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三場

  （海倫上。）

  海倫　我又回到這墳上的坐位來了，既然聽到了忒俄諾厄的可喜的消息，她是知道一切的真實的。她明白的［204］說，我的丈夫還是活著看見陽光，只是漂流著駛過千百的海口，從這邊到那邊，經歷了［205］浪遊之後他將要回來，在達到患難的盡頭的時候。可是這一件事她不曾說，他到來了是否可以有救？［206］我沒有確實的問這事情，因為我〔太〕高興了，那時聽她說我的丈夫是平安的。她說他是在和這裡相近的什麼地方，船遭了難被拋在岸上，同了少數的夥伴。啊，你什麼時候會來呢？你的來到好不叫人想念呀！［207］

  （墨涅拉俄斯從後方出來。）

  呀！那是什麼人呀？我不會是中了普洛透斯那非聖無法的［208］兒子的計的吧？我不能像快走的小馬，或是酒神的伴侶［209］那麼樣，跑［210］到墳那邊去麼？那人的模樣有點凶野，他緊追著想捉住我。

  墨涅拉俄斯　你停留著吧，那麼用了死勁奔向墳墓的台階和祭祀的壇柱［211］的人呵！你為什麼逃走？——一看見你的形狀，使得我驚駭的說不出話來。［212］

  海倫　朋友們，［213］我受了欺侮了！因為我被這人阻止往墳那裡去，他想抓住我，去送給他的主人，［214］我是正在逃避他的求婚的。

  墨涅拉俄斯　我不是盜賊，也並不是惡人的副手。［215］

  海倫　可是你身上的服裝很是難看［216］。

  墨涅拉俄斯　不要害怕，停住你的飛跑［217］吧。

  海倫　我停住了，現在我已到了這個墳上。［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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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涅拉俄斯　你是誰，夫人？我所看見的你的面貌乃是誰呀？［219］

  海倫　可是你是誰呀？我也有同樣的話要問。

  墨涅拉俄斯　（側白）我不曾見過有更相像的形狀了！

  海倫　（側白）啊，神們呵！因為親人相認也正是神力呵！［220］

  墨涅拉俄斯　你是希臘人，還是本地的婦女呢？

  海倫　我是希臘人，但是我也想知道你的事情呢。

  墨涅拉俄斯　夫人，我看來你正是同海倫一模一樣。

  海倫　我看你也像墨涅拉俄斯哩！——我不知說什麼好。［221］

  墨涅拉俄斯　你認得不錯，我這個最是不幸的人。

  海倫　（緊抱住他）啊，你終於回到你妻子的懷抱里來了！

  墨涅拉俄斯　什麼妻子呀？你別碰我的衣服！

  海倫　她，我的父親廷達瑞俄斯給了你的。

  墨涅拉俄斯　啊，手執火把的赫卡忒呵，送來了適意的幻像！［222］

  海倫　你看見我，並不是路旁女神［223］的夜裡出現的侍從。

  墨涅拉俄斯　我一個人卻並做不得兩個女人的丈夫。

  海倫　你還是什麼別的妻子［224］的丈夫呢？

  墨涅拉俄斯　那個藏在岩洞裡，我從佛律癸亞帶了來的。

  海倫　除我之外你沒有別的妻子。

  墨涅拉俄斯　可不是我的神識清楚，卻是眼睛有了毛病麼？

  海倫　你看見我，不覺得是見到你的妻子了麼？

  墨涅拉俄斯　你的身體同她一樣，但是明白的事實使得我不能承認你。［225］

  海倫　你看我吧！這還有誰比你更清楚呢？［226］

  墨涅拉俄斯　你是像她，這個我並不否認。

  海倫　那麼在你的眼睛之外，還有誰能指教你的呢？

  墨涅拉俄斯　這裡我出了毛病，［227］我有別一個妻子。

  海倫　我沒有往特洛亞去，那是一個幻影。

  墨涅拉俄斯　但是誰會製造活著的肉體［228］的呢？

  海倫　這是空氣造的，所以你有著神所造成的一個妻子。

  墨涅拉俄斯　是哪個神所造的呢？你說的是意外的奇事［229］。

  海倫　赫拉所做的一個替身，好叫帕里斯得不到我。

  墨涅拉俄斯　那麼你怎麼在這裡同時又在特洛亞的呢？

  海倫　我的名字可以在各處地方，卻不是我本身。

  墨涅拉俄斯　你放了我！我來到這裡受的災難已經夠了。

  海倫　怎麼，你要離開我麼，卻帶了那假妻子［230］前去？

  墨涅拉俄斯　是的，因為你像海倫，和你告別了。［231］

  海倫　我完了！我找到了我的丈夫，可又留不住你！

  墨涅拉俄斯　我在那裡［232］的許多辛苦說服得我，你卻是不成。

  海倫　啊呀！有誰比我更是不幸的呢？我的最愛的人棄捨了我，我再也不能回到希臘人里和我的故鄉［233］去了！

  （報信人急上。）

  報信人　墨涅拉俄斯，我好容易找到你了，我在這蠻夷地方到處奔跑找你，是你那些餘留的夥伴派我來的，——

  墨涅拉俄斯　是什麼事？可不是你們被那些蠻夷搶了麼？

  報信人　這是一件怪事，這名目遠比不上那事情〔的奇怪〕。［234］

  墨涅拉俄斯　你說吧！從你急忙的情形看來，你是帶著什麼新消息［235］。

  報信人　我說你那千百的辛苦都白受了。［236］

  墨涅拉俄斯　你是在悲嘆那些舊災難，但是你要報告什麼消息呢？

  報信人　你的妻子走了，被舉起在空氣層［237］中，就不見了。她隱藏到天空中去了，在她離開我們看守著她的神聖的［238］岩洞的時候，她說了這樣的話：「啊，你們不幸的佛律癸亞人和一切阿開俄斯人［239］呵！你們因了赫拉的計策，在斯卡曼德洛斯河的兩岸都為我而死了，以為帕里斯得著了海倫，其實他並沒有得著！我既然停留那裡，過了預定的時間，依從命運的規定［240］，我回到我的父親天空［241］那邊去了。但是那廷達瑞俄斯的可憐的女兒卻空擔負著惡名，原來是無罪的。」

  （報信人忽然看見了海倫。）

  啊，你好，勒達的女兒［242］！那麼你是在這裡麼？我剛才報告說你走到星空的深處去了，並不知道你有一個帶著翅膀的身體。我將不再允許你來嘲笑我們，說你給了你丈夫和他的戰友們在伊利翁飽嘗［243］了辛苦。

  墨涅拉俄斯　這正是那麼樣。她的話證明是真實的。啊，我所期待著的日子呵！這終把你給我來抱在懷中了！

  海倫　啊，墨涅拉俄斯，男子中間的最可愛的人！〔離別的〕時間很長，可是我們的快樂也近了！——朋友們，我很高興得到了我的丈夫，用我情愛的兩手抱住了他，在日光的火焰多少次出沒之後。［244］

  墨涅拉俄斯　我也得到了你。這其間［245］的許多事情我不知道現在從哪裡說起。

  海倫　我高興呀！我高興得連頭上的毛髮直豎了起來，［246］又落下眼淚來。我把兩手抱住你的身體，我的丈夫呵，我抱住了我的快樂了。

  墨涅拉俄斯　啊，最可愛的景象［247］呀！我沒有什麼不足。［248］我得到了宙斯和勒達的女兒，我的妻室［249］，以前在結婚的火把底下，她的弟兄那白馬的兒郎們［250］曾來祝福，祝福過她的，〔神們〕卻是從我的家裡把你帶走了，但是而今神又驅使我們走向別一個比這更好的運命。

  海倫　轉禍為福，［251］使得你我會合，丈夫呵，雖是遲了些時，但是我希望得享受這好運。

  墨涅拉俄斯　是呵，願你得享受！我也這樣禱告，因為我們倆是有了不幸也分不開的。［252］

  海倫　朋友們，朋友們，那些過去的事情我不再悲嘆，也不苦惱了。我有了，有了我的，我的丈夫了！我等待，等待他許多年，從特洛亞回來。

  墨涅拉俄斯　你有了我，我也有了你。我經過了許多年月［253］，好容易才知道了那女神的計策。［254］但是我的眼淚為了歡喜而流的，乃是由於感激而不是苦痛。

  海倫　我能說什麼呢？哪個凡人曾經希望能有這種事麼？我是想不到的抱你在我的胸前。

  墨涅拉俄斯　我也抱住了你，人家都當你到伊得山的城市［255］和那不幸的伊利翁的塔樓去了。憑了神們，［256］你是怎麼地從我的家裡被帶走了的呢？［257］

  海倫　唉，唉，你提起了一件苦事［258］的起頭。唉，唉，你是在尋問一個苦的故事呀。

  墨涅拉俄斯　你說吧，神明的一切賜與都是不可避免的［259］。

  海倫　可是我厭惡來講這樣的，這樣的故事。

  墨涅拉俄斯　你還是說吧。聽講〔過去的〕煩惱是愉快的事。

  海倫　我並不是去上蠻夷王子［260］的床榻［261］，憑了飛翔的槳，或是私情的愛〔神〕的翅膀。［262］

  墨涅拉俄斯　這是什麼神明，什麼運命拉你離開祖國的呢？

  海倫　啊，丈夫呵，那是宙斯的，宙斯的兒子赫耳墨斯，帶了我來到尼羅河邊。

  墨涅拉俄斯　怪事呀！誰差遣他來的呢？啊，可怕的故事呵！

  海倫　我哭了，眼淚還濕著我的眼睛。宙斯的妻子［263］那時害了我了。

  墨涅拉俄斯　赫拉麼？那麼為什麼她要降禍於我們倆呢？

  海倫　啊呀，我的可怕的災難，那些浴場和水泉呵！［264］在那裡女神們修飾她們的姿容，從那裡來了那〔美的〕評定。

  墨涅拉俄斯　赫拉為什麼因了那評定降禍於你呢？

  海倫　為的要從庫普里斯［265］搶走——

  墨涅拉俄斯　怎麼的？你說下去吧。

  海倫　從帕里斯〔搶走，因為庫普里斯〕應允將我給了他的——［266］

  墨涅拉俄斯　不幸的你呵！

  海倫　不幸的，不幸的我，她［267］帶我來到埃及。

  墨涅拉俄斯　她隨後給他那個幻像，像我剛才聽你說的。

  海倫　但是在你家堂里的災難，那些災難呀！啊，我的母親呵，唉呀！

  墨涅拉俄斯　你說的什麼？

  海倫　我的母親沒有了！她套上吊頸的活套，為了我的惡婚姻感到羞恥。

  墨涅拉俄斯　我們的女兒赫耳彌俄涅的生活是怎麼樣呢？［268］

  海倫　沒有婚配，沒有兒女，啊，丈夫呵，她在悲嘆著我的這不算結婚的結婚。［269］

  墨涅拉俄斯　啊，帕里斯，你完全毀滅了我的家庭，這［270］也毀滅了你和那千萬的青銅衣甲的希臘人［271］呀。

  海倫　但是我這不幸的，受詛咒的人，被神把我從我的祖國，我的城邦和你那裡拋了出來，只因我離開了——卻是並未離開，——我的家堂和丈夫，去就那可羞的婚姻。

  歌隊　若是你將來真是幸福的命運，那麼這也可以補償了過去了吧。

  報信人　墨涅拉俄斯，你也分給我一點快樂吧，這我自己也聽著的，只是沒有了解得明白。

  墨涅拉俄斯　老人家，你來參與我們的談話吧。

  報信人　她不是在伊利翁的那些爭鬥的評判員［272］麼？

  墨涅拉俄斯　她不是的，我是受了神們的騙了，兩手裡抱著一個無聊的［273］雲氣的偶像。

  報信人　你怎麼說？為了雲氣我們白受了那些辛苦麼？

  墨涅拉俄斯　這是赫拉的作用，是三女神的爭競〔的結果〕。

  報信人　這女人真是你的妻子麼？

  墨涅拉俄斯　她正是的。這事你相信我的話好了。

  報信人　啊，女兒［274］呵，神的行事是多麼的變化多端，不可測度呀！他很巧妙地帶著我們打圈，這邊那邊的轉，有人吃著苦，有人沒有吃苦，卻是後來悲慘的滅亡了，人生遭遇永沒有定準。你同你的丈夫都分得了災難，你〔被人〕說話，他是一心去弄刀兵。他忙了一起，忙得什麼沒有，但是現在他享著極大的幸運，得到了自來的福氣。你呢，不曾辱沒了你年老的父親和宙斯的兒郎們，［275］也沒有干出人家所說的事情。現在我從新想起你的婚禮來了，我還記得拿著火把在四馬的車旁跑著，那時你是新娘，同這人坐在車上，離開了你幸福的家門。——這是下劣的人，他不關切主人的事情，有好事去一同喜歡，有壞事去一同愁嘆。我雖是生來是個奴僕，可是還得算在高貴的奴隸中間，我有著自由的心，雖然沒有這名字。［276］因為這比一個人帶著兩重災難，——有那下劣的心，又給別人服著奴役，［277］總要較好了。

  墨涅拉俄斯　來吧，老人家，你曾經跟著我［278］苦鬥，做成了不少事情，現在你來分享我們的好運，去把你所看見的這裡的事情和我們的景況，傳達給那些餘留著的夥伴，叫他們在海岸邊等候著，聽我這邊奮鬥的結果，這［279］我希望也正等候著我。還叫他們看守著，［280］我們能不能設法把她偷偷的帶出此地，好讓我們得到同一的幸運，若是可能，逃出了蠻夷人的手裡。

  報信人　王呵，我將這麼去做。——但是那些占卜的事情，我看那是多麼無聊，滿是虛假呀！那些祭壇的火焰呀，飛鳥的聲音呀，全都是靠不住的。［281］說鳥類會得幫助人，這也就是傻事。卡爾卡斯［282］沒有說明，也沒有指示給軍隊，眼看著他的朋友們都為了雲而死去，赫勒諾斯［283］也並不說，可是那城［284］白白的被攻破了。你會得說，這因為是神不願意〔叫他們說〕。那麼我們為什麼占卜呢？人們應當對於神們獻祭，請求賜福，丟開那些占卜吧！因為那只是造了出來做凡人的釣餌的，［285］也並沒有懶漢［286］因了占卜［287］曾經發財過。常識與遠慮乃是最好的占卜者。

  （報信人下。）

  歌隊　關於占卜，我的意見正與這老人是一致的。誰有神們做朋友的，就有了最好的占卜在他家裡了。

  海倫　好吧，現在的事情是很好的了。但是，可憐的人，你從特洛亞是怎麼的平安地出來的，我知道這事原是沒有什麼益處，可是朋友們總想要知道朋友們的受難的事。

  墨涅拉俄斯　你用了一句話，一下子［288］問了我許多的事情。我何必對你講在埃該海［289］上的遭難，瑙普利俄斯的在歐玻亞的烽火，［290］克瑞忒島［291］，我所走到的利彼亞的各城市，［292］以及珀耳修斯的望樓［293］呢？我若是［294］聽你飽聽了這些故事，對你講我的災難會使我再來苦痛一番，在擔承時候我受過了苦，又要重複來經過災難了。

  海倫　你回答得比我問你的還要好。但是別的且都擱下，只告訴我這一件事，你在大海的頂上［295］漂流受難有多久呢？

  墨涅拉俄斯　在特洛亞的那十年之外，我經過了七個輪轉的歲月了。

  海倫　唉，唉！可憐的人，你說的是一個長的時間。可是你從那邊逃了出來，卻到這裡來就死呀！

  墨涅拉俄斯　你怎麼說？你說什麼？［296］——啊，妻呵！你的話結果了我了！

  海倫　你逃避吧，趕快走開這地方吧！［297］你將被這家屋所有者的那人處死了。

  墨涅拉俄斯　我做了什麼事要遇著這樣的命運呢？

  海倫　你不意地走來，妨害了我的婚姻。

  墨涅拉俄斯　怎麼，有什麼人想要娶我的妻子麼？

  海倫　而且他一再對我施用我所身受的欺侮。［298］

  墨涅拉俄斯　他是有權力的平人呢，還是本地的君主？

  海倫　他統治這地方，是普洛透斯的兒子。

  墨涅拉俄斯　這正是我從那女僕聽來的那謎語了。

  海倫　你曾站在哪一家蠻夷的大門外呢？

  墨涅拉俄斯　在那裡，我差不多像乞丐［299］似的被轟走了。

  海倫　你不是去討東西吃的吧？——啊，不幸的我呀！

  墨涅拉俄斯　事實是這樣，只是沒有那〔乞丐的〕名字罷了。

  海倫　那麼關於我的婚姻，我想你是全都知道了吧。

  墨涅拉俄斯　是的，但是我不知道你可曾逃過了他的床榻［300］。

  海倫　你可以相信，我給你保全了枕席［301］，不曾被觸犯。

  墨涅拉俄斯　這有什麼證據呢？［302］這是好消息，如果你說的是真話。

  海倫　你看見這墳前的可憐的坐位麼？

  墨涅拉俄斯　我看見，不幸的人，一個草墊，這你做什麼用呢？

  海倫　我在這裡乞救，要逃避那床榻［303］。

  墨涅拉俄斯　這裡沒有祭壇麼，還是依據了蠻夷的習慣？

  海倫　這保護我，正同神的廟宇一樣。

  墨涅拉俄斯　那麼我不能帶你航海回家去麼？

  海倫　等候著你的乃是短劍，卻不是我的臥床［304］。

  墨涅拉俄斯　那麼我真是人間最不幸的了。

  海倫　現在你不要遲疑［305］，逃出這地方去吧。

  墨涅拉俄斯　拋下了你麼？我為了你的緣故才毀了特洛亞的！

  海倫　這總比我的臥床害死了你要好得多吧。

  墨涅拉俄斯　你說的沒有男子氣，也與伊利翁不相配呀！

  海倫　你殺不了那國王，或者你是這樣打算吧。

  墨涅拉俄斯　他可是有一個鋼鐵不能傷的身體麼？［306］

  海倫　你就會知道。但是聰明人不去干不可能的事。

  墨涅拉俄斯　那麼我該一聲不響的讓他來捆我的手麼？

  海倫　你是到了絕路了，在這裡須得用點什麼計謀了。

  墨涅拉俄斯　抵抗而死比不抵抗要好得多。

  海倫　只有一個希望，我們可以得保平安。

  墨涅拉俄斯　用錢買麼，用勇力，還是用說話呢？

  海倫　若是國王不知道你是來了，——

  墨涅拉俄斯　誰會舉發我呢？他不能知道我是什麼人的。

  海倫　他在家裡有著一個同神一樣的戰友哩。

  墨涅拉俄斯　是什麼設在家屋深處的神的聲音［307］麼？

  海倫　不，這乃是他的姊妹，他們叫她作忒俄諾厄。

  墨涅拉俄斯　這名字倒有點乩示的味兒，——她幹什麼，你告訴我吧。

  海倫　她知道一切的事情。她會把你在這裡的事情告訴她的兄弟的。

  墨涅拉俄斯　那麼我必定死了，因為我是隱藏不過的。

  海倫　假如我們兩人的請求勸動了她，——

  墨涅拉俄斯　勸她怎麼辦？你將引起我什麼希望來呢？

  海倫　請她不要告訴她兄弟你在這地方。

  墨涅拉俄斯　勸動了她，我們就可以離去此地［308］了麼？

  海倫　有她同意，就很容易，瞞過了她是不行的。

  墨涅拉俄斯　這是你的事情，因為女人適宜於和女人交涉。

  海倫　我一定去用我的兩手抱住她的膝頭。［309］

  墨涅拉俄斯　且住，［310］假如她拒絕了我們倆的請求呢？

  海倫　你就得死，我呢，這不幸的人，將被強迫去結婚。

  墨涅拉俄斯　那麼你便是賣友的人，——你說強迫當作口實。［311］

  海倫　不，憑了你的頭我立下莊嚴的誓，［312］——

  墨涅拉俄斯　你怎麼說？你說寧死決不更換你的丈夫［313］麼？

  海倫　是呀，也用那把短劍，我將躺在你的旁邊。

  墨涅拉俄斯　照這誓約，那麼你握住我的右手吧。［314］

  海倫　我握著了，——你如死了，我也離開陽光。［315］

  墨涅拉俄斯　我在失了你的時候也結果我的生命。

  海倫　那麼我們怎麼地死，可以得到名聲呢？

  墨涅拉俄斯　我在這墳墓的頂上［316］，先殺了你，再殺我自己。但是我還得先來奮鬥一場，為了你的［317］緣故。誰願意的近前來吧！［318］我不肯辱沒了在特洛亞〔得來〕的光榮，也不想回到希臘去，得著許多人的責難，說我曾使忒提斯失掉了她的阿喀琉斯，［319］看見忒拉蒙的兒子埃阿斯［320］的流血的屍首［321］，還看見涅斯托耳沒有了兒子，［322］現在為了我的妻子我還不值得去一死麼？［323］那是當然的。因為若是神們是明智的，勇敢的人死在敵人的手裡，他們會用了塵土輕輕灑在墳墓上面，［324］但是對於懦怯的人卻只給堆上一個硬土堆罷了。［325］

  歌隊　啊，神們呵！請允許坦塔羅斯的子孫［326］終於得到好運，免於災難吧！

  海倫　啊，不幸的我呵！因為我有的是這種命運。墨涅拉俄斯，我們完了！那預言的忒俄諾厄從屋裡出來了，門閂打開，家裡一片聲響。逃走吧！可是怎麼逃得成呢？因為不管你在不在，她都知道你來到這裡了。啊，不幸的人，現在是完了！你從特洛亞，從蠻夷的地方平安回來，卻仍然來倒在蠻夷的刀下麼？［327］

  （忒俄諾厄上，跟著一群［328］使女。）

  忒俄諾厄　你向前走，拿了那光亮的火把，照著神聖的法則去熏那空氣［329］，好讓我們接受天空清淨的呼吸。［330］還有，假如什麼人用了不淨的［331］腳步污穢了這路，你給它有清淨力的火焰，揮動松樹的火把在前面，那麼我可以過去。在對於眾神做完了我的功課［332］的時候，你們還把那灶火［333］帶回家裡去。

  （使女們下。）

  海倫，我的話怎麼樣？預言現在怎麼了？［334］你的丈夫墨涅拉俄斯到來了，他已經出現，失掉了他的船隻和你的那個替身［335］。

  啊，不幸的人，你逃過了多少苦難來到〔這裡〕，並不知道你是回得到家，還是留在這裡，因為在眾神中間有一個爭論，今天將有關於你的會議在宙斯面前開會。［336］赫拉她以前對你不好，［337］現在卻是和善了，想要帶你同了她平安的回故鄉去，那麼希臘可以知道阿勒克珊德洛斯［338］的結婚，那庫普里斯［339］的禮物，〔原來〕是一件假婚姻。但是庫普里斯想要妨害你的回家，免得她被人非難，或是顯露出來，她拿了海倫的不是可以買賣的［340］婚姻去買得了美的名聲。［341］可是這決定卻在我的手裡，——或是照了庫普里斯的願望，去告訴我的兄弟說你在這裡，害死了你，或是站在赫拉的方面，救了你的性命，瞞過我的哥哥，他曾吩咐我告訴他知道，在你走到這地方的時候。

  誰去到我哥哥那裡，告訴他那人來到這裡了，那麼我可以脫了干係。［342］

  海倫　啊，閨女［343］呵！我當作請願人［344］跪在你的膝前，坐在這倒霉相［345］的座位上，就是為了我自己和這人，我好容易才找著了他，卻快要看著他被殺害了。請你不要對你哥哥說，我那最愛的［346］回到我的手裡來了。我請求你，救我們吧！不要為了你哥哥，拋棄了你的那虔敬的心，去換得［347］不善不正的感謝。因為神是憎惡強暴的，他叫眾人去獲得他應得的〔物事〕，不可用了搶奪的手段。不正當得來的財富應當放棄。［348］因為天地對於一切凡人是公共的，人們在那裡應有充滿家中的財物，［349］卻不去占據別人所有，或是去強奪。［350］

  在我那是及時的［351］，卻也是不幸的，赫耳墨斯把我交給了你的父親，替我的丈夫保護著，他現在來了，想要帶我回去［352］。他如果死了，怎麼能帶我去呢？還有你父親怎麼能把活人交還給死人呢？［353］現在請你體會那神和你父親的意思，神靈和那去世的國王［354］願意交還鄰人的財物呢，還是不願意交還呢？我想他們是〔願意交還的〕。你不應該尊重你荒唐的兄弟，過於你正直的父親。如果你是預言者，是相信神的，如今卻破壞你父親的公道，去對你不正的兄弟表示好意，那麼你深知神意的一切，現在和將來的事情，［355］卻是並不知道什麼是正義，這真是可羞的事呀！

  ……［356］請你也救了這可憐的我，我擔受著那麼多的苦難，就把這給我當作時運的一個添頭吧。［357］因為現在沒有一個人不怨恨海倫，她在希臘被叫作背夫逃走的人，住在佛律癸亞的多金的［358］家裡。但是假如我回到希臘，再站在斯巴達〔的地上〕，那麼他們聽到了，又看見了，［359］他們乃是死於神們的謀劃里，我也並不是背叛了親友的人，便會還給我貞節的名聲，［360］我可以給現在沒人娶的女兒預備結親，離開了在這裡的苦痛的漂泊生活［361］，可以去享受家中所有的財物了。若是這人死了，被屠殺在火葬堆上面，［362］我將遠遠的用了眼淚懷念［363］那不在的他，可是他現在活著而且平安，卻將從我這裡被抓走了麼？不，閨女呵，我請求你不要這樣！你給我這個恩惠吧，請你學你公正的父親的行為，因為這是對於子女的最好的名譽，從正直的父親生下來的人有他那生父的一樣的行為。

  歌隊　可憐的是這些當眾所說的話，可憐的也是你〔現在的情況〕。但是我想要聽，墨涅拉俄斯為了他的性命要說些什麼的話。

  墨涅拉俄斯　我不想［364］去跪在你的膝前，也不流淚濕了眼睛，因為我若是成了懦夫，我將大大的辱沒了我的特洛亞〔的功名〕。雖是他們說，這與高貴的男子是相宜的，在不幸中眼裡落下淚來。［365］可是我也不取這合宜的〔行動〕，即使那是合宜也罷，來替代勇敢［366］。但是假如你願意幫助一個生客，我只是正當的在要求找回我的妻子，那麼你就交還了她，而且也救助了〔我們〕。若是你不願意，我也並不是初次了，已經屢次受到災難，只是你將顯得是一個壞女人罷了。［367］有些覺得與我們相配，有些正直的話，將要很觸動你的心的，我將在你這父親的墳墓前面說了出來。［368］啊，老人家，你住在這石頭墳里的，請你交還吧，我向你要求我的妻子，她是宙斯送來這裡由你給我保護著的。我知道因為你已去世，不能交還我了，但你這女兒［369］將覺得這事很不合適，使那以前最有名聲的父親被人從地下呼籲起來，受到非難。因為現在這主權在於她了。［370］啊，地下的冥王呵，［371］我求你做我的幫手［372］，你曾經收受許多死屍，都是為了海倫［373］的緣故死於我的劍下的，你得到了報酬了。［374］現在請你或者歸還他們，還是活的，或者你來強迫她顯得賽過［375］她虔敬的父親，歸還我的妻室。

  但是如果你奪去了我的女人，那麼我將把她所沒有說的話說給你聽。啊，閨女呵，你當知道，我們曾立誓約束［376］，我先將同你的兄弟決戰，他或是我非死不可：簡單的一句話。若是他不來交手［377］應戰，卻想用了飢餓來對付來墳前乞援的我們兩人，我就決心殺了她，隨後再把這雙鋒的劍刺進我的心口［378］，就在這墳堆上頭，讓我們的血水都流進墳里去，［379］我們兩個屍首將並排著躺在這磨光的［380］墳墓上邊，對於你是一個無窮的［381］痛苦，對於你父親是一個責難。你兄弟決不能娶得她，也決沒有別人，只是我要把她帶走，如果我不能夠帶到家裡，那麼就帶到死人那裡去吧。為什麼說這話？［382］若是我流淚，轉變成了女人，那麼我將是一個可憐的東西，並不是幹事的人［383］了。你殺吧，如果你覺得對，因為我不會死得不光榮的。［384］不過你還不如聽從了我的話，那麼你是公正的，我也得到了我的妻子。

  歌隊　啊，閨女［385］呵，這些話要你來裁決，請你那麼決斷吧，好叫各方面都滿意。

  忒俄諾厄　我的本性和我的志願都是虔敬的。［386］我愛我自己，不想污損我父親的名譽，也不去給我兄弟盡力，卻因此得到了惡名。在我的天性上有著正義的大廟［387］，我從涅柔斯［388］承受了這個，要努力來救助墨涅拉俄斯。既然是赫拉想照顧你，我將投我的票贊成。願庫普里斯也對我好，雖然她與我別無什麼關係，——我想要永遠做一個處女。［389］你對著我父親的墳頭所說的非難的話，［390］我也是這麼說。［391］我如果不還給你，那我就做了不公正的事，因為我的父親若是還活著，［392］他早已把她還給你，［393］也把你還給了她了。為了這些事情，總有一種報應，對於一切的人，不論是在地下或是在地上的。那死人的心靈是不再生存了，可是他還有著不死的意識，沒人在不死的清氣里。［394］現在簡單的了事，我將隱藏你所請求的事情，也不去給我兄弟的荒唐事做幫手。如果我使他從邪惡轉為正直，［395］這也就幫助了他，雖然他未必這樣想。［396］你還得自己去尋找什麼逃走的方法，我將沉默著，不來擋你們的道。［397］你對眾神開始祈禱吧，請庫普里斯許可你回到祖國去，求赫拉也保留著原來的意思，她想要救助你和你的丈夫。——至於你，我的亡父，只要我力量能及，不會被人把虔敬的你叫作不敬的。

  （忒俄諾厄下。）

  歌隊　生來不公正的人永不會有幸運，只有在公正的〔行為〕上才有一切平安的希望。

  海倫　墨涅拉俄斯，在閨女這方面，我們是沒有危險了。此外的事是你應該提出意見來，好一同做出一個計畫，救我們出去呀。［398］

  墨涅拉俄斯　現在你聽吧。你在這家裡很長久了，同了王的用人們同住在一起，——

  海倫　你為什麼說這話？因為你提出希望來了，好像你真要做出什麼關於我們倆都有好處的。

  墨涅拉俄斯　你能勸說什麼人主管那四馬車的，給我們一輛雙人馬車麼？［399］

  海倫　我可以勸說去，——但是我們怎麼逃走呢，不認得這平原和外國［400］地方的路徑？

  墨涅拉俄斯　你說的是不可能的。現在，假如我去躲在屋裡，用雙鋒劍殺了那國王，怎麼樣呢？

  海倫　他的妹子不會容許你，也不會不把你想要殺她兄弟的事說出來的。

  墨涅拉俄斯　而且也並沒有船，可以坐了逃走，救了我們，［401］我們原有的一隻是給海拿了去了。

  海倫　你聽著吧，——假如女人也會說出智慧來。你情願沒有死卻說是死了麼？

  墨涅拉俄斯　這兆頭［402］不好。可是如果這麼說於我有什麼好處，那麼我也情願沒有死卻在名義上是死了。

  海倫　那麼我將在那不敬的人［403］前面，像女人所做的那樣，剪了頭髮，唱著哀歌，哭悼你哩。［404］

  墨涅拉俄斯　這有什麼救命的藥可以給我們倆麼？因為這計畫有點兒陳腐了。［405］

  海倫　當作你是死在海里了，我將去請求本地的國王，將你葬在一個空墳里。

  墨涅拉俄斯　這假如應許了；我們沒有船隻，在給我［406］造了空墳以後，怎麼可以逃走呢？

  海倫　我將去請求給一隻船，好把給你送葬的供品［407］放到海的懷抱［408］里去。

  墨涅拉俄斯　你這說的很好，除了這一點：若是他命令你在陸地上造墳，那麼你的口實便全是無用了。

  海倫　不，我們將說這不是希臘的習慣：給死在海里的人葬在陸地上面。

  墨涅拉俄斯　你這也是對的。我將同你上了船，［409］一同把供物裝在那隻船上。

  海倫　頂要緊的是你和你那些從遭難的船逃出來的水手們必須等在那裡。

  墨涅拉俄斯　只要我找到一隻船停泊著，他們都將一個個的［410］站在那裡，帶著他們的劍。

  海倫　你必須來指導一切。只要帆上有了順風，那船就快走了。

  墨涅拉俄斯　事情就會那麼樣，因為神靈將要中止我的辛苦了。但是你將說從什麼人聽說我是死了的呢？

  海倫　從你〔聽來的〕。你說，只有你一人逃出了危難，你同著阿特柔斯的兒子［411］航海，看見他死了。

  墨涅拉俄斯　這些破爛衣服，包在我身上的東西，那么正可證明那船遭難的話了。

  海倫　〔這些東西〕來得及時［412］，以前幾乎是不湊巧的失掉了。那件災難或者快轉變［413］成幸運吧！

  墨涅拉俄斯　我該同了你走進宮裡去麼，還是一同靜靜的坐在這墳墓前面呢？

  海倫　你留在這裡吧，因為即使他想要給你什麼危害，這墳和你自己的劍可以救得你。我卻將走進屋裡去，剪了頭髮，把白衣換上了黑色，還用了血染的指爪抓我的面頰。［414］因為這是一個大的掙扎［415］，我看出兩個結局［416］來，或者是我被發見在設計，便非死不可，或者是回到祖國，保全了你的性命。

  啊，赫拉呵，你靠在宙斯的床上［417］的王后，請你允許可憐的兩個人免除辛苦吧，我們對你祈禱，直舉兩臂向著天空，［418］那是你所居住的用星星裝飾的地方。還有你，因了我的婚姻獲得美的名聲的庫普里斯，狄俄涅的女兒，［419］請你不要全毀滅我！以前你給我的傷害已經夠了，把我的名字，〔雖然〕不是我的身體，交給了蠻夷的人們。請你許可我死，如果你想要殺我，去死在祖國的土地吧！為什麼你做壞事沒有滿足，使用那些戀愛，欺騙，詭計和引起家庭的流血的媚術［420］的呢？只要你是適中［421］，在別的方面你對於凡人實在是眾神中最可愛的一個女神，［422］我說的話不是假的。［423］

  （海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