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清酒

  通過三個月的觀察，我發現內滕勝教授每次手術都儘量多地保留血管，特別是對靜脈血管的保留，提高了病人術後恢復的效果，這是我最大的收穫。在國內手術由於不重視對靜脈血管的保護，很多病人術後出現腦梗，甚至死亡。

  但是，儘量多地保留血管需要精湛的技術。看內滕勝教授做手術就像欣賞一位大畫家在作畫，一根動脈穿過瘤體，內滕勝教授可以在不傷及動脈血管的情況下，將包裹在動脈血管上的瘤體全部切除。有一次他不小心將動脈切破了，血一下子噴在了無影燈上，內滕勝教授不慌不忙，一針就將血管縫上了。我看了看表，只用了五十秒。在內滕勝教授的指導下，我的手術水平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

  有一天晚上下班時，內滕勝教授扔給我一摞病例：「林先生，這三份病例你看看，你覺得對哪個手術有把握，告訴我，我指導你用雷射手術刀完成。」

  我聽罷非常興奮，一再向內滕勝教授致謝。晚上我認真研讀了三份病例，最難做的手術是一位九歲的小女孩，她患有惡性腫瘤，最多只能活一年。這個可憐的女孩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同情心，想起遠在祖國的雪兒，濃濃的父愛油然而生。

  女孩的核磁共振片子顯示，她的大腦右側有個非常大的腫瘤。我決定為這個女孩做手術，我要用雷射手術刀創造奇蹟。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來到內滕勝的辦公室。內滕勝教授似乎猜到了我會一大早找他，早就在辦公室為我沏好了茶。

  我一進門，內滕教授就笑著說：「林先生，昨天睡得很晚吧？」

  「內滕先生，我仔細研究了這三份病例，決定為這位小女孩做手術。」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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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滕勝似乎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我會挑三個里最簡單的一個做。

  「因為我也有個女兒！」

  我的理由也讓內滕勝先生很意外。

  內滕勝猶豫了一會兒說：「好，如果我是你，也會這麼選擇的。」

  兩天後的上午九點，手術終於開始了，這是我到日本後做的第一例手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因為這不僅關係到中國人的榮譽，更關係到小女孩的生命。

  順利開顱後，我用手指觸摸到了腫塊，在密集的血管和神經叢里，長了一個五厘米左右的白色腫瘤。我用雷射指向腫瘤，開始切除，一毫米，又一毫米，被切斷的血管瞬間就閉合了。

  我想起曾經死在我手術台上的老寧，不禁感慨，心想，當時如果採用雷射手術刀或許老寧就不會因出血而死。可惜當時院裡並沒有這種先進的醫療器械。

  腫塊被我一點一點地剝離下來，五個小時後腫瘤被全部摘除，但是我的心並沒有放鬆下來，因為我等著小女孩恢復意識。

  半個小時後，小女孩醒了，她睜開眼睛說：「我餓了！」

  我這才鬆了口氣，心裡既輕鬆又高興。

  內滕教授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林先生，為了慶賀你在日本的第一例手術成功，晚上我請你喝酒。」

  晚上，內滕勝在大阪市立大學醫學院附近的一家日本料理店請我吃生魚片。我到時，內滕勝已經在拉門包廂內燙好了清酒。

  「林先生，快請坐。我們日本男人很重視上酒館，白天工作節奏緊張，大多數白領下班後，都會相約找一家酒館，既放鬆心情，又聯絡感情，如果哪個男人總是早早地回家，老婆多半會責怪他們無能，朋友少，沒人請客。我們日本的政治家要商量國家大事，通常會找一家高級料理廳，閉門密談。」

  「這麼說日本的大政方針都是在飯桌上敲定的了？」我打趣地說。

  內滕勝聽罷哈哈大笑，並親自為我斟滿清酒。

  「林先生，今天是周末，我們一醉方休！」

  我很喜歡日本的清酒，淡淡的清香在口中回味無窮。內滕勝教授平時工作一臉的嚴肅，沒想到還是個性情中人，喝起酒來很爽快。

  我回敬了一杯酒後，覺得氣氛融洽，就饒有興趣地問：「內滕教授，想

  不到您就是雷射手術刀的發明人，能不能講講您的故事？」

  內滕勝將一塊生魚片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著，眉頭緊鎖了起來，仿佛如煙的往事襲上了心頭。

  「我三十一歲那年，做了一例大手術，患者是一位二十四歲患有腦腫瘤的年輕女性。我那時候在同事當中手術水平是最高的，他們對我都刮目相看。你知道每次切除腫瘤，密如織網的毛細血管就會大出血，當時面對大出血所有的手段都無濟於事，手術持續很長時間，但最終沒能摘除腫瘤，她死了，我非常難過。」

  「內滕先生，我和你有相同的經歷，而且死在我手裡的是一位肝膽外科醫生。」

  「兩年後，阿波羅十一號成功登月，當時我在醫院裡收看實況轉播。登月過程中，一項實驗深深地吸引了我，那就是用雷射來測量月球到地球距離的實驗。我發現發射到三十八萬公里以外月球表面的雷射能夠準確地返回地球，當時我腦海中就掠過一個念頭，這種高精密度的雷射應該可以接觸複雜的腦組織。從那兒以後，我就開始下決心研製雷射手術刀。」

  「當時有沒有想到，一旦成功，將是一場醫學革命?」我饒有興趣地問。

  「當時沒有想這麼多，只是想更好地解除病人的痛苦，可是研製工作需要大量的經費，我當時幾乎傾家蕩產，妻子向我哭訴生活太艱苦了，也沒有動搖我的決心。」

  「聽說第一台研製出來時，失敗了？」

  「是啊，第一台雷射手術刀研製出來後，我們研製小組的同事們都很興奮。大家湊錢買了豬肉，進行了切割實驗，豬肉很快就被雷射手術刀切開了，在場的人都歡呼起來。我們又對老鼠的腫瘤進行切除，老鼠的腫瘤被切除了，但是十分鐘後，雷射慢慢消失了。你知道腦外科手術常常要超過八個小時，第一台雷射手術刀就這樣失敗了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雷射消失了呢?」我不解地問，越發想知道其中的奧秘。

  「經過深入分析發現，導光臂中有一面反射鏡的角度有問題。七面反射鏡的角度稍有偏差，雷射便無法反射。為了使反射鏡可以任意調整角度，我在上面裝了六個螺絲，我心想，這次沒問題了吧，果然第二次照射實驗，連續做了一個多小時都沒出現問題。」

  「這說明實驗成功了！」

  「沒有，新的問題出現了，我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三米長的導光臂不能自由移動。」

  「就是說，雷射不能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準確地照射到患處。」

  「可不是嘛，照射不到患處就沒有實用意義。」

  「後來怎麼辦了？」

  「後來我破產了，遭到了討債人的恐嚇，只好把老婆孩子送到了鄉下，自己整日東躲西藏。」

  「躲了多長時間？」

  「半年多。終於得到了一家製藥公司的支持，我可以繼續研究雷射手術刀了，可是經過四個半月的努力，還是解決不了導光臂的移動問題，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導光臂根本無法達到自由移動的程序。有一天，我走在秋葉原電器街上，被天文望遠鏡吸引了，天文望遠鏡釆用的是可以伸縮的套匣式結構，如果採用這種結構的話，雷射射線就能夠照射自如了。就這樣，雷射手術刀三號問世了，採用的是可伸縮的關節式導光臂，並且將以前的三個關節改成一個關節，新的導光臂就像手一樣可以活動自如。雷射手術刀與傳統的手術刀不同，它不用接觸就能切除腫瘤，這使手術變得更安全。我成功了，並用這台雷射手術刀挽救了一千多名患者的生命。它退役以後，我特意放在我的實驗室，激勵我繼續努力工作。」

  我被內滕勝的故事深深地折服了，從內滕勝身上看到了蔡教授、穆主任這些為事業孜孜以求的人們的身影。我恭恭敬敬地給內滕勝斟了一杯清酒。

  「內滕教授，我能得到您這麼偉大的神經外科專家的指導，真是三生有幸，希望您繼續多多關照！我敬您一杯！」

  內滕勝滿飲杯中酒，然後說：「林先生，您在海綿竇方面攻克了不少難關，你在同齡腦外科醫生中已經是佼佼者了。要知道每個人都是一座山，世界上最難翻躍的山就是自己，往上爬，哪怕是一小步，也是新高度，我相信你會成為最好的神經外科醫生！」

  內滕勝的鼓勵讓我很感動，但是上了十幾道菜我還沒吃飽。沒辦法，日本菜就是這個特點，不是日本人吝嗇，而是由日本菜的特點決定的。

  我在大阪市立大學醫學院的食堂吃飯，給的也是少得可憐，幾片新鮮蔬菜、四五片肉、一碗醬湯、一小碗米飯，就是一頓飯。難怪有人說，日本菜不是用嘴吃的，而是用眼睛看的。

  來而不往非禮也，日本人的習慣是開「二次會，」就是另找一家餐館接著吃。為了填飽肚子，也為了多向內滕教授多請教些乾貨，我盛情邀請內滕教授「二次會」。

  那晚真是喝了很多酒，卻一點醉意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