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三場

  安德洛瑪刻　（哀歌首節）啊，我手上都染了血，用繩索緊縛著，打發往地下去了。［94］

  摩羅索斯　——母親，母親，我也跟你一同下去，靠在你的翅膀底下。［95］

  安德洛瑪刻　——可怕的宰殺呀，啊，佛提亞地方的主者們［96］呵！

  摩羅索斯　——啊，父親呵，你來救助你所愛的人吧！

  安德洛瑪刻　——我的兒，親愛的，你將睡在你母親的胸脯上，就是在地底下屍首也在一起。

  摩羅索斯　——阿呀，那麼不幸的我將怎麼樣，還有母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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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涅拉俄斯　去，往地底下去吧！因為你們是從敵人的城堡來的，你們兩個因了兩樣的理由都非死不可，我投票［97］要你的性命，我的女兒赫耳彌俄涅要了那孩子的。因為這是一件很大的胡塗事：去留下敵人里出來的敵人，在我們可以殺了他，給家裡除去了恐懼的那時候。

  安德洛瑪刻　（次節）啊，我的丈夫呵，丈夫呵，我多麼願望得你的手和槍做我的幫助呀，普里阿摩斯的兒子呵！

  摩羅索斯　——我這不幸的人，找得到什麼免禍的咒語［98］呢？

  安德洛瑪刻　——我的兒，懇求吧，挨近你主人的膝頭去呵！

  摩羅索斯　——啊，朋友，朋友，［99］請饒我一死吧！

  安德洛瑪刻　——眼淚濕了我的眼珠，我流淚，好像是不見陽光的泉水在光滑的岩石上滴了下來，啊，這可憐的我呀！

  摩羅索斯　——阿呀，我怎麼能得到救這苦難的方法呀？

  墨涅拉俄斯　你為什麼伏在我面前，對於這像是海上的岩石或大浪［100］的我，祈求禱告的呢？對我的自家人我向來幫助，但是你並沒有給我相思藥，［101］既然我把大部分精力都消耗了才略取到特洛亞和你母親。你將下去往地下的冥土，還得要謝謝她哩。［102］

  歌隊　啊，我看見那珀琉斯走近來了，他催著他年老的腳步向這邊來。

  （珀琉斯上，由從人引導著。）

  珀琉斯　我要問你們和你這劊子手，這是什麼事，又是為的什麼呢？為什麼理由家裡這麼的亂鬧呢？［103］你們在幹什麼不法的［104］陰謀呀？墨涅拉俄斯，住了！別忙著去做違反法律的事！（對從人說）你快引我前去吧，因為我看去這不是遲延得的事情，若是可能，我真想重新得到壯年時的力量呀。可是首先我須得像風落在帆上似地，給她吹一口氣才好。［105］（對安德洛瑪刻）你說吧，他們有什麼權來用繩索捆了你的兩手，把你和你的孩子牽了去？好像是帶了哺著羊羔的母羊前去就宰，正當我和你的主人都不在家時。

  安德洛瑪刻　啊，老人呵，那些人牽了我和那兒子去就死，像你現在所看見的。我何用再告訴你呢？因為我不止一次迫切的去招請你，還託過了無數次的使者。你知道，聽說到這人的女兒的關於家務的紛爭，這就成了我滅亡的原因。他們現在從忒提斯的神壇下，那給你生了高貴的兒子的，是你所崇敬的女神的〔廟裡〕，把我抓了出來，沒有法律的裁判，也沒有等候出門在外的人，明知道我和我兒子的孤單，雖然他是並無罪過，想要將他連這受苦的我都拿去殺害了。但是我請求你，老人呵，伏在你的膝前，雖是我的手不能摸著你那最親愛的鬍鬚，請你憑了神救我吧！否則我們將要被殺，老人呵，這於你是恥辱，於我也是災難。

  珀琉斯　我命令解了她的縛，不要等後來哭，［106］放開了她捆著的雙手。

  墨涅拉俄斯　這我不許可，我就是這另一個人，沒有什麼比你不如，而且對於她還有更大的權威呢。

  珀琉斯　怎麼？你到這裡來管我的家事麼？你管理你的斯巴達人還不滿足麼？

  墨涅拉俄斯　這是我從特洛亞把她俘擄來的。

  珀琉斯　可是我的孫子當作獎品得到了她。

  墨涅拉俄斯　不是我的都是他的，他的也就是我的麼？

  珀琉斯　那要好好待她，決不要虐待，更不要強暴的殺害。

  墨涅拉俄斯　你決不能從我的手裡把她帶走。

  珀琉斯　我將拿這杖打得你頭顱出血。

  墨涅拉俄斯　你來碰我一下，試試看吧！喴，且上前來！

  珀琉斯　你，你算是一個男子漢麼，你這大懦夫，卑怯的種子？你有什麼資格夠得上是男子漢呢？你的妻室給佛律癸亞的一個男子帶走了，離開你的家和灶，並沒有關閉，也沒有看守，［107］好像你家裡有一個貞節的女人似的，實在卻是人間最壞的東西。不，斯巴達的閨女，即使想要貞節，也不可能，她們離開家裡，裸露著大腿，穿著敞開的衣服，同青年男子一起賽跑摔跤，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108］那麼若是你們沒有把女人教成貞節，這又有什麼可怪的呢？海倫拋棄了你家庭的神明［109］，同了那青年人出奔往外國去，她正應該這樣的質問你的。你為了她的緣故，還來招集希臘的大軍，率領到伊利翁去。你本當吐棄了她，不要去動干戈，既然發見了她的壞處，就讓她留在那裡，而且該付出一筆報酬［110］，不再把她送回家來才是。但是你的心思並不是向著這方面轉，你毀滅了許多勇士的性命，使得多少老婆婆孤單的留在家裡，白髮的父親喪失了他們高貴的兒子。我也正是這不幸的一人，我看你好像是什麼惡鬼，是殺死阿喀琉斯的正凶。只有你一個人，沒有受傷從特洛亞回來，［111］頂漂亮的兵甲放在漂亮的匣里，那麼的拿去，也那麼的拿回。我曾經告訴那做新郎的〔我的孫兒〕，不可同你結親眷，也不可帶了壞女人的女兒進家門，因為她要傳來她母親的恥辱。求婚的人們，請你們注意我的這話：你們要娶好母親的女兒。——不但如此，你還欺侮你的弟兄，叫他那個大傻子把他的女兒來當犧牲！［112］你是那麼的害怕，生怕你得不到那壞妻子。在特洛亞攻下了之後，——是的，我要對你說到那上頭去，——你也不殺那女人，在得她到手的時候。你一看見了她的胸脯，就拋下短劍，接受她的親吻，撫弄那背棄了你的無恥的女人［113］，成為女色的奴隸了，啊，你這卑劣的漢子呵！

  現在你來到我兒子的家裡，趁他不在，你來那麼擾亂，卑劣可恥地想要殺這不幸的女人和孩子麼？這孩子卻要使得你和你那在家裡的女兒哭哩，雖然他是的的確確的私生子［114］。干地［115］的收穫往往勝過深厚的土地，許多私生子也會比嫡出的更好。把你的女兒帶走吧！凡人最好是得到正直的窮人做岳父［116］和朋友，遠勝過惡劣的富人。至於你，那簡直不是東西！

  歌隊　從很小的緣因，口舌為人們造成大的爭鬧，因此那聰明的人好好用心，不使朋友發生紛爭。

  墨涅拉俄斯　你們為什麼說那些老頭子聰明，或是說那些在希臘人中間有名的人真是有思想呢？看你這珀琉斯，是有聲名的父親的兒子，和我有姻戚關係，［117］卻出你自己的丑，說那話來罵我，為了那蠻夷的女人的緣故。你本來應該將她驅逐到尼羅河的那邊，［118］或是法細斯河［119］的那邊去，並且鼓勵我去那樣做才對，她乃是亞細亞大陸的女人，在那裡有多少希臘人死於槍下，成為死屍，而且關於你兒子流血的事，她也是有分的。因為帕里斯殺了你的兒子阿喀琉斯，他乃是赫克托耳的弟兄，而她則是赫克托耳的妻子呀！［120］可是你卻同她住在同一的家裡，不惜和她同桌吃飯，還讓她在你家裡生育最可恨的小孩。這是我的先見，老頭兒啊，為了你和我自己，想要先下手對付她，［121］但是你從我的手裡把她搶了去了！

  可是來吧，來討論這事沒有什麼可恥的。［122］假如我的女兒不生育兒子，這女人的孩兒卻是長成了，那麼你將使他們做佛提亞國土的王，叫本是蠻夷種族的人來統治希臘人麼？［123］我就算是沒有思想，因為我恨不公正的事，你卻是聰明的麼？你再來考慮這件事吧。［124］若是你把你的女兒給了一個市民，她是這樣的受苦，你肯坐著一聲不響麼？我想不是的。那麼你還是為了一個外邦女人這樣的來罵你近親的友人麼？還有，夫妻間本是有同樣的權利，當妻子為丈夫所欺侮了，或是丈夫在他家裡有一個不貞潔的妻子。但男方有大的力量在自己的手裡，在女方這事情便要倚靠她的父母和親友了。那麼我幫助我自己的人難道是不對麼？

  你是老胡塗了，老胡塗了！關於我的策略［125］，你說起來倒比不說還於我更有益。海倫受苦並非她自己情願，乃是由神那裡來的，而且這於希臘也很有益處，因為對於兵器和戰事不熟習的人們因此做出勇敢的事來，［126］會合交流對於人們乃是教給一切事情的教師。在我看到我妻子的時候，我忍住了不曾殺她，這正是我的智慧。我願你也不曾殺了福科斯才好呀！［127］我說這話是出於好意，並非由於氣憤。若是你發起怒來，那麼你只是自己舌頭更疼，我的益處卻是在於有先見之明。［128］

  歌隊　現在停止說那廢話吧，這要好得多，恐怕你們倆都要跌跤了。

  珀琉斯　阿呀，這在希臘是多麼壞的習慣呀！［129］在軍隊戰勝了敵人［130］的時候，人們不把這算作苦戰的兵士的功勞，卻由將帥得去了這個榮譽，他只是一個人拿著槍在別的千萬人中間，做了一人的事，卻得著了更大的名譽。那些人顯得很有威風，高坐在官位上，覺得高過城市裡的平民，雖然他們自己本是無聊的人物。別的還有許多人［131］比他們還要千倍地聰明，若是加上了勇敢以及意志。你同你的弟兄就是這樣的坐著，拿了特洛亞和你在那裡的戰略發揚你的氣焰，卻是全因了別人的辛勞和痛苦把你抬舉起來的。但是我現在告訴你，不要以為伊得山的帕里斯是比珀琉斯更為可怕的敵人，［132］假如你不是快快地從這屋裡滾出去，帶了你那沒有子女的女兒——我家的那人［133］會得要抓住她的頭髮，拖她出這屋去的。那不生產的母牛不肯容忍別的能生產的，因為她自己沒有子女。但是假如關於子息她的時運是不幸，我們為什麼也應該沒有兒孫呢？

  （對墨涅拉俄斯的從人們）奴子們，離開她了！我且試看有誰來阻止我解開她兩手的縛吧。（對安德洛瑪刻說）你站起來，好讓我來用顫抖的手給你解繩索的結子哩。（對墨涅拉俄斯說）你這壞東西，這樣的把她的手都捆傷了？你以為是在用索子捆一隻公牛或是獅子麼？還是怕她拿起一把劍來抵抗你呢？（對摩羅索斯說）孩子，這裡到我的臂膊底下來，幫助我解開你母親的束縛。我將在佛提亞養育你，成為他們的大敵。（對墨涅拉俄斯）你知道若是斯巴達人沒有了在槍尖上戰鬥里得來的名聲，那麼在別的一切方面世間更無比你們不如的人了。［134］

  歌隊　老年人是一群沒有拘束的人，他們的容易發怒也是難於防備的。

  墨涅拉俄斯　你太輕易開口罵人了。我是勉強地到佛提亞來的，既不想用暴力幹什麼壞事，也不願意承受。現在，因為我沒有多餘的閒暇，要回家去了。因為在斯巴達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城邦以前對我們是友好的，現今卻成為敵對了，［135］我想去引兵征伐它，拿到我們手裡來。在那邊的事情照了我的意思解決了的時候，我將再來，我和女婿［136］面對面地，公開地我說我的，也聽他說他的意見。假如他懲罰了她，以後對我態度是和順的，［137］那麼他將得到和順的對付。但是他若發了怒，也就將遇著發怒，總之他將受到和他的行動相當的行動。至於你的廢話，我不難忍受下去，因為你像是對立的一個影子，［138］單有著聲音，除了說話之外再也不能做出什麼的了。

  （墨涅拉俄斯下。）

  珀琉斯　孩兒，向前走吧，來這裡靠著我的臂膊，還有你，啊，這不幸的人。你遇著了狂暴的風雨，卻進入了避風的港口了。［139］

  安德洛瑪刻　啊，老人家，神們保佑你和你家的人，你救了我的孩子和我這不幸的〔母親〕。但是請你看好了，不要讓他們在冷僻的路上來襲擊我們倆［140］，用強力把我帶走了，他們看得你是老了，我又是荏弱，兒子是個嬰孩。你要請注意這事，恐怕我們現在雖是逃脫了，後來還被拿住。

  珀琉斯　你別說女人們的這種喪氣的話了！走吧！誰會來抓你？有誰碰你一下，他就將哭了！［141］憑了神們我在佛提亞率領著大隊的騎兵和甲士，我還沒有彎腰，也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老，像那樣的漢子我只要看他一眼，就會得把他嚇跑了，［142］雖然我是老年的人了。一個勇敢的老人勝過許多的青年人，因為一個人若是怯漢，有好身體能夠算作什麼呢？

  （珀琉斯與安德洛瑪刻，摩羅索斯及從者同下。）