喝了,一點別的招都沒有,連話也不敢隨便亂說——」

  「既然有人請,你放開肚皮使勁吃就是,管那麼多幹什麼?」白郡板起臉來教訓他道,「反正我們又不託你辦什麼事情,也不找你借錢,只是敘敘同學情誼而已,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大家談笑了好一陣子後,服務員又端上來一道菜來。

  「這是綠菜花嗎?」桂卿不認識這菜,張嘴就問白郡。

  「這是西蘭花,」白郡輕快地說道,腦袋裡什麼也沒多想,「和菜花算是近親吧,就像獼猴桃和奇異果一樣,我和曉櫻平時最喜歡吃這個了,顏色清脆,維生素含量高,非常有利於減肥。」

  「這名字真美。」桂卿有感而發道,心裡頓時飄起了一片絢麗多姿的雲彩,乾乾爽爽的又有些像新摘下來的棉花。

  「有我們親愛的曉櫻同學美嗎?」白郡擠兌道。

  「當然是曉櫻比西蘭花更勝一籌啊。」他飛速地回道。

  曉櫻低頭微笑著,一副對他的恭維頗為受用的樣子。

  「你平時喜歡看電影嗎?」沉吟片刻之後她問他。

  「上大學的時候在學校里看過不少,」他如實回道,一說到具體的事情他的心裡就比較踏實,說話也很有底氣,因為在撒謊這方面他修煉得還遠遠不夠,目前僅是幼兒園的水平,「只不過學校放的電影票價雖然便宜,不過都沒什麼好片子,外邊影院放的大片票價太貴,所以在外邊基本上沒怎麼看過。」

  「那你最喜歡哪部電影,能說一下嗎?」白郡問。

  「怎麼,你這是要採訪本公子的架勢嗎?」他有些警惕地笑道。

  白郡詭異地翻了一下白眼,未理會他。

  「要說最喜歡的電影呢,」他仔細地想了一下,然後有些無趣地回憶道,「在我看過的片子當中我覺得《阿甘正傳》特別棒,還有就是《肖申克的救贖》,這部電影也挺好的,我很喜歡這兩部片子裡的主人公,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下還表現得非常勵志,確實不錯,很感染人。」

  「從一個人喜歡什麼東西大約能夠看出這個人的價值傾向和欣賞品味來,」曉櫻愉快地附和道,主動性較方才更強了一些,「這兩部電影確實非常經典,說實話我也很喜歡,一個男人要是能同時具備阿甘的順其自然和肖申克的不屈不撓,那就相當完美了。」

  「是不是還要帥一點才更好呢?」白郡接道。

  「你少說一句,」曉櫻搶白道,「別人能把你當啞巴賣了嗎?」

  「你別看白郡快人快語的,」他打圓場道,並未意識到他這話其實大可不必,而且也不是多妥當,「我感覺很多時候她也會保持相當程度的沉默,說與不說這完全看她的心情了,而且她一旦要說,基本上都能說到點子上,不會離題萬里、不知所云的。」

  當然了,他已經敏銳地注意到,親愛的曉櫻同學似乎並不知道銀行家安迪?杜佛蘭是誰,也不知道肖申克只是一座監獄的名字。

  「哎,真是知我者桂卿也,」白郡意味深長地看著曉櫻笑道,好像是在有意地挑釁她,但其中又不乏喜歡和愛惜的意思,「你們應該曉得,我不是不會像大家都喜歡的標準淑女一樣經常保持沉默,而是不會在對脾氣的人面前保持沉默。曉櫻,說起來你還是沒看透我的內心啊,如果你連我的內心都看不透,又怎麼能真正看透別人的內心呢?」

  「那你最喜歡哪部電影呢?」他見曉櫻脖子微微一紅,嘴上不再言語了,便轉臉問白郡道,「也讓我領教一下你的眼光和品味。」

  白郡抬起頭望了一眼灰濛濛的白色鋁塑天花板,而後又低下頭夾起一個帶著長梗的西蘭花菜,才緩緩言道:「義大利名模莫尼卡?貝魯奇主演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

  「這個電影我不光沒看過,」他隨即自嘲道,說的依然是實話,「甚至連聽說過都沒有,所以對我來講它只能是一個美麗的傳說了。白郡同學就是喜歡小眾的獨特的東西,不僅高端冷艷而且還超級有范,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們能夠欣賞得了啊。」

  「行了,桂卿,在我面前你少來這一套啊,」白郡使勁白了他一眼後回道,「不就是一部電影嘛,別說得我好像有多脫離廣大群眾似的,我也是食人間煙火過日子的普通人啊。」

  「你是沒脫離廣大群眾,」曉櫻譏諷她道,此舉確切無疑地證明了一個道理,最強最準的狙擊一定來自同一戰壕里最好的戰友,「但你是身在人間駐,心在天上飄啊,好多多情的牛郎都想偷你的衣服從而留住你這個可愛又調皮的小仙女,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而已。」

  「李曉櫻同學,」白郡換了個口氣道,好像確實在同一個戰壕里起了內訌一樣,「咱能不能保持一顆平常心啊,做女人就要嫻靜典雅、淡定從容,遇事要少說多想,還要看破不說破,還能接著過……」

  「算了,不和你掐架了,」曉櫻回道,有點息戰求和的意思,「我們還是回歸正道,好好地聊聊電影吧。」

  「曉櫻,那你最喜歡哪部電影呢?」他問,現在他最聽她的話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比如關於某部電影的看法等。

  「說起來我最喜歡張國榮、張豐毅和鞏俐主演的那部《霸王別姬》了,」曉櫻淡淡地一笑,幽幽地舒了一口氣,靜靜地陳述道,像個小牧師在布道,「特別是張國榮的表演毫不留情地直指人心,簡直震撼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我說這話一點都不誇張,全是我的真實感受。」

  「《霸王別姬》我以前倒是看過,」他跟著感慨道,像個極其敬業的拾荒者一樣,對撿到手裡的每一樣東西都視若珍寶,不肯隨意丟棄,若是碰到摯愛的東西,晚上說不定還會放到被窩裡暖著呢,「我感覺這個電影讓人感覺很是壓抑沉悶,從頭至尾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堵在你的血管里,又好像有人用黑色的膠水把你的鼻孔、氣管和心臟都給糊住了一樣,既不能順暢地呼吸,也不能自由地跳動,那種難以言表的痛徹心扉的感覺在整個觀影過程中一直不離左右。如果導演就是追求這種效果的話,那麼他確實成功了。」

  「既然是難以言表,那就不要硬表了,」白郡不留情面地嘿嘿笑道,「不是說此時無聲勝有聲,心有靈犀一點通嘛,只要你們兩人心心相通,就是不用話語來直接表白,一樣也能深刻地理解這部電影的真正意義啊,是不是啊?」

  「這兩句毫不相干的話,你也能硬扯到一塊去,」曉櫻接著回敬道,機鋒也挺利索的,不愧是多年的知己好友,「我真是服了你了。不過你還別說,這兩句話至少聽起來還挺合轍押韻的,不愧是出自你口。」

  「我不光能把兩句不相干的話扯到一塊去,」白郡得意洋洋地回道,話里的水分似乎很大,「還能把不相干的人扯到一塊去呢。」

  曉櫻和他聞聽此言,都不約而同地領會了其中的意思,因此都有些難為情起來,但是為了表示一下毫不介意的大方,兩人還是很配合地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以烘托和做實白郡的調皮和機智。

  「桂卿,我記得當年上學的時候,」過了一會四個菜都上齊了,白郡又帶著喝了一口紅酒,然後她主動提道,「你說話就挺風趣幽默的,作文也寫得非常富有哲理,內容很有思想,你怎麼現在變得這麼規矩這麼老實了呢?真是有點不可思議和莫名其妙啊。」

  「對啊,」沒等他回答,曉櫻就傻乎乎地搶道,也不想想白郡是否給她打了埋伏,「那個時候我和白郡還在私底下說你的思想和性格很有周先生的風格呢,包括你寫出來的作文都很有他的味道和風骨,確實令人敬佩,有好多內容我到現在還記得呢。」

  他非常感激兩位老同學還記得他上學時候做出來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瑣碎凌亂的表現,那些可怕的表現連他自己都已經忘掉很久了,仿佛那都是另外一個跟他本人毫無瓜葛的人幹過的事情。

  「真沒想到你們兩人會這麼抬舉我啊,」他一邊憑著支離破碎且極不真切的記憶想著怎麼更好地回答她兩人的話,一邊有意學著電視劇中楚留香的樣子摸了摸鼻子開心地自嘲道,「其實我怎麼能和人家大文豪周先生相比呢?我估計你們是想說我這個人思想比較狹隘偏激,行為比較憤青,因此顯得既難以接近又不可理喻吧,只是你們不好意思直接說我而已。沒事,放心大膽地說吧,什麼尖銳的話我都能接受。」

  白、李二人連忙搖頭擺手,表示不是那個意思。

  「關於大名鼎鼎的周先生,」桂卿接著有意無意地顯擺道,貌似學識很淵博的搞笑樣子,「有個小故事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據說1957年的時候某先生在上海考察,有個叫羅稷南的人曾問他老人家,要是今天周先生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某先生當時深思了片刻回答說,以我的估計,(周)要麼是關在牢里還要寫,要麼是識大體不做聲。所以說,周先生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先鋒戰士,只有當時那個特殊的年代才能造就出他那種特殊的人才,一旦過了那個特殊的時代就很難再出現那種人才了。上學的時候其實我們大家都非常崇拜周先生,所以寫作文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地模仿他老人家的樣子,我只是模仿得更刻意或者說稍微像那麼一點點罷了。」

  「謙虛,我們怎麼就模仿得不像呢?」曉櫻笑道。

  「你那是本身就寫得很好,當然不用去模仿別人了,」他實話實說道,還自以為很高明的樣子,「正所謂,學我者生,類我者死嘛。我記得你有幾篇散文寫得就特別好,王文兮還當堂讀過幾篇呢。其中有一篇我記得最清楚,是關於描寫留仙湖風景的,哎呦,那個用詞,那個遣句,簡直是絕了,真是叫我甘拜下風。」

  「是的,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白郡插話道,誇人誇得讓聽者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所以說我們曉櫻同學不僅是個大美女,還是個大才女呢,竟是個百里挑一的拔尖的人兒。」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給我高帽子戴了,」曉櫻小道,「你要再這樣,我就還給你幾頂,讓你也戴戴,看你是什麼感受。」

  「哎,桂卿,高一的時候你的文科挺好的,分班的時候你怎麼去了理科班?」白郡順著曉櫻的意思改變話題道,其實她內心也想知道這個事情,「結果成了我們文科班個別女生心中永遠的遺憾,哈哈。」

  「那個時候,我哪懂所謂的文科理科到底意味著什麼啊,」他心中最隱秘的痛處這回被白郡戳到了,於是他正色道,算是對過往的這件事情有了一個全面的了結,「當時俺老爹告訴我說,小卿啊,你就學理科吧,理科的東西都是死掐的,誰也沒法胡亂改變,你要有真本事的話誰也不能怎麼著你。就算你將來再沒出息,至少還能有點底子去學門手藝來混碗飯吃。你要是學文科的話,那都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咱家裡又沒關係沒人的,到哪裡還不是任人擺布,人說幾壺就是幾壺嗎?人家說你行你就行,人家要是說你不行,你就是再有本事最後你又能怎麼著啊?所以,在俺爹他老人家的諄諄教導之下我才稀里糊塗地學了理科。其實呢,這個理科還真不是我的強項,我是費了九牛二虎外加四頭獅子之力才勉強考上的本科,要不然的話我怎麼就又白白地比你們多上了一年的學,多浪費了一年的糧食呢?」

  白郡和曉櫻很認真地聽他講著話,不禁陷入了朦朧而又清晰的沉思當中,半天都沒有想到該怎麼來接他的話。桌子上的菜也好像失去了濃郁的香味,變得如同白開水一樣了,只有唇齒間殘留的紅酒還散發著淡淡的苦澀和由這份苦澀醞釀出來的更多的苦澀。

  「剛才咱們提到電影,」為了驅散心中的鬱悶,他接著頗有些無奈地改變話題道,「其實還有一部片子我也非常喜歡,那就是周星馳主演的《喜劇之王》。剛開始我第一遍看它的時候,我覺得這個片子真是爛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了,完全一副狸花狗造、爛七八糟的樣子,明顯帶著港台片特有的膚淺、做作和遊戲藝術的可惡痕跡,看著就讓人噁心,讓人不停地想吐。但是,當你靜下心來拋開那些林林總總、奇奇怪怪的造型和背景,去掉那些無厘頭的廢話之後,你就會發現這部作品的真正偉大之處了。它淋漓盡致地呈現了一個小人物所面臨的種種辛酸和無奈,以及他把這些辛酸和無奈深藏起來之後又帶著自信的微笑去努力前行的堅毅和執著。說實話,在我看第二遍的時候我都流眼淚了,你們知道那種用尷尬的笑容和無人欣賞的自嘲來擊退內心的痛苦和悲傷的撕心裂肺的感覺嗎?那是一種打碎了牙還要和著血水硬生生地吞咽下去的滋味,不管這個牙是別人打碎的還是自己摔碎的,或者是因為委曲求全而主動碰碎的,本質上來講都沒有太大的區別。偉大的藝術,從來都是形式上的東西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要傳遞出的那種精神和思想……」

  「《阿甘正傳》整體上體現的是憨人有憨福的意思,」白郡漸漸地聽得入了神,當她的思緒從漫天遐想的狀態回到真切現實的環境之後,她定定地對桂卿說,「它告誡我們人生不要處處算計和斤斤計較,那樣只能是枉費心機,凡事都要順其自然才能得到最好的結果。《肖申克的救贖》體現的是沉靜隱忍的性格、機智過人的智慧和不屈不饒、永不服輸的抗爭精神。說到底阿甘和肖申克這兩個人物離我們的現實生活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而周星馳所扮演的尹天仇就和我們這些普通小人物的生活非常貼切了。還有張栢芝扮演的那個柳飄飄,其實演得也蠻到位的,我很喜歡她這個角色。對於她這個角色,不瞞你們說,我每次看的時候都有很強的代入感,感動得一塌糊塗,完全不能自己……」

  桂卿此時變得更加詫異了,他清楚地知道,白郡犯了和曉櫻同樣的錯誤,就是把肖申克當成了劇中主角的名字。他本能地想笑,但是又覺得實在是笑不出來,因為縱然是自視過高的他以前也曾犯過這個可笑的錯誤,如果他真是一個厚道人的話,確實不應該笑話她們倆。

  「喜劇要演好,很難,」曉櫻半天沒有說話,此時她自顧自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後徐徐道來,「悲劇要演好,更難,能用喜劇的形式演好悲劇,那才是難上加難啊。」

  「李大才女,」此時白郡的心思已經徹底從遙遠的地方回到了酒桌旁,她甜甜地笑著提醒道,其實也是提醒她自己,「隨便談論個電影而已,你怎麼還總結出成套成套的理論出來了啊?搞得這麼嚴肅幹什麼啊?我們又不是靠影評吃飯的,還是要開心一點,對不對?」

  「桂卿,你帶頭換個輕鬆的話題。」她轉頭又安排道。

  他聽了她的話,一時倒也想不出什麼有意思的話題來,只好先去夾一口菜來填補自己嘴上和思緒上的短暫空白。

  突然,他「噗嗤」一聲笑了。

  她就問他笑什麼,很執著的樣子。

  「我剛剛想到一個問題,覺得挺有意思的,」他使勁把那口價格不菲的菜咽下去,然後強忍住笑聲開口道,「就是幸虧你們村裡的人姓白的多,要不然可就慘了。」

  「你這話是怎麼個意思?」她不解地問道。

  「你想啊,」他壞壞地說道,已然把情緒調整好了,「如果你們村的人大多數都姓朱的話,那村名豈不是得叫『朱窩村』了?」

  「讓你換個話題,你就是這麼換的呀?」她不禁譏笑道,「一會不褒貶別人,你就覺得難受是吧?」

  「問題是你也不是別人啊,」他笑著回道,「要是別人我才懶得去褒貶呢。你不知道『褒貶的都是買主』這句話嗎?」

  「我又不是商品拿來出賣的,哪裡就能談到『買主』這個詞呢?」她鼻子一張,哼了一聲後教訓他道,「我看啊,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吃你的菜吧,不然的話還不知道你會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呢。」

  他非常搞笑地朝她敬了一個禮,道:「是,奉白小姐之命,張某人馬上開始享用美食。」

  三人遂都笑了,到底還是年輕。

  這頓精美的晚餐當然是令人回味無窮的,尤其是對他來說,這頓飯幾乎掀開了他人生全新的篇章,給他帶來了極其巨大的遐想空間和激情澎湃的動力之源。同時,這頓飯也是曉櫻另外一種人生體驗的全新開始,她像一隻突然進入異域陌生環境的小小馴鹿一樣,對未來充滿莫名的好奇和期待,同時又真切地感到有些難以把握和琢磨。而對於白郡來說,這次小聚則是她精神生活領域裡對一個異性老朋友的回歸之始。這次氛圍奇妙、相談甚歡的小酌最後以白郡邀請桂卿和曉櫻抽空去她家裡做客結束的,這是一個餘味悠長且給人留下很多念想的結束,放眼望去,世上就沒有比這再好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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