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書呆子陳廣勝
2024-09-19 17:59:10
作者: 潮吧
那邊沒有了聲音,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喊:「芳子!我是楊遠!你說話呀!」
那邊似乎沒有掛電話,我清晰地聽見芳子那熟悉的呼吸聲,輕柔而均勻,我仿佛聞到了她發跡沁出的淡淡清香。
吳胖子吃驚地閃到一旁,嘴巴張得像一口深井,他好象猜到了我跟這個所謂娜娜的真實情況。
「芳子,你說話,」我換了一種柔和的聲音,「你知道的,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你能讓我再聽聽你的聲音嗎?」那邊還是沒有聲音,我能感覺到芳子在聽我說話,我甚至能看見她咬著嘴唇在控制著自己的眼淚,我知道她很委屈,因為我的粗魯,還因為我爹的問話侮辱了她……此刻我反倒平靜下來,我想讓她知道我的心情,我想讓她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我不管她以前和現在都做過什麼,「芳子,你不想跟我說話是嗎?那你就聽我說……芳子,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跟你鬥氣,我永遠記得在醫院的時候你對我的照顧,我想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都快要急瘋了……」
突然我聽到那邊響了吧嗒一聲,是用手按在電話接聽鍵上的聲音。耳朵里沒有了一絲聲響,連電流的聲音都沒有。我把話筒拿到眼前,怔怔地看著它,像看著我心愛的姑娘……我覺得自己要垮掉了,全身沒有一點兒力氣,腿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我捏著話筒蹲到了地上,樣子狼狽極了。我茫然地看著陽光燦爛的門口,門口閃過吳胖子笨拙的身影,他跑得是那麼的倉皇,簡直可以用抱頭鼠竄和屁滾尿流來形容。我無聊地笑了,你跑什麼呢?我是不會打你的,我已經沒有了打你的力氣……風從玻璃門的縫隙里吹進來,我下意識地抱緊了膝蓋,我感到膝蓋冰涼,仿佛有一根針被什麼東西拖著,在沒命地往我的骨髓裡面鑽。我丟掉話筒,用雙手不停地摩挲著膝蓋……我就那麼樣,採取一種狗一般的姿勢,蹲在一個叫做一路歡笑的飯店裡,蹲在那個初夏的午後,長時間地望著門口匆匆而過的人流。
「我操,你怎麼趴下了?誰把你灌成這樣了?」林武從樓梯口吧嗒吧嗒地向我跑過來。
「呦!遠哥這是怎麼了?」段豐也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別在這兒趴著呀,多難看?」
「你走開,」我拉著林武伸過來的手站了起來,反手沖段豐揮了揮,「別靠近我,滾。」
「蝴蝶,看這樣子你沒喝酒呀,」林武攙扶著我,轉頭對段豐說,「你先靠邊,我跟他說。蝴蝶,是誰惹你生氣了?吳胖子?他媽的,吳胖子呢?吳胖子,你給我滾出來!」我大口喘了一陣氣,穩定了一下精神,沖林武尷尬地一笑:「可能是我太累了,這幾天又沒睡好覺,沒事兒,走,陪我吃飯去。」林武疑惑地盯著我看了一陣:「不能吧?你這麼不抗『造』?操,什麼體格嘛……地主,過來扶蝴蝶一把,我去撒泡尿,他媽的,一天也沒撒尿了,憋死我了。」
我打開段豐伸過來的手:「你走吧,我跟林武還有點兒事情要談,改天咱們再聊。」
林武轉回了頭:「別讓地主走啊,地主有不少小廣的消息呢……地主,別走,蝴蝶攆你我留你。」
還他媽小廣呢,那一陣我突然感到厭煩,覺得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讓我感興趣的事情了。
段豐很知趣,不再過來攙我,遠遠的跟在我的後面。我不理他,願意來你就來吧,隨便聽你說兩句也行啊。
推開門,金高正歪躺在椅子上跟那個吧檯小姐聊天:「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事成以後獎你個大豬頭。」
我倚在門邊哈哈一笑:「什麼任務還獎勵豬頭的?介紹對象?」
金高笑得沙沙響:「差不多,這位小姐的對門是我的一個女同學,我在讓她幫我牽線呢,嘿嘿。」
那個小姐似乎很害怕我,慌亂地瞟我一眼,低著頭閃了出去。
桌子上擺滿了酒菜,我坐過去抓起筷子在桌子上創了創,招呼段豐道:「哥們兒,一起來。」
段豐好象醒酒了,拘謹地往裡挪了挪腳步:「我吃過了……遠哥你跟金哥喝,我坐會兒就走。」
「你叫段豐?」金高乜了他一眼,「是不是外號叫小地主的?」
「是啊是啊,金哥聽說過我?」段豐的眼裡流露出自豪的神情,「兄弟略略有些薄名,讓金哥見笑了。」
「我不但認識你,我還認識你大哥呢,」金高啜了一口酒,輕蔑地一笑,「你以前跟著小廣玩兒過是吧?」
「陳廣勝?」段豐很油滑,他好象知道我跟小廣有過節,含混道,「以前一起攙和過,現在各自放單了。」
走廊上傳來林武的大嗓門:「蝴蝶在哪個房間?操他娘的吳胖子,怎麼把個野雞店弄得跟個迷宮似的?」話音未落,人就進來了,「哈哈,這就喝上了?地主,傻乎乎地楞在那裡幹什麼?快坐呀。蝴蝶,我還沒來得及跟你介紹呢,這位段豐大哥是我的牢友。我倆雖然勞改的時候不在一個中隊,可是有過那麼一段真摯的階級感情呢。這一晃都過去六七年了……唉,人生如夢啊。81年我剛勞改的時候,『順』了就業的養的一隻雞,出工的時候架在火上想烤熟了吃,剛架上就被人家給『戳』了,結果雞沒吃上,人先進了小號,就跟地主在一個號兒里呢。那時候慘啊,你想……」
金高站起來,一把將他拉坐下:「你他媽就不能談點好事兒?動不動就勞改、勞改,你不煩我也煩了。」
段豐話來得很快,邊給大家添酒邊說:「不談不愉快的,跟能港上一流的大哥喝酒是我的榮幸,大家喝酒。」
林武被金高嗆了一下,很不高興,黑著臉嘟囔道:「就跟你沒勞過改似的,裝什麼純純?」
金高斜他一眼不理他了:「蝴蝶,你怎麼來了呢?不是說好了你不露面的嗎?差點兒讓蝦米這個煩人鬼看見呢。」
「蝦米?」我的腦子很糊塗,舉著半杯啤酒自言自語,「蝦米是誰?我怎麼還怕他看見?」
「完了完了,這傢伙真的受什麼刺激了,」林武伸出手,用手背貼了貼我的額頭,「沒發燒呀,真受刺激了。」
「遠哥,蝦米是我們的『二當家』呀,」段豐殷勤地提醒我,「我們這幫人,除了長就是他了。」
「你少他媽遠哥遠哥的你那張老臉!不用說蝴蝶了,就連林武都比你年輕多了。你媽了個逼的,你多大了?在這裡裝什么小孩?」金高用酒杯敲了敲桌子,「還他媽『二當家』呢,到了土匪窩了?林武,讓他先出去?」
林武看了看段豐又看了看一臉怒氣的金高,問我:「蝴蝶,地主剛出來,之前跟小廣在一個隊上。」
我正在想該不該把芳子的情況告訴金高,讓金高幫我拿個主意,他一打斷我,我猛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哦哦了兩聲,拍拍段豐的手,讓他坐穩當了,儘量用柔和的語氣問:「你勞改的時候在幾車間?」
段豐偷偷瞄了金高一眼。我說,別怕,我沒說讓你走,段豐舒了一口氣:「在六車間,干翻砂。」
「小廣也在六車間?」
「他一開始在教育科,後來因為把一個管紀律的打了,被『貶』到六車間當了值班的。」
「你跟他很熟悉嗎?」
「應該還算熟悉吧……」段豐好象有所顧忌,說話吞吞吐吐的。
「地主,實話告訴你吧,蝴蝶跟小廣的事情早過去了,後來關係還不錯,你就放心大膽的說。」林武插話道。
段豐摸起酒杯喝了半口,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好象很後悔跟著林武來這個房間遭罪:「他一分到我們中隊就跟一個叫『操他娘』的大值星打了一架。他很有腦子,想先『造』名聲,因為大家都知道他以前挺猛的,沒有敢跟他叨叨的,『操他娘』白吃了一頓虧。後來隊長見他有文化,也能壓住人,就讓他代替了『操他娘』的位置。他幹了一陣又不想幹了,要求回監舍值班。正好那陣子整頓獄內秩序,監舍里也缺這麼個人,就把他調回了監舍。那時候我快要到期了,臨時在監舍里值班,就那麼跟他熟悉了……當然,我以前就跟著他玩兒過,沖這個,我倆關係處得很好。」
「他跟你提沒提到過我?」我裝做漫不經心的問。
「提到了,」段豐咽了一口唾沫,「他那個人很少說話,一說話就莫名其妙的。」
「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你派人敲詐他,他把那個人開槍打了,出去以後……唉,我還是別說了吧。」
「為什麼不說?」我跟他碰了一下杯子,「我倆有誤會,你說,我不怪你。」
「他說,等他出來……等他出來要殺了你,除非你當面給他賠禮道歉。」
「我操,標準的書呆子嘛!」金高大笑起來,「賠禮道歉算個蛋子?這個人究竟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