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茅塞頓開
2024-09-19 18:12:51
作者: 王曉方
第二天早晨,我簡單吃了點丹陽給我帶的東西,步行去大阪市立大學醫學院如約拜見內滕勝教授。
內滕勝先生是一位莊重嚴謹的人,我先到他的辦公室攀談了一陣子。我能感到內滕勝先生想通過談話對我的實際水平進行了解。我把自己這些年在神經外科上取得的一點點成績做了介紹,內滕勝先生很滿意。
內滕勝領我參觀了他的實驗室,我將在這裡跟隨內滕勝先生學習和工作一年。通過參觀我才感到國內神經外科的落後,在這裡,神經外科手術導航系統將檢查手段(影像)和治療手段(手術)合為一體,神經外科醫生能夠在磁共振或其它實時動態影像的直接引導下,隨時確定病變的切除過程,使顯微神經外科手術更準確、損傷更少。同時,各種新型人工智慧化的手術器械使手術在計算機的控制下完成,真正做到微創傷。
但是最吸引我的還是一台放在實驗室角落裡的雷射手術刀。我走到這台老式機器前,仔細端詳,覺得它放在這兒一定富有深意;但是因為與內滕勝先生初次見面不好深問,不過我想,找機會一定要聽一聽這台機器的故事。
參觀完實驗室我既興奮又難受,並感到自己責任的重大。我的工作每天由內滕勝教授列印在一張紙上,下班前,由內滕勝先生的女秘書交給我,我就這樣按部就班地由宿舍到醫學院,再由醫學院到宿舍地生活起來。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我每天都站在手術台前看內滕勝先生做手術,我發現內滕勝穿手術服是一絕,他拎著手術服的領口一抖,綠色手術服拋向空中,下落時兩手順勢向前一伸,手術服就準確地套在身上了,動作之嫻熟流暢好像一套舞蹈。但這不是表演,是內滕教授極為嚴格的無菌意識使然。
不過,最吸引我的還是內滕勝嫻熟地使用雷射手術刀的技術。雷射照射一次就可去除直徑一百二十微米、深三百微米的癌變組織,電腦邊掃描邊發射雷射,直到去除指定範圍的組織,包括普通手術難以除去的與正常組織交界處的部分。而且,用雷射照射不產生熱,對正常組織幾乎沒有影響。
近年來,國內也有大醫院引進雷射手術刀的報導,但並沒有親眼見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先進的手術刀的神奇,心裡大有躍躍欲試的衝動。然而,內滕勝教授只讓我觀察,從未讓我親自動過手,我心裡有些著急了不動手就學不到真本事。
就在我苦惱的時侯,馬登來電話要請我到他家吃飯,我很高興地接受了邀請。我到日本兩個多月了,還沒見過他的日本老婆。
星期日上午十點,馬登開車到我宿舍來接我。
「娶個日本女人做老婆感覺怎麼樣?」我打趣地問。
「日本這個民族應該慶幸他們有世界上最優秀的女人。」馬登自豪地說,「這些溫柔的女人守護了這個民族。林語堂不是說,人生有三大樂事,吃中國飯菜、住美國房子、娶日本女人嗎!」
「聽你這麼說,日本女人是男人們的夢想,溫柔可人,特別適合做老婆嘍!」我哈哈大笑地說。
「怎麼,才來日本幾天就想女人了?」馬登開玩笑地譏諷說。
我被馬登說中要害,臉一紅,罵道:「你小子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呀!」
「慶堂,今天請你吃飯的不是我,而是我岳父衫本孝,他在中國學過針灸,他可是個中國通。」
我聽了心裡不免有幾分緊張。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一片別墅區。這些日式別墅背枕莽莽青山,矗立於鮮花掩映的綠樹成蔭之中。
馬登把車停在一個院子前,院子是用柵欄圍成的。柵欄上爬滿了三葉地錦,那種木製拉門前,站著一位戴眼鏡的六十多歲的老者。他身穿黑色和服,腳踏木屐,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這個人就是衫本孝,我在醫學院見過他。因為他是院長,所以很少接觸,我也沒有因為他是馬登的岳父而打擾他。
進院後,沒等馬登介紹,我便用日語說:「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衫本孝卻用中文說:「林先生,歡迎你到我們家做客。」
我聽後既驚訝又倍感親切。
「衫本先生,您中文講得真好!」我敬佩地說。
「我在中國學過針灸,並且酷愛中國文化。」衫本孝笑著說。
我們在門廳前脫掉鞋子,走進格子拉門,溫馨的榻榻米讓我不禁驚嘆它的細緻。客廳的布置給人一種智慧的恬靜。屋子裡有一幅墨寶:
大道低回,
大味寡淡。
我向衫本孝先生贈送了景德鎮瓷器製做的筆筒,衫本孝先生連聲道謝。我們盤坐在榻榻米上,馬登的媳婦美智子親自給我們上茶,我們寒暄後,在美智子進退起跪調理茶具時,我仔細看了看美智子,覺得這個女人潔淨得出奇,甚至讓人聯想到她的腳趾彎里大概也是潔淨的。普通的眉眼玲瓏,懸直的鼻子下是小巧的柔唇,嘴唇滋潤光澤,臉部的膚色白裡透紅,顯得有些嫵媚。這個女人算不得美人,起碼跟丹陽、姚淼的美貌都無法相比,但比她們都顯得潔淨。
「我們日本人飲茶是很講究繁文縛節的,」衫本孝先生說,「我們稱之為茶道,不過今天都是家裡人,沒有那麼多講究。」
「衫本先生,我在電視中見過日本的茶道,喝茶如此嚴謹,一定有什麼精神?」我認真地請教道。
「茶道的基本精神,是將茶視為生活規範,藉以修身養性、學習禮儀,以環境幽雅為主體,以高尚享受為目的,不過太費時費事,未免脫離現實
呀。」
我聽後不禁對這位老者肅然起敬,日本這個民族是善於學習的民族,之所以善於學習就是善於發現缺點。怪不得周作人曾驚嘆,日本摹仿中國文化卻能唐朝不取太監、宋朝不取纏足、明朝不取八股、清朝不取鴉片。再想想日本的茶道、禪宗和歌舞伎,恰恰是這種兼收並蓄構成了日本文化。
「父親,慶堂君在國內已經做過一千例手術,他希望在日本能有更多的實踐機會。」馬登用推薦的語氣說。
「慶堂君,小醫生靠經驗,大醫生靠藝術,什麼是醫生的藝術境界,這種境界是一種感覺?我認為是一種感悟。『感悟』是你們中國哲學的精髓,我對『感悟』的理解是從針灸開始的,神經外科手術的目的是切除腫瘤而不損傷腦、顱神經及重要血管,這樣選擇適當的手術入路就成了關鍵的一步,這種思想與針灸的思想是相通的,這就像針灸必須找准穴位一樣。內滕君是神經外科的大家,跟他學習要善於跳出原有的思路看問題。跳出來是一種飛躍,小醫生思考醫學上的問題只停留在微觀上,這不行,要有綜合思維的才能,這就是思維方法的飛躍。所以看手術是觀察、總結的過程,目的是培養你的思維方法。林先生,你在內滕勝教授的實驗室一定看到過一台退休的雷射手術刀。」
「正是,我覺得這台雷射手術刀一定不同凡響!」
「那是內滕勝先生發明的日本第一台雷射手術刀。他在發明這台雷射手術刀機器時,真是歷盡千辛萬苦,他用這台雷射手術刀挽救了一千多位患者的生命啊!」
「怪不得內滕勝先生操作雷射手術刀如此嫻熟,原來雷射手術刀是他發明的。」
「是啊,如今雷射手術刀已經發明二十多年了,世界各地正在普及,中國在這方面進展如何?」
「中國在這方面才剛剛起步。」我慚愧地笑了笑說。
「中國的改革開放創造了經濟騰飛的奇蹟,你們中國的神經外科大家穆懷中就創造過不少的醫學奇蹟,令國際同行刮目相看啊!」
「衫本先生,我就是穆教授的學生。」我自豪地說。
「是啊,名師出高徒,希望林先生在日本不虛此行啊!」
聽了衫本孝先生的話,我大有頓開茅塞之感。
三個男人談得正酣時,美智子請我們到餐廳就餐。我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走進餐廳,餐桌上早已擺滿了碗碟,我好奇地數了一下,好傢夥,能有五六十隻碗碟,那些大勺子、小勺子、筷子之類還未算在內。
飯菜很豐盛,有壽司、生魚片、日式火鍋、烤魚,桌子上還有一個火爐正在煮當地很有名的一種豆腐。
衫本孝先生的酒量很大,雖然是日本清酒,但多喝也上頭O自始至終美智子也沒上桌,她不停地伺候三個男人,那種待客的賢惠勁兒,真是男人的福分。我心想,僅宴後洗碗就夠她累的。我不得不敬佩日本女人的耐力。
離開衫本孝先生的別墅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馬登開車送我回宿舍。日本清酒有些上頭,我略有醉意。
「馬登,你和美智子是怎麼認識的?」我好奇地問。
「我讀我岳父的碩士研究生時,岳父請我給她女兒教中文,時間久了就產生了感情。」
「美智子是學什麼的?」
「她也是學醫的,嫁給我之前在一家醫院工作,嫁給我之後就專心在家做家務了,你知道這是日本的傳統。」
「真可憐,日本女人嫁人後只能一輩子做廚娘啊!」我感慨地說。
「在日本,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日本男人的工資在扣除了夫妻、孩子的保險金後,全部打到妻子的帳號上,男人要用一點錢,都得向妻子要才行,除非他有妻子不知道的外快。這樣到男人快退休時恐慌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在日本,男人極少提出離婚,因為錢都在女人手上。」
「看來,你小子是屬於有外快的那種日本男人了。」
「這幾年背靠日本,」馬登得意地說,「專門開拓中國市場,確實賺了不少錢,你知道藥品的利潤特別大。慶堂,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做藥品生意?我在中國缺一個信得過的幫手。」
「我哪是做生意的料,能把手術做好是我最大的追求。」
「你小子真是個書呆子,還真以為自己能成名成家呀!」馬登不屑地說。
「馬登,人各有志,你可別拉我下水。」
「好好好,現在還真有你這種嫌錢燙手的人,哎,過幾天我去中國,需不需要給夫人帶點什麼?」
「我手裡有一些在日本拍的照片,你幫我帶回去,再給我帶回幾張我女兒近期的照片。」
「怎麼,想女兒了?」
我沒回答,不知怎麼,馬登這麼一問,我心裡湧上一股思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